首席技術官

左雯姬

序

前些日子，龍祥股份有限公司的高管層，出了件有趣的事。按現在的流行語，都叫什么“門”。那事后來被傳為“嬌妻門”。其“門”內的主人公是龍祥的首席技術官崔志翔和他的未婚妻呂紅霞。

提到呂紅霞，那可是個大美人兒。呂紅霞的膚色白里透紅，洋溢著無限的青春活力。她身材勻稱、圓潤，凹凸有致。模樣兒有江南女子的清秀，又有北方妞兒的大氣。在她身上，將中國的溫婉典雅與西方的浪漫奔放完美結合。她著職業裝，卻遮掩不住迷人的性感，讓她兼有職業女性的于練與性感女神的誘惑。與她擦身而過的男人，都會情不自禁地朝她回兩次頭。一次回頭是在乍看一眼那驚艷之貌恍若做夢時，趕緊確認一下，自己是否真遇上了一個難得一見的美女；二次回頭是在第一次回望而不能盡興時，再次追溯的一望，是對她那樣的美的回味，是忍不住的再回首。這么個大美人兒二十四、五歲，北京姑娘，從英國商學院獲學士學位沒幾年，就儼然成了職業經理人。她目前的職位，是龍祥國際市場拓展部的總經理。

“嬌妻門”的起因是崔志翔和呂紅霞這對準新人，成雙成對去大馬士革出差。呂紅霞在言語中沖撞并得罪了龍祥下屬的一位當地銷售經理。

這位大馬士革的銷售經理，打國際長途給龍祥董事長，說，老板，您知道嘛，那個姓呂的當著外人的面，當著我們客戶的面跟我吵呀！她說我辦事效率低，那是她能下的結論嗎？老板呀，他們說我事小，詆毀公司名譽事大！老崔不但不制止她這種行為，還默許了呢。

董事長心頭之火，一下子就被點著了。小呂不懂事，難道你崔志翔也不明事理了？沒等崔志翔一行回國，董事長就在公司的大會、小會上，多次嚴肅地重申了他一貫的觀點：損害公司形象？公司還養著你呢，你給公司臉上抹黑，不就等于在你爹媽臉上抹黑嗎？損害公司形象，其實也損害了他自己的形象。我平生最恨這類人，吃著肉，罵著娘，尤其還是公司的高級干部！到了一定的位置，就開始飄飄然，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沒有龍祥這個平臺，你算老幾呀？你要是不說自己是龍祥人，誰把你當棵蔥？

原本是呂紅霞惹的禍，最終矛頭卻很自然地指向了崔志翔。有人開始琢磨了，董事長曾經執意提拔崔志翔為龍祥的CTO，如今是否有些后悔了？

崔志翔曾經在高管會議上發表的豪言壯語，至今還余音繞梁。

我們不要漫無邊際的設想未來，要把思路盯在當前，盯在實打實的事情上……做好你的本分，做好你能做的，收獲你可以得到的……我們要奮斗，以身作則，我們本來就落后了，還不奮起直追？

崔志翔是這么說的，更是這么做的。他正是靠著無比勤奮和相當務實的工作作風，得到了董事長的首肯。董事長有句口頭禪，我可以容忍你們所犯的任何錯誤，但唯一不能容忍的是你們工作不努力。我相信天道酬勤！

可是現在，崔志翔那番合著董事長心意的話與行為，怎么像漸漸涼卻的咖啡，不再那么香了？

1

國內最大的通訊業霸主華廈共友集團，向它的供應商們發函，即將召開一次有關A產品的選型研討會，實際上就是產品入圍評審會。研討會上各家參評公司要上臺講演，由專家評委當場打分，獲勝者便有資格與華廈簽訂項目合同。

華廈拋出的項目是十分誘人的，A產品處于華廈所有應用軟件系統價值鏈的高端，利潤豐厚。可以預計，這套系統一旦正式簽約，即使像龍祥這樣擁有兩千多名員工的IT大公司，也將至少可以保證三、五年的創利高枕無憂。

然而，龍祥的首席技術官崔志翔，卻獲得了一份內幕消息，網泰公司率先研發出了A產品，并已經在華廈的平臺上進行產品測試了。看來，華廈在準備公開招標的同時，私下卻物色好了公司，而且偏偏是網泰。

這個情報，是絕對可靠的。

華廈總部大樓十層往東，有一間大機房，那里早已是龍祥技術人員的工作區域了。他們為華廈做系統維護，已經有好多年了。

這些身為龍祥的員工，大部分時間卻是在這里上班的。他們非常喜歡這里，以在這里工作而感到無比驕傲和自豪。這里位處著名的金融街，緊挨著世界五百強公司林立的CBD。無論你是什么樣的人，但凡身處這樣豪華的辦公樓，都會立刻沾染上某種洋味兒和富貴氣，舉手投足間不覺揮灑出一些氣度不凡來。然而近年，龍祥在華廈的工作區，變得有些擁擠了。一家新崛起的同行，網泰，也進駐到這問大機房，與龍祥的技術員共享這里的辦公間。他們之間只有一排電腦桌作為分界限。

兩家公司的技術人員，同時工作，一起加班，時間一長，就甚至像好哥們兒似的，一起去大樓餐廳吃午飯。有時，他們還會為對方互買早餐；下班后，又一同出去下館子、喝酒，玩桌游。大家同為技術員，聊來聊去的話題總也繞不開自己的專業。而大家技術相近，彼此的技術機密實則是公開的秘密。他們相互之間遇到難題了，也不忌諱向對方請教。比如這樣的情況，就常常發生：一個技術員叫對方公司的人過來，說，哥們兒有空幫個忙唄，幫我看看這個，我怎么就是出不來結果呀？對方滿口應下，坐到邀請人的電腦前，就直接操縱起電腦鍵盤來。這時候，那個邀請對方的技術員又說，哥們兒我上個廁所去，等會兒回來。于是，十分鐘、二十分鐘后，他才回來。這么長的時候，足夠讓對方拷貝整臺電腦了。

不過，拷貝對方的技術機密，套取對方內部技術信息的事情，是絕不可能發生的。因為一則這違反了國家知識產權法，必會追究法律責任。二則作為一名普通員工，利用對方的技術機密為自己的公司服務，也沒有任何利益。這種傻事，不會有人干。

然而，崔志翔利用了下屬員工的這種單純無防備，套取了他們的口風，知道了網泰在A產品研發上早已領先龍祥的事實。

崔志翔與網泰的CTO肖文強，也是老熟人了。多年前，崔志翔和肖文強幾乎是同時拿到了博士學位。導師曾對肖文強的評價很高：扎實的學術功底，廣泛的學識愛好，強大的融會貫通能力，極富創造力。崔、肖二人又同時在導師的帶領下來到龍祥，同時被委以重任，成為產品線總經理。可是不久后，他們就有了分水嶺，各自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那年，肖文強經歷了職場上的一次“滑鐵盧”，他所研發的產品被另一家公司搶占了市場先機，先與華廈簽定了合同。肖文強的這條產品線，在市場上的前景頓時一片昏暗。

其實，經后來業界評定，論產品質量和功能設計，肖文強研發的產品都要強于那家搶先與華廈簽單的公司。而且按理說，產品沒有及時與客戶簽單，是營銷的責任。可是，那個時候談責任已經沒有意義了。龍祥董事長覺得這條產品線已經失去了存在的價值，便決定撤掉，這也就意味著連同撤掉了這條產品線負責人肖文強。肖文強無奈地離開了龍祥。

崔志翔卻平步青云，從他的產品線上走到了跨產品線的管理層，成為首席技術官的助理，最終成為一名響當當的首席技術官。

肖文強離開龍祥后，被網泰錄用。這家名不見經傳的小公司，十分器重肖文強，由他全權負責公司的產品研發。肖文強在龍祥所做的產品，經網泰的銷售團隊重新包裝，賣給了華廈的競爭對手。盡管在實力上，華廈的競爭對手與華廈相比是小巫見大巫，但網泰一路奮進，很快就得到了業界的關注。

由于肖文強的加入，網泰的競爭實力倍增。他研發的產品在網泰優秀市場人員的全力打造下，無往而不勝。演繹了一場又一場“市場+技術”的完美組合。不久，網泰融資上市，實力直逼從前瞧都不愿瞧他們一眼的龍祥。

網泰是一家充滿活力的公司，它鉆研產品，重視技術，越來越受到華廈的青睞，網泰也有了把龍祥取而代之的“狼子野心”。

怎能讓肖文強在這個時候搶占先機呢？崔志翔認為，自己必須在A產品選型研討會上，對網泰進行一次強大攻勢的反擊，可他崔志翔還沒有反擊的資本呢。

2

這天剛一上班，龍祥人力資源總監就接到崔志翔的電話。崔總一開口就責問道，你把兩個進京戶口指標直接給了A產品研發經理柳蕓，有這回事嗎？

人力資源總監怯怯地回答，啊，這個，好像是有這么件事。

為什么沒先通過我？你們憑什么不經我簽字，就直接把指標給了柳蕓？

這個嘛，您當時還在中東吧。人力資源總監一身汗都下來了，覺得自己人微言輕，就連那“大馬士革”，好像也是個炸點，不敢提及。大馬士革仿佛成了“嬌妻門”的代號，那可是崔總的軟肋。

我不在公司，就可以不經我簽字了，公司有這方面的規定嗎？崔總不依不饒，人力資源總監已經被問得啞口無言了，他還要痛打落水狗，撂下一句，你這種不合適的工作行為，我可要提到總裁辦公會上去了。

人力資源總監似痛苦的呻吟，哎呀……就被崔總“啪”的一下掛斷了電話。人力資源總監的喉嚨里還滿是辯詞，卻像是被一道鍘刀突然斬斷了。

緊接著，崔志翔在他的獨立辦公間里，開始痛斥立在他面前，大氣不敢喘的A產品研發經理柳蕓。崔志翔目光兇煞，擺開罵架，吼道，你竟敢自作主張？事先為什么不跟我打招呼？為什么？現在想起來要我簽字了？你都決定好了，那不就行啦？還要我簽字干嘛？不簽。

公司每年都會有為大學畢業生解決進京戶口的指標。今年的名額公司還沒有用完，柳蕓就為他的研發組成員向人力資源部申請了兩個，人力資源部很快就批了下來。柳蕓太熟悉崔總的脾氣了，只要是關系到員工切身利益的事，他都必須插一手。崔總如此大權總攬，就把中層干部的權力架空了。普通員工們個個眼里沒有他們的頂頭上司，只有崔總。匯報工作，匯報思想，全都去找崔總，這算怎么回事嘛！柳蕓只是想為自己爭取那么一點民心而已，尤其是在這種“備戰”的關鍵時刻。可是，崔總永遠不能理解柳蕓這樣的中層干部的苦心。

我覺得這是小事……柳蕓輕聲細語，卻是軟里帶著韌性，很執拗。崔志翔怒不可遏地說，小事？這是小事嗎？你知道什么是大事，什么是小事？你懂嗎？……就這樣吧！崔志翔不愿再理會，下了逐客令。崔志翔認為，作為一名首席技術官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控制局面，控制局面最重要的就是控制人，控制人最重要的就是控制人的利益，凡是與利益有關的事就是大事，何況戶口這等關乎命運的事情，那怎么可能是小事呢？

柳蕓一笑，那樣子像是被門擠了，笑得慘兮兮的。他慌忙說，崔總，您說得太對了，我實在沒想到，這的確是件大事。您說，我該怎么辦呢？

看來，柳蕓真是慌了神，他最后這句話，又犯了崔總的大忌。崔總哪能輕易暴露自己的想法呢？他一向只會讓對方表白心機和做法的。

崔志翔有套著名的“崔氏三部曲”：怎么啦？你說怎么辦？就這樣吧！這是崔總與人談話時常常啟動的一套基本程序，尤其是與下屬交談。這樣很節省時間，又很有成效。

怎么啦？——崔氏第一招，探尋事情的真相。他不喜歡別人在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過多闡述自己的觀點，因為這樣很容易讓他感覺這個人在掩蓋著什么，崔志翔便會對這個人打上一個大大的問號。

