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飲品屋

蘇醒

每年冬天，我都會得一種綠色的干渴癥。北方的原野觸目皆是毫無生命力的枯黃色，看久了總叫人懶洋洋地提不起精神。每到這時，我總是焦渴難耐地回憶起往日濃綠的森林、鮮麗的花兒，還有那帶著木葉氣息的潮濕的風，就像沙漠中的旅人渴望著清涼的水源一樣。

“難道你不知道四季飲品屋嗎？”一群經常來窗臺上啄食麥子的麻雀看到我無精打采的樣子，告訴了我這樣一個消息，“那里有絕妙的滋味，會把昔日的一切美好重現。”

“四季飲品屋？那是什么？它在哪里？”我滿懷好奇地問。

“它在城外那片無邊麥田的盡頭，你去看看就知道。”

麻雀們已經享用完麥子，留下這句話后就一齊展翅呼啦啦地飛向天空，化為天際的一群黑點。

我坐不住了，立即起身出門，向麻雀們說的地方走去。一走出城，只見原野里空蕩蕩的，北風在呼呼地四處狂奔。我在原野里轉來轉去，就在被北風吹得心都發冷時，終于看見前方麥田旁豎著一幢咖啡色的小商店，門上的招牌寫的正是：四季飲品屋。

我長長地松了一口氣，走過去推開門。店內布置得很幽雅，桌上鋪著潔白的桌布，玻璃瓶中插著藍色的鳶尾花，低低的音樂如水般在四周流淌。

一只穿藍衣服的鼴鼠迎上來，笑瞇瞇地說：“歡迎光臨！”原來他就是店主。我在一張桌子旁坐下來，這才發現店內一角還坐著兩個顧客，一個綠頭發的樹精和一個褐色皮膚的地精正手持玻璃杯淺酌慢飲。樹精杯中液體是清新明亮的綠色，地精杯中的則是紅中滲青、青中滲黃，鮮艷奪目，難以說清是什么顏色。

“他們喝的是什么呀？”我輕聲問鼴鼠店主。

“是新綠飲和紅葉醉。”鼴鼠店主愉快地答道，“本店收集了各個季節的顏色和氣味。新綠飲是四月森林的味道。紅葉醉是用深秋的森林釀成的美酒，你看那顏色，不正是紅葉的顏色嗎？”

我再轉頭看時，卻見那位子已經空空如也，桌上只剩下兩個飲完的杯子。鼴鼠店主對此似乎是司空見慣，遞上嫩綠色的菜單，笑瞇瞇地問道：“您看需要點什么呢？”

我接過菜單一看，上面寫著：

果凍系列

山風果凍

綠麥田果凍

荷塘風果凍

…………

飲料系列

粉霞飲

新綠飲

春日飲

…………

酒水系列

紅葉醉

秋之日光

醉流霞

…………

我盯著菜單上這些美麗的名稱發愣，不知道該點什么好。鼴鼠店主在一邊體貼地說：“你剛從外面進來，一定很冷吧？不如來杯麥田飲暖一暖。”

“麥田飲？那是什么呢？”

“你有沒有凝望過一片六月陽光下的麥田？”鼴鼠店主輕聲說，“陽光下的麥田是一種金子一樣燦亮耀目的顏色。在寒冷的日子里，喝上一杯這樣的飲料，會是什么樣的感覺？”

“那我就要它了！”我長吁了一口氣。

鼴鼠店主答應一聲，很快，金色的麥田飲就被放在托盤里端了上來。多棱玻璃杯晶瑩閃光，杯中液體如融化的金水，清亮奪目。淺飲一口，有麥香的芳醇，帶一絲甜意。說不出那是什么感覺，我仿佛變成六月驕陽下一株金燦燦的麥子，入冬來的倦怠一掃而光。

“感覺怎么樣？”鼴鼠店主在一旁問道。

“精神煥發，像是吸收了麥田的能量，簡直要發出金光。”

“的確如此，在看不到綠色的冬天，那些喜愛自然的朋友會像缺了水的植物一樣無精打采。所以我才想把一年四季中，那些帶著樹木清香的清晨或傍晚的風，或是春天的花樹，秋日的田野，把這些季節的精華制成飲品，讓朋友們又能回味到當時的情景，這該是多么快樂的事啊！”鼴鼠店主說。

“對現在的我來說，這真是沙漠中的綠洲。”我滿懷感激地說。

“請慢用吧！”

鼴鼠店主笑瞇瞇地正要退下，玻璃門又被推開了，一只笨笨的熊慢吞吞地走進來，一坐下來就張大嘴巴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好困呀！啊！要抵御冬眠的誘惑可真不容易！請問有什么能讓我解除困倦的飲品嗎？”