你說怎么辦？崔氏第二招，不僅僅是要了解對方的能力，是否能創造性地解決目前存在的問題，更是要了解對方的態度。崔志翔所認為的態度有兩層含意：一層是能否積極面對，承擔責任；另外一層是能否接受崔志翔的領導和控制。

就這樣吧！——是崔志翔的結束語，是他套路中的第三招，也是絕招。對方的回答不管是不是令他滿意，他認為是不是正確的，他都不會正面表明自己的態度。因為，現在認定是正確的事，還是有錯的可能性，亦然，現在認定是錯誤的事，也有對的可能性。崔志翔要讓自己完全躲在安全地帶，始終讓自己處在進可攻退可守的地位。

然而此時，慌了神的柳蕓竟問起崔總的意見，這讓崔志翔梗著脖子，扯著嗓子，撒開了吼，我怎么知道該怎么辦？你問我怎么辦？

要不是柳蕓是個“老江湖”，哪經得住崔志翔這一鬧！崔總的怒吼足以把一頭獅子嚇死。

柳蕓終于幡然醒悟，崔總最關注員工的切身利益，對此他是絕不能不清不楚，一本糊涂賬，更不能讓他無法把控。柳蕓拍了下大腿，忙說，您看哪位更需要進京戶口的？您來提名決定！我事先答應好的那兩名員工，我去做工作，讓他們再等等。

果然，這才讓崔志翔的內心稍平靜了些。

目前正是非常時期，A產品的研發工作很不順利，與網泰交鋒的大戰卻緊逼在即，崔志翔感到了巨大的壓力。柳蕓作為他的老下屬，到現在還不懂他的做事風格，真是豈有此理。可也正是柳蕓冒失地犯了這么“大”的錯，才給了崔志翔一個絕佳控制他的機會。

崔志翔憤憤拿過柳蕓手中的文件，快速地簽了字，又順手把文件扔給他。崔志翔再次強調了一句，下不為例！

是。柳蕓連連點頭哈腰，感覺要輕松多了，甚至有些喜悅。

你們A產品的資料準備得怎么樣了？崔志翔貌似漫不經心的一問，卻潛伏著深意。

柳蕓這下又為難起來，說，人家網泰是三年前就開始研發A產品了，而我們只有三個月的時間。我們的研發隊伍人數也不夠，能力也不強。我們還要完成那么多眼下實實在在的工程項目，那些項目要是有問題，我也不能不管，驗收回款您是看得那么緊……我們可是連個喘息的時間都沒有呀！

崔志翔打斷了柳蕓的訴苦，說，你跟我說這些有用嗎？難道這些我還不清楚？

崔志翔當然要看重工程驗收回款事宜，因為這是董事長最看重的。在龍祥，董事長就是公司大老板，是掌握龍祥各高管人員職場命門的主宰者。董事長對龍祥的領導干部開口閉口就說，你別跟我扯，你就說說你能給公司掙多少錢吧。董事長關心的一切，理所應當也是崔志翔所關心的。

崔志翔深知員工最大的利益就來自工程回款后，由公司分配給研發團隊的獎金。這些獎金，便是崔志翔左右屬下員工的強大力量。

崔志翔終于忍不住，提醒柳蕓說，你得想辦法，要創造性地解決問題才行。

柳蕓偷眼瞅了瞅崔總，用心想了又想，斟酌再三，才說出一句，是的，我正在辦。

柳蕓將這句話說出口時，就好像并不是從自己嘴里說出來似的。

迫在眉睫，只能出此下策了。崔志翔嘆道，看柳蕓的目光像一道寒光。

柳蕓明白崔總那心照不宣的命令。崔總曾利用身處華廈的龍祥技術員，獲取了網泰研發A產品的進度。現在，該論到柳蕓來辦具體事了。盡管柳蕓有一千個，一萬個不愿意，但他在這種情境下，也不得不向崔總許諾。要知道自己剛犯下錯誤，得罪了老上司，作為老上司的崔總可沒把你柳蕓怎么樣吧，還成全了你。接下來關于A產品的事，就看你的了。

其實，崔總要柳蕓做的事情沒有絲毫的難度，只須柳蕓下決心而已。這反而讓柳蕓芒刺在背，比剛才被崔總痛罵還要難受。事情是那么容易，反倒叫柳蕓不能找出一個借口不去做。可是做那種事又是有可能出大問題，冒大風險的，柳蕓始終沒有說出一句表態的話。崔志翔看出了柳蕓的心思，便拍拍柳蕓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放心吧，只要過了這一關，我們爭取到了時間，就會加班加點地把他們的東西全部改掉。

柳蕓這才心領神會，吃了顆定心丸。崔志翔就這樣恰如其分地、自然而然地控制了柳蕓的心智，也讓他擁有了反擊網泰的資本。這時，有幾位產品線總經理和產品經理走了進來。崔志翔起身說，開個緊急會議，去會議室！

這個時候，令人驚心動魄的一幕猝不及防地發生了。

在崔總辦公室的那層樓里，順風最頂端的一間辦公室，傳來一男一女激烈的爭吵聲。人們一聽就聽出來了，男的是管公司內部審計的負責人，而女的正是崔總的未婚妻，國際市場拓展部總經理呂紅霞。

人們從他們的爭吵中，漸漸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呂紅霞有一張報銷發票被查出是假的，這位管公司內部審計的負責人把她叫來核實情況，對她進行了一番質詢。這位負責人是刑警出身，說話很沖。呂紅霞哪受得了被當作重案嫌疑犯那樣受審？她立即光火起來，跟那人爭吵得相當厲害。

鬧得動靜實在嚇人，整層樓的員工，都從本部門怯怯地尋聲望去。呂紅霞終敵不過刑警出身的審計領導。他那種語言暴力非常人所能承受。呂紅霞出了辦公室，就連跑帶哭的，竟然沒有看見正領著屬下愣在走廊上的崔志翔，而直奔她的頂頭上司，主管市場的副總裁，郭達海的辦公室去了。

大家的目光就像蚊叮著一樣，看著郭總忙拉著呂紅霞進了屋。有人甚至還看到郭總拍了拍呂紅霞的小肩膀……沒過多久，郭總辦公室的門關上了。門外的人們都相視一笑。

崔志翔一臉鐵青，一言不發地徑直走向會場。

3

在華廈的會議室，崔志翔打眼便見幾家參選公司的人員已落座。崔志翔是個不修邊幅的人，平時很少西裝革履。現在穿著這一身就好像不是他自己的，總覺著哪哪兒都別扭。

一位美女主持在與主席臺上的幾位國內外評審專家耳語。不久后，華廈的業務總負責人走入會場。美女主持忙引領他上主席臺就座，請他發言。研討會開始了。

大家先把準備好的資料紛紛交給主持人，再由主持人按發言的次序交給評委。評委當場打分，很多公司知道自己沒戲，他們前來應戰只是抱著學習、取經的目的而來。他們并不急于離場，坐在臺下的參選公司，是可以向臺上的發言人隨時提問的，如果能為難一下競爭對手，都會不遺余力。

臺上發言人的侃侃而談，經常被在座的評委和競爭對手打斷。冒出各式各樣的問題，有些顯然是故意刁難。如此不留情面地一齊“狂轟亂炸”，往往弄得臺上的發言人應接不暇。這正是在考驗他們的反應能力和平時的準備程度。當然，十分刁難的問題都可以用外交辭令繞過去的，那便不成之為問題了。能提出具體實際問題的人，也需要對產品技術有較深度的掌握。在一問一答之間，實際上都在考驗著雙方實力。

龍祥上臺講演的排序安排在最佳位置，正是在網泰的前面。雖然這是件小事，但成功往往在于細節。崔志翔的小算盤，就是要先聲奪人，給網泰來個措手不及。

崔志翔已經看見肖文強了，肖總作為網泰的首席技術官，將親自上臺發言。崔志翔這次卻只是前來坐鎮的，龍祥的發言人是A產品研發經理柳蕓。崔志翔的目光冷冷向肖文強拋過去，肖文強竟自作多情地沖他一笑。

柳蕓上臺發言，還沒怎么進行陳述，首席評委，一位美國專家，就直截了當地發問，方案中有道命令行，“If：nwtmd=y”是什么意思？

柳蕓回答，啊，這道命令行與其它命令行加在一起，就是一個結構單元，這個結構單元是信息流的轉化，以防止在其他系統采集相關接口時……

你錯了，這道命令行是我寫的，我來告訴你是什么意思吧！肖文強突然從座位上站起來，大聲說道，其實這是一句漢語拼音的縮寫組合，它的意思就是，你們（n）為什么（w）偷（t）我們的（w）東西（d）？

話音一落，臺下一片嘩然。大家睜大眼睛，仔細看那道命令行，還真像那么回事。大家再看柳蕓傻呆呆的樣子，臺下有人竊笑起來。柳蕓徹底慌了神，像根木棍杵著。評委們也感到很詫異，但都不說什么。最后，首席評委沒好氣地說，你的發言可以結束了。

柳蕓難堪地走下臺，好半天還面紅耳熱，心率不齊的。評委們自然沒給龍祥高分，龍祥不可逆轉地滑向了失敗。柳蕓像徹底被壓垮了，癱坐在椅子上。肖文強上臺發言，柳蕓一句也沒聽進去。柳蕓同樣沒有察覺到，崔志翔已經悄悄溜了。

柳蕓其實是該竊喜的。這件事幸虧是被人發現得早，龍祥不可能從柳蕓偷來的方案中獲利，也就不可能遭遇到網泰的法律起訴了。比起惹官非來，丟面子算得了什么？

崔志翔駕駛著他的奧迪A8，已融入車流中。他雙手把著方向盤，手指肚子在皮質的方向盤上磨擦著。他的心在滴血，一點點接近麻木，麻木……他還能看到一絲希望，還不至于窒息而死。雖然此刻，他的心沉入谷底，卻能看到飛升釋然的那一刻。不會太久的，不會就這么窩囊完蛋的。可是，他能肯定這不是一種瀕臨完蛋時的幻覺嗎？

崔志翔唯其如此，只能這么想：這是涅槃的過程。崔志翔著眼于事物的發展趨勢，必先抖掉全身的塵土，甩開所有的包袱，解開束縛自己的鐐銬，才能全身心地投入到解救自己，保住首席技術官這個重要職位的戰斗中去。

崔志翔很明白，現在有個人，一直在干擾他，使他的陣腳全亂了。這個人就是呂紅霞。崔志翔的危機來臨了，他即將甩開膀子加入到未來的一場激烈斗爭中去。在崔志翔眼里，愛情只能是錦上添花，只能是歌舞升平的溫柔之鄉。愛情影響戰局、影響斗志、影響判斷等等有關勝利所需的一切因素，愛情是附著在勝利之神身上的毒瘤。崔志翔要盡快清除這個毒瘤。

依據原計劃，天色近昏暗時，崔志翔剛把車開到凱賓斯基飯店的停車場。他握著手機跟他的私人助理說，我到了。

崔志翔看到自己拿手機的那只手，在發抖。

崔志翔的私人助理跟蹤呂紅霞整整一天了。助理一見崔總，就說，呂紅霞跟她的上司郭達海進了電梯后，我就不知道他們去哪兒了。

崔志翔去問服務臺，服務生回答干脆，說，對不起，我沒有權利回答你的問題。

崔志翔又在酒店的西餐廳、中餐廳、日韓料理店、茶餐廳、酒吧、咖啡廳，找了個遍，還是不見那對狗男女的蹤影。只剩下夜總會沒去了，人家要他們憑票入場。盡管崔志翔在夜總會門口跟保安磨嘰了半天，說只是找個人，如果不放心，可以讓保安帶著進去看一下。可是，人家根本不理會。

崔志翔因為A產品選型研討會，中午就忙得沒好好吃飯，現在快到半夜了，他餓得頭昏眼花，直冒虛汗。助理忙扶著他，踉踉蹌蹌回到車里。助理跑到附近的快餐店去買吃的，崔志翔一邊抹著額頭上一層冰涼的汗，一邊在心里罵著這對狗男女。他打呂紅霞的手機，手機關機。打她家里的電話，也沒人接。打他們新房的電話，同樣沒人接。崔志翔把手機甩到了車后座上。

助理回來了，給崔志翔帶來一大袋西式快餐。助理建議，他們總會出來的，咱們把車開到那邊，在那兒等著，他們一出賓館大門便能看得更清楚。崔志翔只管大嚼著漢堡，吸著冰可樂，對助理的話不置可否。

崔志翔的手機響了，助理從后座上找到崔總的手機，說，是柳蕓的，接嗎？崔志翔把手機拿過來，按了通話鍵。

崔總，柳蕓在電話里說，不好意思呀，這么晚給您打電話。

崔志翔語氣生硬地問，怎么啦？

對方停頓了一下，估計還在斟酌。柳蕓的聲音很輕，很謹慎，說，啊，還真有一件事情想向您匯報一下！

怎么啦？崔志翔嘴里還嚼著漢堡，說得含糊，卻已經有些不耐煩了。

前天，郭總找了我們研發的十來個人吃飯。郭總不是要組建產品預研部嘛，他問那些人是否愿意跟他干……柳蕓的話語戛然而止，似乎在等崔志翔的反應。

崔志翔也不說話，氣氛很沉悶。崔志翔看柳蕓_直沒再吭聲，才說，噢，是嘛，你怎么才告訴我？

我也是剛知道的。聽得出來，柳蕓不敢多說一句話。

是你看見的，還是別人告訴你的？崔志翔問。

當然是別人告訴的，要是我看見了，不就早告訴您啦！柳蕓回答得很機靈。

當中有誰？郭達海請了哪些人？崔志翔進一步問。

這個嘛，我也不是太清楚，嗯，這些人……柳蕓含糊起來。

就這樣吧！崔志翔把電話掛了。

助理坐在崔志翔身邊，又問，崔總，咱們該怎么辦？

崔志翔狠狠地咬著自己的嘴唇，死死盯著車窗外的夜色。就在這一刻，助理竟看到崔總臉上掠過一絲笑容，極其燦爛，就像夜空爆出來的火花。

世事如棋局，棋局的美妙之門在向崔志翔徐徐打開。他發現自己其實是處在棋局的優勢地位的。崔志翔已經看到郭達海的不仁不義，下屬對自己的背叛，這些似乎都是對他不利的局面，實則成為了他的利器裝備。

崔志翔將與網泰的斗爭看作是外部戰爭，而與龍祥上下人員之間的關系處理看作是內部戰爭。崔志翔認為，外部戰爭可以失敗，但內部戰爭絕不能失敗，原因其實很簡單，他崔志翔每月的工資數額、首席技術官的職位都不是外部人所能給予的。當然噦，外部戰爭失敗有可能動搖自己在內部的地位，但那不是一種必然。但內部陣營里的董事長、總裁、郭達海，還有他所管轄的那幫屬下，他們的一個心思，一句話，一個小動作就能使他崔志翔的職場風云變幻。所以，內部戰爭終究是他職場命運的核心和關鍵。內部戰爭很快就要打響了。

4

第二天上午，總裁辦公會議。崔志翔準時到了。大家看他臉色灰暗，胡子拉渣，年紀還不到四十，頭發就已花白，雙眼深陷，布滿血絲。好像前一夜，他到哪兒去流浪了。

正如崔志翔所料想的那樣，會議一開始，總裁就質問他，A產品選型研討會上的失敗到底是什么原因。營銷負責人更是氣憤不已，火上澆油，說，客戶都說咱們的CTO是個包工頭，只會成天帶著一幫民工四處打工；要么呢，就像消防員，哪里出事了，就去哪里救火。我們有些人，并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以為這就是敬業。我們需要的是技術，不是雜役。我們的核心競爭力到底在哪兒？因為研發人員的無能，使我們的工作陷入到了前所未有的被動。

崔志翔一直沉默地聽著這些人的譴責，暫不發作。他清楚這些人，以他們的實力是不可能對他動真格的。這些人不過是依傍著總裁，借機泄憤而已。崔志翔在這個時候，也得做出點忍讓的姿態，A產品選型失利，畢竟是個難以遮掩的過失。

輪到崔志翔發言的時候，他只是淡淡地說，我也不想這么做，畢竟是我在業界丟臉了。你們知道，我有多難過？我這張老臉為了公司就這么豁出去了，不要了。我真沒辦法呀！

崔志翔沉吟一陣，心想，我的第一招是“忍”，可接下來便要“轉”了。果然，崔志翔仰起堅毅的面孔，說，大家憑良心想想看吧，咱們在A產品上的前期投入到底有多少？說我是包工頭也好，消防員也罷，我不打算推卸責任。可是，研發是需要時間的。如果我有三頭六臂，可以由我一個人來完成，那么，我也會拼其全力的。可是，這畢竟不是我一個人就能干成的事呀！各地方的工程項目都把技術人員給分散了，工程上還老出問題，我必須出馬才能解決。否則，工程無法關閉，拿不到回款，大家的年終獎就會成問題。

最后一句很有威力，頓時壓住了在座各位高管們的閑言碎語。工程回款如同尚方寶劍，誰要提出異議，誰就是反對董事長呢。

崔志翔掃視大家，這幫高管個個面露難色，有人咬牙，有人皺眉，看來，他們被憋住了。崔志翔看到了成效，開始下一輪攻勢——“防”，主防總裁。壓制住總裁向他發威，單憑工程回款還不夠。崔志翔便接著說，我們還要建設好產品規劃部和產品組件部，這兩個部門是我們研發打翻身仗的關鍵，我也不敢馬虎呀！我們現在攤了一張大餅，而我們要把它攤勻、攤好，是需要一個過程的，是需要時間的……

崔志翔像是不經意地給總裁提了個醒兒。總裁為了提升華廈對龍祥的滿意度，他把這一年的工作重心都放在了研發上。其中最大的突破就是建立產品規劃部和產品組件部。這兩個部門有了作為，就能讓龍祥取得質的飛躍，能讓龍祥長出“大腦”來，具有規劃能力和產品創新能力。這兩個部門是總裁的心肝寶貝，生怕它們出一點點萬一。而到目前為止，總裁對崔志翔在這兩個部門所做的工作還是十分滿意的。如果總裁使一時之氣，對崔志翔一頓批評責罰處分，那兩個總裁心愛的部門，又會受到怎樣的影響？

這是一種軟威脅，看不出有多么強硬，實際上已經起了很好的作用。崔志翔看到總裁的身子往椅背上靠，一只手摸著自己的下巴，作沉思狀。崔志翔感覺自己穩操勝券了，總裁欲向他撲過來的“刀”被迫放下了。

會議進行到了后半段，大家對崔志翔的聲討漸漸平息。崔志翔逮住大家態度緩和的時機，發起了“攻”的招式。他說，我認為這段時期，郭總的一些事情做得欠妥當了！研發目前情況多艱難呀，他卻在我們隊伍中到處挖人，這不是使我們的工作難上加難么！

大家一聽，沒回過神來，目光迷茫地瞅著崔志翔，心想，這是個什么打法？

大家還來不及深思，只聽崔志翔繼續說，大家都知道，郭總那邊開的工資比我這邊要高，現實壓力比我們小，人嘛，都喜歡圖個新鮮，自然“嘩啦啦”地都想往郭總那邊跑呀！搞得我手下的員工都不安心本職工作了。我可不能贊同老郭的這種做法呀！

郭達海當場沒有回嘴，總裁扭頭看了看郭總。崔志翔卻睨視著，眼里閃著兇光。于是，總裁微笑著打了個圓場，叫郭總以后注意一下做事的方式方法。

在公司高管中最大的兩派無疑是以董事長為首的老板派和以總裁為首的執行官派，而郭達海屬于“獨立”派，自成一統。他一直是職場上的“寵兒”，公司里幾乎無人敢說他的不是。尤其現在，公司的董事長和總裁都很賞識他。

崔志翔呢，現在是個犯了大錯的人，他不夾著尾巴做人，還對公司如此器重的人物反咬一口，這使大家倒吸了一口涼氣。有些人對崔總油然升起了敬畏，而另一些人，則開始看清這位首席技術官強悍的一面！郭達海的自衛能力一向也是十分強硬的，可這回，他在崔志翔面前遲緩了一步，就被崔總當頭一棒。他竟也認栽了。

崔志翔在本以聲討、指責、批判他為主題的總裁辦公會議上，施展了他的系列招術——“忍”、“轉”、“防”、“攻”，可謂步步為營，反敗為勝，扭轉了乾坤。然而，崔志翔“以攻為防”的腳步并未就此停下。

總裁辦公會議一結束，崔志翔就馬不停蹄地召開了研發體系的全體員工大會。他在會上做足了敲山震虎的氣勢，說，你們當中某些人，最近的工作做法實在太令人失望，有些人做得甚至太出格了。你們想去公司別的部門沒有問題，但一定要跟我先溝通，一定要及時向我匯報情況。你們為什么都愛自作主張？不明白這樣做是會付出代價的嗎？你們想到后果了嗎？今晚十二點以前，我會一直呆在辦公室恭候大家。就這樣吧！

會后，員工們在私底下討論了半天，才琢磨出崔總的真正意圖來。原來，崔總是要前幾天被郭總宴請的那十幾名研發人員，盡快“投案自首”，請求他寬大處理。

于是，有人去“自首”了，回來后，大家關切地問，怎么樣呀？

那人回答說，也沒批評我，看來沒事啦！

大家還不放心，仍問道，崔總到底怎么說的？

崔總一直沉默不語，聽我說完后，他才說了句，“就這樣吧！”

一名老員工嘆道，這下完啰！

其他人不解，問，怎么完啦？

老員工說，他越是不發脾氣，不罵人，就越是證明他已經下定決心，做好決定了。

什么決定？大家問。

他不是叫我們去郭總那兒嘛。唉，去年的年終獎還有大部分壓著沒發呢，今年又過了大半年了。咱們這時候走，又是這種情況走的，那今年和去年兩年的年終獎就全泡湯了！

這下，大家都掂量起自己將要面臨的經濟損失，心情隨著那些數字的大小，被拖入到不同程度的深淵。大家一片鴉雀無聲。職場就是利益角逐的戰場，亦如崔總圣明，看清了職場人士都是經濟動物的真相。

老員工往外走，大家追問，干嘛去？

老員工回頭說，事已至此，我也得趕快坦白去呀！

大家不解地問，明知坦白也沒好果子吃，干嘛還去呢？

不去，就更沒好果子吃了，不但郭總那里去不成，這兒也呆不住了。

大家醍醐灌頂，十來個人趕緊跟著老員工一起走。

大家走到崔總辦公室門口，只聽崔志翔在里邊正沖著人力資源部來查考勤的人嚷嚷，你們什么事也不干，就會瞎折騰，還干擾我們的工作，以后不許你到我這來了。查什么考勤，查什么加班。你快走吧，今天算是對你客氣的，以后我就沒這份耐心了……

加班是崔志翔的鐵律，以他為首的研發團隊，更是以此為生存之本。以加班聞名全公司的崔總，自然是有底氣大罵考勤人員的無知的。崔總連別的部門的人都敢罵，那些攥在他手心里的人，就不得不好好想想他們自己的命運了！崔總痛恨他的屬下員工做事不老練、不得體，不應該。盡管他萬分生氣卻尚存理智，知道自己生氣是不能直接撒在他們身上的。不過是吃了郭總一頓飯。老總請客，誰會自找麻煩不給他面子呀？這些技術員實在是沒多大錯處，崔總是抬不到桌面兒上來罵他們的。于是，崔總就借考勤人員當出氣筒。這番罵又含沙射影，看似是在罵考勤人員，實則是一并將門外那些技術員也罵了。

人力資源部的小姑娘，沖出了崔總的辦公室，眼睛還紅紅的，可憐兮兮地巴嗒著淚水。外邊這群男同胞全傻愣著，一句話也不敢說。這時又聽到崔總在里邊喊，你們堵在門口干什么？還有閑功夫立樁子呀？

大家恍然明白，此時員工的匯報對崔總是無所謂了，重要的是，他們全被崔總無條件地控制住了。

5

以前，崔志翔很能掌控董事長的脾氣，可是自大馬士革的“嬌妻門”之后，董事長對他的態度就一直是微妙莫辨的。崔志翔一如繼往，堅定不移地采用老套路——加班，為的是再次試探這招對董事長是否還靈驗。

崔志翔動員研發體系的所有人員無償加班，研發團隊一場轟轟烈烈的“加班運動”如火如荼地開展起來。這些天，崔總更是幾乎不離公司半步。董事長平日的習慣是，中午起床，而晚上是他交際最繁忙的時候，總要約好幾撥的貴賓，還經常把這些貴客帶到龍祥大廈來參觀。但凡有人加班，董事長幾乎都能看到。可是這些天的深夜，崔志翔并沒有見到董事長的身影。不過，董事長也沒有發出進一步責難崔志翔的信號。

現在，這位強硬無比的崔總正蜷縮在一條長沙發上，蓋著一床顏色發暗的薄被子。他聽到敲門聲，知道是秘書上班了。他讓她稍等。

女秘書一進崔總的辦公室，一股濁氣撲鼻，熏得她兩眼難睜。趁老總去洗手間洗漱，秘書趕忙把窗戶打開，與一名清潔工協同“作戰”，以最快的速度，把崔總的辦公室收拾干凈。

辦公室的四周是白晃晃的墻，沒有掛任何裝飾。室內有一張黑色大板臺和與之相配套的大、小文件柜，還有一套黑皮沙發和黑木小茶幾。黑白對比強烈，讓人感覺冷清異常。室內幾乎看不到一件私人物品，無從了解這位首席技術官的個人愛好、情趣，哪怕是一點點個性。

房間里一片凌亂，堆積著辦公文件夾，公司訂購的技術專業雜志、書籍，還有紙團，吃剩下的各種外賣。秘書指點著保潔員打掃衛生，只是把垃圾處理掉，將桌面空白處的浮土擦干凈。打掃完之后，依然還是凌亂，“亂七八糟”成為這里永恒的主題。而這個主題不能有絲毫變動，一旦移動了某件東西，崔總會立刻知道，那保潔員和秘書就都倒霉了。只有崔志翔能從這雜亂之中，找到他所有需要的重要信息，就連文件擺放的角度和方式他都心中有數，一旦發現被人挪動，他就會大發雷霆。

秘書最后關上窗戶，在空調的扇片上噴了噴空氣清潔劑。崔志翔回到辦公室，一屁股坐到辦公桌前。他不由自主地摸著自己的下巴，手指尖在臉上摸索起來。他的手指甲樂此不疲地掀起臉上的死皮，從臉頰往上摸索到額頭，停頓一會兒，又滑向太陽穴。手指尖在其途中，遇到每一個油脂粒兒都絕不放過。他要將它掐住，捏起來，直至將它從毛孔里擠出來才罷休。然后，手指頭繼續搜索。這時，他的目光散淡，由于指頭上用力，他抿著的嘴巴有時會呶起來，或把牙關咬緊些。他對此總是懷有一種深深的眷戀，如果沒人打攪，他可以一直這么干下去。

秘書端上一杯花茶，還有早點。

崔志翔皺起眉頭說，老三樣。

秘書心想，那你也沒事先告訴我要換呀？但秘書只說，您想吃什么我再去買？

崔志翔搖搖頭，說，算啦！

崔志翔突然問秘書，怎么樣啊？

秘書知道，崔總是要她匯報工作了。工作時間，崔總辦公室門前總是車水馬龍，人頭攢動。本系統小到技術員，大到產品線總經理都有可能要找他。崔志翔很享受這種人人都來找他的熱鬧景象，就連他的秘書也為此得意。因為有太多的人要見崔總了，那種盛況先得由秘書在前調配才行。預約、排號，見不到崔總，那得先討好他的秘書。要想了解崔總的所有動態及情緒，諸如此類的重要信息，那更得討好他的秘書。

崔總的秘書，同樣練就得氣質不凡。她聲音甜潤，干脆地回答，數據庫開發部的總工

這時，呂紅霞闖進崔志翔的辦公室，沖他怒吼道，涮人也不帶你這樣兒的。

就在昨晚，呂紅霞的大學同學聚會，崔志翔還滿口答應，能跟她一起去的。可是，臨了他卻不見蹤影，連電話也聯系不上。這讓呂紅霞覺得，她在同學面前丟盡了面子。

呂紅霞絕對不能接受那種男人，一旦把女人搞到手就覺得這女人不值錢了。追求你的時候把你當個寶，追到手了就把你當根草。如果呂紅霞發現自己的未來老公，也不幸落入這種俗流，她當然要大呼上當，被男人忽悠了。雖然她現在是在為一件極小的事爭吵，太小題大做，而實際上她是為自己預感到的不幸命運，發出絕望的悲鳴。難道自己以后的漫漫人生路，就如一只孤獨的金絲雀，被婚姻的牢籠永遠圍困住？看看老崔這人，還沒結婚就露出原形了。他是成天成天不回家，成天成天見不著面，成天成天聯系不上，這哪還像是要步入婚姻殿堂的甜蜜一對呀？

崔志翔心里也冒火，我他媽一直在容忍你，就你這副德行，我伺候不來你這小娘兒們了。我早想跟你告吹，一來我賤，總也下不了決心；二來找不著一個合適的借口。現在是你找上門來了，不錯呀，天賜良機！

于是，崔志翔對呂紅霞埋怨了一番，說，我是你的免費跟班呢，不是叫我陪你逛街幫你提東西，就是陪你去什么三姑六姨家。現在還要我去見你那些少不更事的同學……我陪你能賺著錢嗎？我去見你那些親戚朋友，他們能給我發獎金嗎？還有你自己干了什么貓狗事兒，你心里還委屈嗎？

呂紅霞自然不服氣，與崔志翔爭辯。

崔志翔狂怒的質問：你說怎么辦？

崔志翔將手中的杯子一摔，制造的“音響效果”不錯，呂紅霞一愣，目光漸漸兇煞起來。他崔志翔怎么能這樣？

崔志翔胸中一團團火苗，躥得高高的，感覺肝腸都被灼傷了，疼痛得要命。你呂紅霞還牛什么呀，到處風流的破爛貨。現在，你給我滾出去。

崔志翔沒把這話說出口，不是說不出口。而是那團火舔到了嗓子眼兒，又干又疼。呂紅霞也已經甩門而去了。半天，崔志翔才哼出一句，什么東西。隨著崔志翔這一聲“什么東西”，他預感到自己和呂紅霞的關系算是徹底完了。他又失去了一支“錦上之花”，在他感到失落的同時，也感到了一絲安慰。至此，他在這場持久的內部戰爭中，基本穩定了局勢，只有董事長，他還沒有足夠的把握來擺平。總裁、郭達海，還有屬下一幫人，基本上都在他的控制之中。不過，崔志翔也告誡自己，千萬不能掉以輕心，內部戰爭離全面勝利還早著呢。

秘書默默打掃完地上的碎瓷杯子，又為崔志翔倒了一杯新茶。看崔總已經平靜下來，才將一份文件遞到崔總面前。

華廈的產品選型研討會剛剛落下帷幕，又要召開戰略合作伙伴的人選大會了。華廈真是亡我之心不死呀！崔志翔這么想著。上次的產品選型研討會，是要讓龍祥在新產品上淘汰出局，而這次戰略合作伙伴入選大會，分明是要讓龍祥在以往的產品市場上全面縮水。

多年以來，龍祥一直把持著華廈的許多項目。現在，華廈是要給龍祥找個強有力的競爭對手了。對龍祥而言，他們正端著的鐵飯碗開始劇烈顫抖起來。對崔志翔而言，又是一場外部戰爭吹起了號角。他尋思著，我該從哪兒入手呢？

6

這天晚上九點半，崔志翔才見到郭達海，郭總。沒錯，是崔志翔主動約請郭總的。在崔志翔看來，世上沒有永遠的朋友和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為了利益可以和任何人結成同盟。所以，他在處理人際關系方面，總是反應迅速，游刃有余。

在郭達海來之前，崔志翔一直坐在餐廳包問里干等著。郭達海一來，就說，我已經吃過了。崔志翔只好給自己點了份商務套餐，為郭達海點了一壺茶。郭達海卻說，不喝茶，晚上睡不著。

喝紅茶沒關系，來英式紅茶吧，是安神的。服務員只顧一味推薦地說。

好吧！郭達海答應了。

服務員走后，崔志翔趁這個空當，看了郭達海一眼，這一眼很是仔細。他發現郭達海的臉色不好看，眼角抹上了一層微妙的猶疑和不快，額上的紋路也似乎由于下方五官的某些凝重的牽扯而深了許多。包間里一時沉寂令人感覺尷尬。其實，這也頗叫崔志翔為難，他總是習慣別人先開口的。

崔志翔的心中還在反芻般，不斷斟酌著他醞釀已久的話。

崔志翔太了解郭達海了，郭達海是前任首席技術官，是崔志翔的老上級，他們打交道的時間可不短了。郭達海也明白，他的事瞞不過崔志翔，他這個人在崔志翔眼里簡直就是個“玻璃人”。所以，他偽裝是沒用的。只是，郭達海一時弄不清楚，崔志翔叫他在公司以外的地方見面，是什么用意。

崔志翔這時冷不丁地說了句，我已經跟呂紅霞分手了。

郭達海一愣，萬沒料到崔志翔竟還有開門見山的作風，他來不及細想，忙應對說，小崔呀，我看你可能有些誤會呀！呂紅霞的工作能力嘛，我還是很肯定的。她是個才貌雙全的女孩子，做事風格爽利，為人又活潑開朗……

我跟她分手，并不是為這個。

那是為什么？郭達海問，卻沒有得到崔志翔的及時回應。郭達海有種被帶進溝里的感覺。

我們——是性格不合。崔志翔淡淡地說。崔志翔能讓這種事忽略過去，可算是給郭總極大面子了，郭總感到心虧得慌，真是欠崔志翔的了。郭達海不知不覺就中了崔志翔的計，崔志翔明白，要想叫別人幫自己，就得先讓別人欠自己。不過，單憑呂紅霞的事，也許還不夠分量。

于是，崔志翔把話鋒一轉，提起一件事。他問，不知道你們的W產品開發得怎么樣啦？

這樣猝不及防的發問，正好戳到了郭達海的痛處，郭達海的眼神都不對了，立即露出鋒芒，像受了驚而調動了全力防備之心。

郭達海還是龍祥的首席技術官的時候，就很欣賞肖文強，可惜肖文強被董事長撤掉了。肖文強到了網泰，郭達海跟肖文強依然有來往。網泰上市后，肖文強因感激郭達海對他的幫助，給了郭達海一些網泰的干股。在網泰發展壯大時期，郭達海又自掏腰包買了網泰不少股份。郭達海跟網泰的關系，可以說是公開的秘密。

隨著網泰的迅速崛起，沒想到網泰的業務也開始跟龍祥有了競爭，并且競爭的勢頭越來激烈，最終到了現在這種水火不容的地步，郭達海變成了競爭對手的股東就顯得很不合時宜了。龍祥董事長對郭達海算是夠大度的，目前為止還沒有跟郭達海算賬。但在網泰，郭達海就已經受排擠了。

郭達海覺得自己在龍祥的處境，也不是永遠安全的。于是他想把網泰和龍祥撮合在一起，共同開發W產品。產品的研發主要靠網泰的人，龍祥擁有的是品牌效應和市場優勢。于是，這兩個競爭對手首次聯手，共創盈利的輝煌。這是多么好的事情呀！郭達海在龍祥董事長面前已夸下了海口。可是，合作的事情卻擱淺了，網泰方面不合作，連研發人員都撤出了。現在叫郭達海騎虎難下，叫他這張老臉都快氣得變了形。

這次巨大的變動是剛剛發生的，難道崔志翔就已經察覺出來了？郭達海的腦子在暗地里迅速運轉著，回想著，這小子又抓到了自己什么把柄了？

郭達海知道，崔志翔是個極可怕的人，他有個讓別人無法忍受的愛好，就是“串門兒”。

崔志翔是個老愛去別人辦公室查勘查勘的人，這些人大都是他的同級和他上下關聯比較緊密的人。無論這些人在董事長面前是正當紅的，還是已失勢的；也不管與他的關系是親近的，還是疏遠的，崔志翔都要去看看。這并非一般意義上的閑逛和無聊，這就是崔總日常工作的一部分，必不可缺。

他到任何一個老總的獨立辦公室去，比這里的主人都要放松、自在瀟灑。倒是被他拜訪的人緊張兮兮，內心尷尬、難受，又好著面子不宜表露。當然，也絕非全是因為面子的問題，崔總是個權重之人，又是出了名的愛掌控別人的人，所以無人不忙著起身讓坐，恨不能請他來查看，生怕自己猶豫一下，就會引起崔總的懷疑，或是猜疑。

他總是四下看看，無聲無息地坐到別人的電腦前，掃一眼電腦桌面。他還大大方方地翻看著辦公桌上的文件，看似不經心地問這問那，問得直叫人汗毛立起……

郭達海回想著，這小子，昨天又到了我的辦公室，當時我正好去上廁所了，我的秘書是不可能攔他的。當我回到辦公室的時候，他正在點鼠標，看我的電腦。他肯定看到了什么，要不，為什么會直指W產品的開發呢？

郭達海正在胡思亂想著，不料崔志翔一笑，說，我這里也有一支隊伍在研發此類產品，負責人是我的一個師弟，總共三十多人，進展很快。我這位師弟向我承諾，兩個月后就可以進行產品測試了。

噢！郭達海有氣無力地答應著，眼皮搭拉了下來，看著餐桌面兒。

崔志翔一直緊盯著郭達海的臉，說起話來卻是又輕又慢的。崔總說，唉，其實呢，咱們是自家人嘛！干嘛自己人跟自己人過不去呢？我們內部之間還搞什么競爭呀？這不是內耗嗎？

郭達海聽到這兒，又抬起眼瞅著崔志翔，那模樣讓崔志翔暗笑不已。崔志翔內心十分享受，表面上卻做出一臉誠懇，還有些憤憤不平的樣子。崔志翔又說，我呀，到時候寧愿給你們做陪標，而且，我還有個決定，不知道你意下如何。我想呀，把我這支研發隊伍全給你，讓他們去你那兒干……啊，當然啦，嗨，我這也是自作多情了！你有網泰那么好的技術隊伍，不會看上我們的。我嘛，也就是這么一想，咱們是一家人，資源應該共享，你有用得著咱弟兄的，只管開口！

郭達海聽到這里，再也沉不住氣了，連連點頭，激動地一拍桌子，說，哎呀，要是這樣就太好啦！郭達海感到自己的目光里都充滿了搖尾乞憐的意味，這讓他嗆出一股子酸楚來。

別看郭達海表面風光無限，其背后卻有著他不能言說的悲哀。想當年，龍祥的研發隊伍有一大半是郭達海帶出來的，當郭達海擔任首席技術官時，研發的不少技術骨干和管理人員無不是唯他馬首是瞻。如今人走茶涼，這些人表面上對郭總還客客氣氣，最多都是說些阿諛奉承的話，卻一點實際用處都沒有了。郭達海很清楚，這些人已經被崔志翔控制得死死的，誰也不敢自作主張，不經他的同意是絕不敢做任何“小動作”的。

如今，這位前任的CTO，一名老上司，也不得不求助小崔這個后起之秀了。郭達海在形勢面前完全屈服了。

只聽崔志翔又說，老郭呀，我那支隊伍呢，你什么時候要，我隨時都可以給的，我可不打誑語喲！

哎呀，我的崔老弟，我現在就要呀，你明天能不能就把他們撥過來？郭達海急切地問。

沒問題，沒問題。我明天就叫他們去你那兒報到，人事關系嘛，兩天之內就可以全部轉過去。

倆人相互看著對方，樂呵呵起來。崔志翔又讓郭達海欠了他一回。郭達海是個明白人，他帶著感激、迫切的心情，主動而懇切地請求，說，小崔呀，你有什么用得著我的，就盡管開口吧！

這回崔志翔沒有含糊，說，我就是不知道網泰那邊做H項目方面，做得怎么樣了？

郭達海一笑，意味深長。他看了看崔志翔，輕輕點著頭。原來這小子是在為華廈要選擇戰略合作伙伴而傷腦筋呢。H項目正是戰略合作伙伴人選的一個重點考核內容。

這件事我看我能幫得上忙。郭達海此言一出，崔志翔的內心立馬兒歡騰起來。崔志翔暗自感嘆，郭達海之所以兩次欠我崔志翔，一次是因為他犯了錯誤，我饒恕了他，一次是因為他W產品開發的痛苦，我幫助了他。了解一個人特別的喜好，知道他此刻的痛苦，以及他所犯過的錯誤，比什么都重要啊！喜好、痛苦和錯誤構成了人性弱點的三駕馬車，了解人性的弱點做什么？當然是為了控制他，控制他做什么？當然是為我所用呀，哈哈！崔志翔甚至想，在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控制不了的人，除非他沒有喜好、沒有痛苦、不犯錯誤，那他還是人么？

7

網泰公司并不像外界看到的那么好，它的內部已經矛盾重重。就在華廈要選擇戰略合作伙伴的節骨眼上，網泰的H項目經理，卻要被換掉了。

臨陣換將可謂大忌，但是由于這位項目經理一直受到網泰好幾個股東的不滿和質疑，這位經理迫于眾多壓力，如今正在選擇退路，準備撤出。他手下有兩名技術核心成員，對這個項目的情況了如指掌。因為頂頭上司都在考慮離開網泰，這兩名技術骨干的心里，自然也不踏實。

郭達海跟崔志翔說，我與那位項目經理關系不錯，從網泰把他手下那兩名技術骨干挖過來，應該不會有問題。

盡管崔志翔早就打定主意，要從網泰挖技術人才過來，卻不想由郭達海出面。崔志翔只想通過郭達海了解更多網泰內部的人事情況。崔志翔要挖人，也得由他親自去挖。

郭達海將那兩名技術骨干的情況，詳細作了介紹。郭達海認為，這兩名技術員生性膽小，行事謹慎。他們很可能不愿意來競爭對手公司工作，即使有更好的待遇等著他們，他們也不想將來惹上麻煩，甚至惹上官司。

崔志翔只是聽著沒說話，心里卻打起了如意算盤。人心他比任何人都懂，人為財死可是顛撲不破的真理。

幾天之后，一個深夜，崔總秘書打電話給柳蕓，叫他速到崔總辦公室一趟。

讓柳蕓再次擔當重任——負責H項目，是崔志翔經過多方考慮的結果。柳蕓得知自己又被推到風口浪尖上，真不知是該喜還是該驚，還是該悲，總之他又被重用，崔總給他將功補過的大好機會，他應該全力以赴。

柳蕓披星戴月地趕回公司，依然是得到了崔總那獨特的歡迎儀式。一見面，崔總就問，怎么啦？

柳蕓自然是很明白崔總這一套的，于是，他擺出事實，說，我與網泰那兩名技術骨干進行了交涉，他們都有些顧慮，沒有明確答應過來。

你說怎么辦？崔志翔語調提高了許多，語氣也更強硬，這表明他要進一步試探柳蕓的態度。

柳蕓早有準備，說，我跟他們談得都很坦誠，一一說中了他們的擔憂，也一一化解了他們的后顧之憂。他們來我們龍祥，至少在兩年內，不會為他們印制任何龍祥的名片，也不做勞動合同、工資條。他們也不用公司的內部網絡帳號，在上、下班時，更不用打卡。這樣，因為不留下任何證據，就算網泰知道他們來了龍祥也沒辦法。另外，工資待遇將比他們在網泰的多一倍，還給他們配備所需的人員……

就這樣吧！——柳蕓聽到了崔志翔的結束語，還有些懵。崔志翔定神看著柳蕓，說，你要好好干！

柳蕓似乎受到了鼓勵，這才把心落實了。崔總的話“含金量”很高，屬下所有人的那點蠅頭小利，都在這位首席技術官的手里攥著呢。柳蕓可不敢怠慢，他要馬上行動，把那兩名網泰的技術員請過來，就算是連哄帶騙，不擇手段，柳蕓也豁出去了。

8

在一輪凄涼的明月下，呂紅霞已經站在這扇緊閉的大門前好半天了。這扇門已沒有鎖眼，換成了最新式的電子密碼鎖。呂紅霞把手中的鑰匙用力砸在草地上，身子一蹲，就想大哭一場。

緊閉的大門，除了意味著把她阻隔在這棟大洋房之外，還堵截了她的一個未來——成為這棟房子的女主人。

呂紅霞不停地給崔志翔打電話，她快要瘋了，而他卻像冰山一樣冷酷地沉默著。崔志翔最終關機了。

正當呂紅霞無比懊惱和絕望的時候，崔志翔的私人助理打來電話。他說，紅霞呀，你別太沖動，這對你一點好處都沒有呀！你看，上次崔總找你，你們不是都談清楚了嗎？

什么談清楚了，他憑什么把鎖換了？別墅里還有我的東西，你叫他接電話，他以為不接我的電話就行啦？我可以去……呂紅霞怒氣沖天地吼著，卻被助理打斷了。

為了壓制呂紅霞的氣勢，助理同樣提高了嗓門，說，崔總不在我這里……唉，你們的私事按理說，外人是不好插嘴的。可是，你看呀，你跟郭總那樣，崔總能不生氣嘛！這事，最好還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這么鬧，對誰都沒好處。最后要是造成了不良影響，你想想看，最終會對誰不利呀！

你，崔志翔他太卑鄙……呂紅霞說。

助理又嘆了口氣，冷冷地說，唉，我知道你現在正在氣頭上，你怎么說都可以，可你得為自己在公司的名聲考慮。還有，郭總那邊你怎么交待？

我跟郭總沒什么的，不過是挽了一下胳膊而已嘛，那能說明什么？呂紅霞軟下來，帶著哭腔解釋。

紅霞呀，你要這么說可就沒意思了。誰會信呀，你說給誰聽誰都不信的！你們可不只一次了，在賓館一呆就是一整晚呢，你們出來的時候，天不是大亮了嘛！你說，你就是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清了！

你，你們想怎么樣？呂紅霞感覺到危險了，問。

唉呀，哪是我們想怎么樣就能怎么樣的？我是為你考慮呀！你怎么還沒想明白呢？郭總可是最潔身自好的君子呀，如果這事被他老婆知道了，你說，你給領導添多大的麻煩呀！郭總要是難受了，你這里還能好受得了？你現在在公司的處境，你不清楚嗎？自從你去大馬士革出了趟差，就已經上了咱董事長的黑名單了，要不是郭總一直保你，你現在還能呆在龍祥？你的聘用合同快到期了吧，公司還會續聘你嗎？你得好好想想自己的退路了，別在離開的時候，還落個凄慘的下場，對你以后找工作肯定也要受影響，不是？你呀，好自為之吧！崔總算是對你仁至義盡啦，沒把你的事抖落出去。我勸你，別再生事兒啦！畢竟是你先負了人家崔總！崔總把你們每次消費的賬目都拿給我做了記錄，沒辦法，你清楚崔總的做事風格。他是個講求事實的人。從這些消費小票上看，你們都互不相欠。崔總還有工作要忙，你就別再打擾他了。把崔總惹急了，他沖動起來，可就難以控制局面啦！一日夫妻百日恩嘛！你就……

百日恩？哼，替我謝謝你們崔總給我的恩情。呂紅霞全明白過來，她還有什么可說的？一瞬間，她的心直打寒戰。

呂紅霞感到自己像個可憐的棄婦，而且，現在看來，老崔從一開始就提防著她，一開始就不看好他們之間的感情……呂紅霞再也不能想下去了，否則真要崩潰了。她年輕、漂亮，有學歷有見識，找個什么人不好，偏走眼看上這種男人。崔志翔一無相貌，二無才學。表面上是個光鮮的CTO，國內名牌大學博士，可他除了會控制人，把他上上下下的人物牽制得像狗一樣服貼之外，他還有什么本事？噢，對了，還有整治我呂紅霞的本事。他這次不是充分展示了高妙的手段了嘛！——等等，崔志翔跟郭達海是不是建立了某種同盟關系？他們再怎么不對付，也難保私底下有什么貓膩呀！呂紅霞忽又驚恐萬分，似驟風襲來。如果真是這樣，自己可真是倒霉到家了。想靠郭達海給自己伸張正義，看來是件不大靠譜的事。以前自己是怎么渾渾噩噩過日子的，竟淪落到這般田地。

呂紅霞再也不想看見這道門了，而崔志翔其實就在這道門內。

崔志翔除了這棟房子，在城內還有五、六套公寓。因為都是商業貸款，每月這些房子的月供就是一筆不小的花銷。崔志翔沒有時間去打理這些房子，大都閑置。

這棟別墅本來是準備結婚用的。自然，這棟房子與崔志翔的其它房子一樣，都是在他個人的名下，并由他一人支付了首付款。呂紅霞曾自作多情地要湊上一筆錢去，崔志翔斷然拒絕了。買這套房子還不到兩年時間，就增值了五倍多。

在房子的裝修上，崔志翔與呂紅霞沒少干架。因為倆人都忙于工作，房子裝修又總是敲敲停停。花費了大半年的時間，裝修工程總算快要熬到頭了。不曾想，暖氣水管爆裂。當時屋里沒人，地板和一些墻面被水泡了好幾天，全泡壞了。裝修又得返工，還要跟物業打官司，搞得這兩個準新人頭都大了。

小兩口的感情走向破裂，裝修房子就變得毫無意義。崔志翔干脆把一樓草草收拾了，就跟裝修隊結清了最后一筆款子。崔志翔只是偶爾來這里小住，一股陰森森，空蕩寂寥的氣息，總攪得他心里發毛。

當崔志翔決定換別墅大門時，也在別墅的一層到二層的樓梯口安上了一道大鐵門。樓上完全空置了。他一個人住一層，就夠奢侈啦！崔志翔主要是為了防賊，為了保險起見，多安幾道門還是有必要的。

崔志翔睡在朝南的一間小臥室里，可還是覺得涼颼颼的。他和衣睡下，卻翻來覆去的睡不著。他坐起來，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在床邊一張當床頭柜的木椅子上摸到一盒煙和一支打火機。

“啪”，小火苗應聲從打火機的小口里竄出來。崔志翔的心，仿佛浸染在這清冷的夜色里，只靠著這點微光取暖，也慢慢照亮了他的思路。他的思緒，慢慢爬行著。

門外的呂紅霞突然站起來，一股子勁兒立馬兒充溢全身，讓她抖擻。她想到了就要去做，事不宜遲，開車回公司。

現在已經很晚了，龍祥大樓只有大堂還亮著微光。一個保安守著前臺，邊拿著一本書看，邊打著瞌睡。呂紅霞走到前臺，用手敲了敲桌面兒。保安睜著惺忪的眼，迷茫地看著呂紅霞，然后像是嘆出一口氣似的說，加班呀！呂紅霞笑了笑，說，我過來取份文件，麻煩您把崔總辦公室的鑰匙給我。

保安也知道，呂紅霞是崔總的未婚妻。他沒多想，也不多問，就去找鑰匙，把鑰匙給了呂紅霞。

呂紅霞打開了崔志翔辦公室的門，走了進去。她翻看著在各角落疊放的文件。呂紅霞轉悠了兩、三個小時。每次抽出來的文件，呂紅霞都會按原來的方式放回去。

呂紅霞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翻到一份被夾在很多雜志中的簡歷。有兩個字吸引了呂紅霞的注意——“網泰”。這份簡歷上有崔志翔的簽名，清楚地表明了從網泰挖了兩名核心技術員。呂紅霞心想，這一定是不能省略的入職程序，是財務部建立員工工資賬戶的必要證明。

呂紅霞感到了某種快感，她在這個令人刺激的行動中很有收獲。她終于明白，去查別人的秘密，原來是那么好玩的一件事。呂紅霞為自己迅速振作而感到自豪，崔志翔大概打死也想不到，素有查別人底細和秘密為愛好的他，現在也正在被別人查，而且還是剛剛被他傷害的呂紅霞。他可能還以為，呂紅霞要痛哭一夜呢。

9

崔志翔現在完全能夠氣定神閑了，甚至還有些得意。他沒想到會這么容易就把網泰的那兩名技術骨干成功挖過來。崔志翔感受到網泰，實際上已經是外強中干了。

這天下午，柳蕓又被崔志翔傳喚。他剛一進屋，崔志翔就向他劈頭蓋臉的問道，怎么啦？

柳蕓說，嗯，網泰的那兩名技術員在今天上午已經過來報到了。這會兒剛把他們送到華廈，跟客戶做交流了。一切都還順利，只是，我看他們還有些心理障礙，好像不太情愿這么快就做客戶交流。

時間就是金錢呀！我請他們又不是當擺設的，他們該知道自己的價值是什么。

誰說不是呢，可這兩個人是搞技術的，一根筋呢。

怎么啦？崔志翔再次問。

我們在華廈那邊給他們配備了一間很隱蔽的辦公間，還有兩名助理，另外還答應隨后會再派五名技術員幫助他們。可是，他們一是不愿去華廈，怕見到網泰的人；二是嫌配給他們的人員太少；再就是給他們的時間也太短，不……

他們到底想干什么？崔志翔憤怒地問。

我看，他們是要重新開發。他們根本不愿拿出在網泰已經研發出來的成果。

崔志翔生咽了一口硬氣，心想，那些人是榆木腦袋嗎？眼看著戰略合作伙伴的入選會議就要召開了，他們還在做春秋大夢呢。錢都不能擺平這事？

柳蕓碼著膽子又說，他們說，他們不能保證工作進度……

你說怎么辦？崔總問柳蕓。

柳蕓事先雖有準備，但他還是在心里掂量了一陣。他要隨機應變，盡可能摸清崔總的情緒變化和思想傾向。柳蕓最終回答，讓他們其中一位升任產品線總經理吧，至少能安撫一下。

崔志翔嘴角一歪，氣咻咻地說，這主意沒法兒再餿了，他們也配？

柳蕓愣住了，他十分清楚的記得，這件事崔總曾經許諾過，現在怎么又出爾反爾了呢？

崔志翔心想，到底是下屬呀，這個柳蕓一點長進都沒有。怎么能跟我提這樣的要求呢？給他們一個產品經理就夠意思了，因為產品經理在公司有一大堆，任由我崔志翔擺布。產品線總經理可就不一樣了，這樣的人最終需要總裁簽字。有上頭的人從中插一腳，我崔志翔就是感到不舒服。我的地盤我做主，既然是要總裁過目的人，那人也應該是我熟悉的，好用的。我還不嫌累是怎么著，把一個生人提到這等重要的位置上，要控制好他，那得花費我多少精力呀。

崔志翔憤憤地瞅著柳蕓，柳蕓明白自己肯定是錯了。對柳蕓來說，勢態嚴峻，一旦再令崔總失望，他就別想在這里混了。

柳蕓不得不急中生智，又出一招。他清清喉嚨，說，交流工作一完結，就只剩下開發的事情了。到哪兒開發不行呢，讓他們去我們的封閉開發區吧，讓他們踏踏實實地在那里做研發，我們就能更好地控制他們的進度了。

就這樣吧！崔總不耐煩地說。

那，到底也就只能這樣了。

但是沒過多少日子，柳蕓又慌慌張張跑到崔志翔跟前，說，網泰那邊有動作了，給那兩個技術骨干下了律師函。

在哪？崔志翔問。

柳蕓把一封已經拆開的信遞到崔志翔手中。崔志翔只看了看信封，就把信撕了。

崔志翔說，不用去理它，不過是嚇唬人的，網泰沒有證據，奈何不了咱們。

崔志翔又補充說，你要盯緊這兩個人，不要叫他們胡思亂想。他們應該知道自己該干什么吧！他們手頭上的技術只有我們需要，他們要去別家打工，一點優勢都沒有，只能從頭干起，哪有現在這么好的日子過？他們得想明白噦，趕緊給我做事，別磨磨嘰嘰的。

可是……柳蕓剛說話，崔志翔就沖他瞪眼，把他的話逼回去了。

崔志翔緩了緩情緒，才問，可是什么？

柳蕓膽怯地說，網泰那邊好像真的拿到了一些證據，是很確鑿的……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崔志翔“騰”地站起身來，吼道。

有件事跟這事兒吧，可能有某種邏輯關聯呢。柳蕓倍加小心地說。

你在說什么沒頭沒腦的。崔志翔盯著柳蕓問。

呂紅霞辭職去了網泰。柳蕓說。

崔志翔一驚，這個消息他還真不知道。他怎么這么疏忽大意呢？呂紅霞辭職的事，他倒是知道的，可是他并不清楚呂紅霞的去處。她竟然去了網泰。

她在網泰做什么？崔志翔問柳蕓。

柳蕓說，是市場總監助理。另外，她獲得了十萬期權股，折合現在的股價，她凈賺百萬。

就這樣吧！崔志翔匆忙打發了柳蕓。

崔志翔一個人呆在辦公室，感到危機四伏。他緊攥著手機，在手機的聯系人中滑動著。他看見了呂紅霞的名字，真想給她打個電話，非要當面質問才行。可是，崔志翔也怕自取其辱。他太輕看呂紅霞了，他忘記了自己的另一個處事心得，小人，不能得罪小人，得罪了就要嚴加防范。在崔志翔看來，小人也包括小人物和弱者，他把呂紅霞看成了弱者，一個職場白癡。可是就是這個白癡，利用了自己，害了自己，而她卻以此而獲利百萬。

崔志翔看到手機里呂紅霞的名字就來氣，完全打消了給她打電話的念頭。不能遂她心愿，她以為這么小小的一個動作，就能叫他大亂？

崔志翔冷靜下來，打手機聯系郭達海。無論郭總現在有多忙，他都要面見郭達海，立刻、馬上。

10

崔志翔一見郭達海，就說，呂紅霞是網泰的間諜，你知不知道？她可是你的直接下屬，你的機密到底有多少在她手里？她把我們都出賣了，你說，你打算怎么辦？

郭達海被這突如其來的質問嚇懵了。這是個什么情況？出什么問題了？真的很嚴重嗎？對我有多不利？

但是，郭達海馬上鎮定下來，冷冷地說，我沒有什么大不了的機密握在她手里，我給她的工作不是最重要和最核心的。目前，我沒有看到網泰針對我的行動。倒是，我聽說有針對你的……

不就是從網泰挖人的事嘛，與此相關的證據，她到底是從我這里弄到的，還是從你這里弄到的？

郭達海又是瞠目結舌，是呀，這事他似乎也難脫干系呀！真是麻煩，怎么出了呂紅霞這冒失鬼。郭達海有些軟了，看著崔志翔的眼神也變得溫和多了，甚至有些可憐的模樣，說，這到底怎么好呢？難道要告呂紅霞泄露公司機密？

這可是你說的啊！崔志翔撂下這話就走了。郭達海看著崔志翔的背影最終消失，才緩過神來。告？你做的事又何等光彩呀？搞不成技術，就去偷別人的，要不就是挖別人的墻腳。這跟上次偷別人的技術，不是換湯不換藥嘛！要告呂紅霞，你去告吧，我可丟不起這人。反正，這事要扛也是我們倆扛。

崔志翔可不能坐以待斃，他首先是要威嚇郭達海，至少要讓老郭明白，他們是拴在一根繩上的螞蚱，郭達海這會兒休想落井下石，更別想煸風點火。穩住郭達海，別再節外生枝。這是崔志翔對郭達海的基本制約。緊接著，他直奔總裁辦公室而去。

崔志翔對總裁說，呂紅霞竟把我們挖人的證據交給了網泰，呂紅霞是郭達海的人，那兩名從網泰挖過來的技術員是郭達海推薦的。我不知道怎么說，也不知該怎么辦，您看呢？

總裁一愣，敢情把球踢到他跟前了。總裁笑了笑，頗顯大將風范，說，我還沒忘記，呂紅霞也是你的未婚妻呢。

您還不知道我？我一向公私分明，何況，我跟呂紅霞早就分手了，我的私人助理可以為我做證。就是郭達海，也是知道此事的。

好了，咱們先別急著追究責任，你還是趕緊好好應付這次戰略合作伙伴的入選大會吧！這事要是辦砸了，我可真是……

您覺得我們還有勝算的可能嗎？這一切都怪我？崔志翔毫不示弱，反問總裁。總裁看著他，崔志翔感到了一種莫名的壓力，壓得他很難受。

崔志翔不能寄希望于總裁了。他此次會見總裁的目的，是要探明總裁對他的態度，尤其是在戰略合作伙伴入選失敗后，總裁可能會對他的態度。自然，總裁的態度令他失望。既然這樣，崔志翔只能是一不做，二不休，別怪他要做小人了，他可是為了自保。

有兩個計劃崔志翔需要趕緊實施。這個時候，最讓崔志翔放心不下的還有董事長呢。崔志翔必須將內部戰爭從穩定局面走向全面勝利。現在外部戰爭眼看著又要失敗了，他不能再等外邊的局勢塵埃落定，他再行動。他現在要先發制人，取得絕對的主動權。

崔志翔徹夜呆在公司。他上了頂層，頂層是董事長的辦公區，這個時候，連一個小秘書都不在。崔志翔在頂層的走廊上，轉悠了好多回。希望董事長能像往常那樣，在深夜里回到他的辦公室。可是今晚，大樓里有種深不見底的感覺，靜極了。

凌晨時分，崔志翔終于見到董事長從電梯里出來，他的身后只跟著一名私人助理。崔志翔顧不上腿腳已站得酸麻，忙笑臉相迎，連連叫著董事長。

董事長回頭站定，神情淡漠地看著他。

崔志翔把蓄積全身的力量都調動起來，在這一刻，爆發出極富感染力的激情。他歡聲笑語地說，董事長啊，前天好險呀，客戶差點就不肯付款了。崔志翔一上來就在董事長面前亮出了殺手锏之一——回款。

果然，這句話勾住了董事長。董事長問，怎么回事？

咱們沒有達到他們的要求，他們意見很大呢。客戶呀脾氣可爆啦，說，要是不解決這個問題，就別想讓他付款了。我知道這件事后，馬上乘飛機趕到現場，熬了一個通霄，總算把問題解決了。客戶沒想到我們會這么神速呀，他們也就爽快了。昨天上午，客戶當著我的面就把款打到賬上了，可不少呢，有八百多萬！

董事長聽得這席話，就像在他的內心撥響了最動聽的音符，叫他著迷，令他沉醉。董事長拍了拍崔志翔的肩，連說話的聲音都像被糖水浸泡過似的，格外的甜。董事長夸贊崔志翔做得不錯，又想起了什么，說，喲，現在都幾點了，你怎么還在公司呢？看你兩眼紅得跟兔子眼似的，怎么還不回家休息？

崔志翔說，沒事，熬夜成習慣了，不熬還不舒服呢。何況，我們做領導的就得以身作則嘛！我們可不能下班比員工還早呀！

這句話讓董事長觸動很深，又似喃喃自語地說，不知道這幾天你們總裁在忙什么，我也不在公司，有時打電話還聯系不上他……

崔志翔笑笑，說，估計那會兒他正在高爾夫球場上展現英姿呢！

在董事長眼里，這是總裁的毛病，崔志翔趕緊在這上頭輕輕點撥了一下。果然，這讓董事長氣不打一處來，“哼”了一聲，說，這小子，我都忙得沒那份閑功夫呢，他還有什么資格打高爾夫！

崔志翔又說，我還有些事情想向您匯報，如果您有時間的話。

董事長點點頭，說，你到我辦公室來吧，我也正想好好跟你聊聊。

時候實在是不早了，董事長已有了困意，崔志翔必須抓緊時間，揀最重要、最核心、最能在董事長心上打下烙印的大事來說。

崔志翔一口氣說道，我們真正的研發隊伍才一千多人，而現有的工程項目有兩千多個，工作量是驚人的多呀，每個人分攤的擔子太重啦！我覺得，研發的問題確實是個問題；但看似是研發的問題吧，實際上是公司級的問題……

董事長心頭一震，這話似曾相識，在哪個管理課程上聽過，很能產生共鳴。

董事長繼而尋思著，從問題的根本上看，龍祥高管層確實有問題，是執行力的問題。都來怪崔志翔吧，那豈不是以總裁為代表的高管們找的替罪羊嘛！

崔志翔真的是情有可原嗎？董事長還拿不準。不過，他對總裁已經忍耐到極限了。相比之下，崔志翔至少是忠誠的，勤奮、苦干、盡心盡力的，一切言行舉止都還是契合他心意的。

崔志翔一方面讓董事長重新對他建立了信任感，另一方面通過董事長制約了總裁。這一箭雙雕的計劃，做得十分成功。崔志翔接下來要進行的第二個計劃，在第二天的突發事件發生之后，必須要加快腳步籌備了。

這個上午，崔志翔打開他的電子郵箱，他一下子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從網泰挖過來的那兩名技術員同時向這位首席技術官遞交了辭職信。

崔志翔趕忙把柳蕓叫來。柳蕓說，我也收到他們的辭職信了，聯系他們，他們的手機都關機。而且，而且他們很可能已經把手機號換掉了。

崔志翔急令柳蕓帶些人分頭去找那兩個人的家。他們的家終于找到了，人卻依然沒影兒。

一周后就是華廈的戰略合作伙伴入選大會，龍祥的H項目卻不得不終止。

這是一次意料之中的失敗，大家連責罵崔志翔的心思都沒有了。龍祥將面臨裁員。

11

崔志翔覺得，他實施第二個計劃的時機到了。

到現在為止，華廈還不打算放過龍祥。華廈一步步將龍祥的地盤拆卸掉，捧給了網泰；龍祥十多年的苦心經營，最終也頂多是淪落到給網泰打下手的地位。網泰連戰告捷，好不威武雄壯呀！面對這樣的大反差，龍祥人可真是氣憤不已。這種憤懣的情緒最終是要渲瀉出來的，肯定要有個眾矢之的。而那個倒霉蛋兒會是誰呢？崔志翔不由得緊張起來。他很有先見之明，又頗為敏銳。他需將這種潛在的可怕危機穩妥地轉稼到別處。

崔志翔找來幾名技術員談話。這批技術員都是從兼職做起，正式入職還不久。這回，崔總很愿意跟他們多說點兒，跟他們交交心。

崔總感嘆道，最近，總裁給我施加了很大的壓力，他要求我盡快把技術人員梳理清楚，什么需求人員、設計人員、測試人員，還有其他人員都要分門別類。你們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總裁急切希望，我們這支龐大的隊伍應該盡快縮減縮減……我們準備把大量的工作分包出去，找兼職人員來做，對正在入職流程中的人員更要重新篩選，將有大部分人要淘汰……我也很為難呀！作為研發的一名老員工，我真的不想舍棄一兵一卒。可是，總裁天天在催我，他可不會饒過我呀！

這幾名技術員深知作為兼職人員的可悲和艱辛。在軟件行業，一些公司把最低端的技術活兒分包出去，讓一些兼職人員做。兼職人員在那些大公司里，工作是最累的，地位是最低的，收入最微薄的，更無法享受到正式員工的任何福利待遇。這些人都是過來人，他們成為公司的正式員工真是相當的不容易。現在正處在金融危機的時刻，大公司都在紛紛裁員。當他們聽說龍祥也即將裁員，便立馬兒緊張起來，像是眼看著自己的好日子要玩完了。

其實，裁員并不是龍祥馬上要做的事。畢竟還有往年簽下的很多項目要做，只有等這些項目陸續完結之后，才會分批將員工辭退。總裁只是想把這種裁員風險降到最低，做到最安全、最平穩的過渡，才叫崔志翔做好人員的梳理工作。可是，崔志翔將這件事說得變了味兒，讓大部分員工感覺似乎就要被迅速解聘了，并將裁員的矛頭引導向了總裁，就好像裁員這個殘酷的指令是從總裁大人的頭腦里無端生發出來的。

崔志翔瞟了這些技術員一眼。技術員都很內斂，沒什么表情，也不言語。沉默不代表沒有反應。崔志翔知道這些人，他們就是一個一個炸點，冷不丁地就能把龍祥這片天震得山搖地動！

沒過多久，正如崔志翔所料，龍祥炸窩了。

在龍祥的內部電子郵箱里，每名員工都收到了一封要求現任總裁下臺的匿名信。匿名信是自稱為“一名熱愛龍祥的普通研發人員”寫的。信中抱怨員工每日起早貪黑，辛苦勞作。而咱們的總裁大人成天的遲到早退只為高爾夫，心曠神怡；坐著他的寶馬七系，心安理得……

恰逢董事長不在公司，龍祥高管層在總裁的指示下進行了冷處理。大家也都清楚，要查出寫匿名信的人是十分困難的。有人告誡總裁，總裁愛好打高爾夫之事，絕非一般員工能知道的，這事兒很有可能是崔志翔一手策劃的。

總裁又經再三考慮，畢竟信中所寫內容屬實，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還是不追查的好，任其不了了之。經過此“郵件門”事件后，總裁在公司上下的威信，頃刻間垮塌下來；他的自信心，也被攻破。總裁一時萎靡不振，哪還有心力去組織一場反擊戰，“殺”向崔志翔？崔志翔針對總裁的第二個計劃達到了圓滿的效果。

在這樣的非常時期，崔志翔手下的研發人員仍一如繼往地工作，加班加點完成工程項目。收回每一筆項目款之后的獎金，崔志翔總是第一個沖上前去，從未失手地拿取其中最大頭，并很快在他的團隊里消化干凈。

崔總不是一無是處的人，大家很明白，他是個不講情感，卻很有信用的人。只要大家完成了崔總下達的指標，他就會以金錢兌現。崔志翔就是靠這個，牢牢鉗制住了團隊人員，使龍祥依然如故地正常運轉著。

半年之后，崔志翔終于得到了裁員的命令。在大家即將揮淚告別的當口，他還要讓員工們站好最后一班崗。他對這些人說，不管怎樣，你們吃的苦，加的班，都會得到應有的酬勞，你們在龍祥畢竟也得到了鍛煉。以后，你們要走了，如果我還有能力，也會幫你們，盡量送上你們一程。

他的話多感人呀，以至于大家差點忘了，每一筆獎金，他“老人家”毫不客氣地拿走了整個團隊獎金的百分之三十，相當于五、六百名員工獎金的總和，他永遠是利己主義的頭號分子。

崔志翔也該想想自己的后路了。這下，他反倒輕松起來，重擔終于就要卸下了。

崔志翔估計，如果要做項目的掃尾工作，還有兩年多的時間可以打發。兩年后……

12

夜深了，崔志翔破例關掉手機，想清靜幾個小時，開著車在四環上轉悠。他不想回家。回哪個寓所呢？哪兒都是空蕩蕩的。回公司嗎？他感到累極了，身上的每根骨頭都在哈欠連天。但他并不想躺下。躺在一張舒適的床上嗎？那樣的一張床，他并沒有。現在，路上幾乎沒什么車了，他打算繞個大圈兒，撒開了跑。就在他踩下油門的同時，也習慣性地把收音機打開了，正是他平常聽的經濟頻道。

一則午夜新聞，播音員在說，網泰公司投資于海通證券北京某營業部208996賬戶內的募集資金三億四千七百九十八萬元人民幣丟失，被中國證監會立案調查。網泰公司的法人治理結構嚴重混亂，竟有兩套董、監事會及兩套經營班子并存，演義著股東“雙龍會”的鬧劇。

崔志翔急忙調大了收音機的音量，繼續專注地聽播音員說，網泰在全國成立了諸多子公司，并分派各大經理前去掌控，卻沒有有效的統一管理，以至各據一方，自行其事，網泰也正處在迅猛發展的階段，公司總部已是千頭萬緒，自顧不暇，而各高管人員又都曾是患難兄弟，不忍痛下決心整治，最終聽之任之。募集的資金被各高管大量挪用，導致公司無法正常經營。該公司可謂在興起中一路狂奔，卻最終導致了崩潰，這不得不令人深思

啊，網泰出事了？崔志翔心內一陣狂喜，心想，怎么會這樣的？怎么到現在我才知道呢？崔志翔迅速回想了一下自己今天所做的事。噢，今天他是忙壞了。公司即將縮減人員，他必須跟每位員工談話。他要一個個面談，一個個甄別，一個個篩選。當然這些事情是馬虎不得的。可是，想不到這家步步把龍祥逼入死胡同的網泰，它自己竟然先完蛋了。

崔志翔趕緊把車停到緊急停車帶，打開手機。在他腦海里，第一個蹦出來的名字竟是呂紅霞。崔志翔這會兒真想知道呂紅霞，這個剛到網泰，還來不及得勢的蠢女人，現在怎么樣了？她現在會傷心嗎？她哭了嗎？她需要幫助嗎？崔志翔油然生起憐香惜玉之情，這種美好與甜蜜的感覺真讓他久違了。不過，這種情感似煙花，美麗燦爛卻短暫。崔志翔最終還是撥通了郭達海的電話。

郭達海在電話里，也迫不及待地向崔志翔傾訴，網泰的內部從來都是一盤散沙，沒有人能控制得了局面。網泰大大小小的股東全把自己當老板，股東之間經常有磨擦，他們連股權結構都沒弄明白。網泰的幾名副總裁，各有各的貓膩。首席運營官在外頭私自接合同，借用網泰的名義，卻將大量高回報的軟件開發合同轉簽給了并不受網泰控制的其他公司；首席技術官肖文強手下的幾名干將都圈了一幫技術骨干，為自己干私活兒；主管銷售的副總裁在很多地方開了皮包公司，利用網泰這個平臺，實際銷售國際跨國公司的產品，賺取提成，中飽私囊……

兩個月前的一天，網泰的人力資源總監，突然收到A產品線全體員工的離職信，這立即引起了網泰內部的一片騷動。原來，有一名副總裁帶領著這些人自立門戶去了。這么大的舉動，是沒法隱瞞的。華廈很快就得知了此事，并當即做出反應。網泰在華廈的一些工程已經完工，華廈卻以售后服務沒有保障為由拒付工程結算款。見華廈是這樣的反應，網泰的其他客戶也紛紛效仿，不再付款。這一下子，網泰的資金就斷鏈了，員工的工資都發不出來了。

網泰所有員工都慌了，有能力在外邊撈點外快，撈點實惠，撈點回扣什么的，都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了。網泰的品牌效應在短時間內，已垮得一塌糊涂。

郭達海在電話里跟崔志翔說完這番話，還不能盡興。于是，他們相約在一家咖啡館，暢談了一夜。

接下來，崔志翔的工作更加繁忙了。崔志翔在他的獨立辦公室里，不停地重復著他那著名的“崔氏三部曲”，“怎么啦”，“你說怎么辦”，“就這樣吧”。龍祥不僅躲過了裁員危機，反而要開始大規模地擴張。網泰當初在華廈攬下的那些業務，全部回到了龍祥手中。

崔志翔的辦公大板臺上，每天都堆放著一大疊求職信、人員招聘表。普通技術員、總工程師、項目經理、產品經理、產品線總經理，網泰的各級人才，向龍祥的大門涌來。他們魚貫而入龍祥首席技術官的辦公室，每個人都要面對崔總嚴格而縝密的考核。

崔志翔好不容易閑下來，便坐在他的大板臺前，一邊琢磨著什么，一邊用手指頭翻檢臉上的死皮，掐擠小油脂粒兒。

首席技術官獨立辦公室外邊的研發人員，他們面對著電腦，心思卻都在崔總身上。他們要把崔總的“特殊語言”進行艱難的翻譯，然后還要組合成一句契合崔總內心的話。是哪句話，說出來就如同“芝麻開門”，是可以打開寶庫的咒語？

員工們都以為自己苦，小媳婦命。哪知道，堂堂首席技術官也跟他們一樣，正冥思苦想著，組成什么語句，才會叫董事長心花怒放，又能讓總裁平靜無事，還與同級相安……

一名招聘負責人，把簡歷遞給崔總，說，這位是網泰的技術核心人員，曾負責前沿產品開發。這種人才咱們要是吸引過來，對我們真的很有利。

讓他過來。崔志翔說。

可是，我們還沒跟他談……

先讓他過來。崔志翔的語氣強硬，不容質疑。

沒有談清楚，人家可能就不會過來吧！

不來拉倒。崔志翔擲地有聲地說。

雖然崔志翔相信人人都是經濟動物，可是，他不喜歡別人跟他談條件。錢他會給，他更要了解對方是什么人。做人遠比做事更重要，他要看到的，是對方在他面前如何做人。網泰不正是因為沒有控制好人而垮掉的嗎？崔志翔強有力地控制了內部的局面，主觀上是為了他崔志翔自己，客觀上也有利于龍祥。因為公司的核心是研發，研發隊伍在什么時候都鐵板一塊，整個公司就不會亂，不會垮。

這天，崔總少有的按時下了班。而且，他竟還少有的打扮了一下自己。崔志翔是真想放松一下，他有個約會。約會的對象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前未婚妻呂紅霞。

好久不見。

在一家高檔川菜館，崔志翔看到了許久未見的呂紅霞。呂紅霞的氣色不錯，似乎比在龍祥上班的時候還要漂亮了。她的著裝也更加洋氣，舉手投足也成熟穩健不少。她沖著崔志翔甜甜一笑，款款落坐。

崔志翔不免有了些警惕。本以為呂紅霞剛離開那家倒了大霉的網泰，應該是失魂落魄，萎靡不振才對，她怎么會還是如此嬌媚，甚至顯得那么春風得意呢？

祝賀你的勝利呀！呂紅霞的口吻中忍不住吐出了酸溜溜的味道。崔志翔并沒有在意。他看著桌上的紅酒，看到對面如此美不勝收的女人，心想，不錯，美女和美酒一樣，都是在勝利時才能享用的。崔志翔不覺美滋滋的了。于是，他關切地問呂紅霞，你過得怎么樣？

呂紅霞深吸了口氣，沒有馬上回答崔志翔的話。其實，目前而言，呂紅霞還過得去。只是因網泰的變故，她應該得到的上百萬的資金都成了泡沫，她還有一個月的薪水沒有領到。在網泰算是白忙活了一場，真像過山車，又似南柯一夢。呂紅霞面對崔志翔，又生出更多感慨。她覺得崔志翔所給予她的，也同樣是泡影。為什么有這么多浮光掠影，只是將精彩的畫面展現在她面前，卻不讓她伸手抓住？

呂紅霞淡淡地回了崔志翔一句，我一向都過得好呀！

不一會兒，呂紅霞將一張精美的邀請函遞到崔志翔面前。呂紅霞顯得不以為然，說，我在這家公司工作，明天有個商務晚宴，請您光臨。

崔志翔連看都沒看那封邀請函，就說，明晚我可能沒空。

那就太可惜了，我們這次晚宴答謝的嘉賓是華廈的老總。國內業界的同仁，可都削尖了腦袋要出席的，為我們捧場呢。

崔志翔一驚，這才仔細看了邀請函上的公司名稱。原來是一家世界五百強，美國跨國公司。這家公司剛開始進入中國市場，他們做的產品與龍祥的很多業務是一樣的。崔志翔沒想到呂紅霞這么快就找到下家了，還是如此強勢的外企。不是冤家不聚頭呀！崔志翔默不作聲，美滋滋的感覺已經蕩然無存，并徹底明白了呂紅霞為什么不會慘兮兮，悲戚戚的了。他將邀請函收好，心里卻在想，網泰剛剛分崩離析，如今洋鬼子又“進村”了。這次的勢態似乎更加嚴峻，因為對手太強大。龍祥遇到那家老美企業，就好比雞蛋碰上了花崗巖，螞蟻遭遇了大象。

13

五百強就是五百強，干什么都是大手筆。跨國公司進入中國市場，第一家客戶就是華廈集團。公司邀請華廈高管們在人民大會堂吃國宴。就算是崔志翔這個多少也見過世面的人，見到這樣的場面也是目瞪口呆。

國宴原來是這樣的，以西餐的形式裝點中餐的內容。分餐制，每道菜都在規定時間內進行撤換。其美味更是絕佳，在民間很難達到。呂紅霞不時起身跟著她的上司——亞太區的銷售總監，端著大大的酒杯，操著一口流利的英語，在各桌前轉悠，盡顯風流萬種。

崔志翔感到很失落。他失意地起身，轉向洗手間去了。

洗手間的功能區很多，有專門的吸煙室。崔志翔并不知道這里還有吸煙的地方，他只是來上廁所的。可是，他隱隱聽到吸煙室里有人在聊天。崔志翔仔細聽起來，竟聽出了興味兒。

是兩個男人在交談，都是華廈的中層領導。

——感覺怎么樣？

——就那么回事，虛架子。

——你怎么這樣？對誰都不滿意？看咱老板，今天多開心，把業務交給這家老美公司，總算可以舒口氣了，讓龍祥去死吧！我被龍祥那幫蠢貨憋屈壞了。

——別高興太早。

——怎么啦？

——我想呀，老美在我們這里呆不長，剛把一個業務交給他們，他們一點折扣也不打，花費是我們請龍祥的好多倍呢。當然，人家的產品性能穩定，不用那么修修補補的。可是，價格還是太昂貴了。我已經先看了老美的產品，其它感覺的確不錯，可有一條，就是那個界面。別說我對這界面感覺別扭，就是咱老板，我很清楚咱老板的習慣，他肯定接受不了那個界面的，他一定會叫老美把這界面按他的意思改的。可這樣，就麻煩了。

——有什么麻煩的？叫老美改不就成了？界面這種簡單的活兒，老美只當穿針線一樣容易呀！

—一那你還不了解老美的作風。我已經事先跟那個姓呂的小姐打了招呼啦。可是，哎呀，不行，真不行。

——怎么不行啦？

——呂小姐說，他們可以改界面，可是，因為是為咱這一家公司做的，是個性服務，一來要等他們向總部申報，這申報大概需要些時日的。申報批準了，才能按我們的要求研發，但要另外收取費用，這個費用不少，三千萬左右。

——我的媽呀，搶錢呢，一個界面？那需要多大功夫？要給龍祥做，他們什么條件都不會有，一個上午就搞定了。

——哼，誰說不是呢。

——還沒完呢。我們買老美的產品是不可能一次性買斷的，只要使用他們的產品，就需要按他們的標準每年交費。而且不排除隨市而動，提價的可能。

——天哪，咱老板要是知道這個，不會氣得吐血吧！

——唉，誰說不是呢……

這兩人大概抽完煙了，要往外走。崔志翔這才覺得自己更尿急，趕忙鉆進小便區，把隔間小門輕輕搭上。他聽著那兩個人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崔志翔解決完這事兒，走到洗手池前，看著大鏡子里的自己。他摸了摸自己額頭上的頭發，心情悠悠地飄了起來。“解放區的天是明朗的天！”哈哈，原來任何真實的消息，都不是在風光明媚的場面上所能得到的，而只能是在這樣的地方。

崔志翔想，我不用做任何事，只需等待。等待華廈老總的回心轉意，等待老美失意地離開這片他們根本就水土不服的天地。

崔志翔在鏡子里看到自己得意的笑臉，不覺又閃現出呂紅霞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