“您平日都生活在山中，如果來一個山風果凍，一定會精神百倍。”鼴鼠店主胸有成竹地答道。

“那快點吧，我感覺現在自己隨時都會進入冬眠狀態。”熊哈欠連天地說。

山風果凍被端上來了，它被放在一個雕花玻璃盤中，綠瑩瑩，水靈靈，散發出夏日黃昏時大山特有的清新潮濕的氣息。熊好奇地用銀勺在果凍中間輕輕一劃，從綻開處忽然傳出山鳥的啁啾聲、山溪的潺潺聲。

“這是在收集山風時，把鳥的聲音和水的聲音也收進來了。”鼴鼠店主笑瞇瞇地說。

“這太有趣了！”熊說，然后啊嗚一口就把果凍囫圇吞下了肚。

“不能吞得這么快的。”鼴鼠店主忙上前拍他的背，“看！噎住了吧？”

熊翻了半天白眼，最后終于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不，我不是噎住了，我是在回味那種味道。啊！我好久沒有感覺到山的氣息了，像是又站在夏日傍晚濃烈的山風中，簡直讓我喘不過氣了。”

“您應該慢慢細品，這樣回味的時間才會長些呀。”

“的確如此，這真是太奇妙了，現在我感覺渾身的血液都在嘩嘩地流動。我又恢復了精力，可以去讀讀書，作作畫，完成一些沒有完成的任務了。真是太好了，我又可以挽回一些時光……”

熊精神抖擻，腳步輕快地走了。我也用完了我的麥田飲，付賬走出飲品屋。在回去的路上，我精神抖擻，腳步格外輕快，那一定是吸收了麥田的精華的緣故。

此后，我經常光臨這所四季飲品屋，這個冬天對我來說也變得妙不可言起來。粉霞飲會讓心中浮現出一片春天粉白的花海；荷塘風果凍會使自己感覺變成夏夜晚風中一張幽香厚綠的荷葉；春日飲溫暖柔和，讓你感受到春天那和煦的日光，似乎又回到生機勃勃、熱熱鬧鬧的春日田野。

在寒冷的冬季，這間飲品屋無疑大受歡迎。無論是人，還是精靈、動物，都喜歡到這里來。在這里，最受大家歡迎的是綠森林果凍，它是所有人的最愛；最美麗的場景就是蝴蝶們圍在一起吸食鮮花飲的樣子；最小的杯子是鼴鼠特意細心地為小鳥們準備的棗大的小玻璃杯，他們經常扎成一堆，在桌面上篤篤篤地啄食著森林果凍。

一日，天氣格外寒冷，飲品屋里顧客寥寥無幾。那天我點的是綠麥田果凍，它的顏色嫩綠喜人，清甜可口，富有彈性，舀一勺放到口中時，甚至讓我感覺會有一只綠色的螞蚱從這片濃縮麥田里蹦出來。這時門開了，一個高瘦的青衣男人和一個苗條的白衣女人并肩走了進來。他們剛一進來，室內就變得冷颼颼的。

他們在靠窗的桌邊坐下，鼴鼠店主像認識他們似的，驚喜萬分地迎上去。三人交談數句，青衣男人點了杯叫醉流霞的酒，白衣女人點了梔子花果凍。我悄悄打量那個女人，她的臉白得似雪，衣服潔白耀目，有像雪一般的紋理。

酒和果凍很快送上來了，酒是夏日晚霞的顏色，梔子花果凍白得透明。兩人慢飲細品，低聲交談：

“夏日的晚霞原來是這個樣子，明亮輝煌，還染上了草木的芬芳。”

“是啊，這梔子花果凍讓我覺得身體里都灌滿了香氣……”

等到他們享用完飲品，一齊站起來時，青衣男人愉快地說：“親愛的鼴鼠先生，我對你真是滿懷感激，是你讓我第一次知道夏天的感覺。”

“也讓我第一次知道花的滋味。”白衣女人也快活地說。

“難道、難道你們就是……”鼴鼠店主驚喜地說不出話來。

青衣男人和白衣女人忽然一齊消失了，窗外風聲大作，我扭頭一看，玻璃窗外不知何時已經飄起了鵝毛大的雪花。

“下雪了！”鼴鼠店主歡呼了一聲，“我可以收集做夏日酸梅湯的冰雪引了。”

“今夜，有一夜的雪聲可聽了。”我默默想著，起身走出門。北風呼嘯，眼前飄落的雪花，卻帶著梔子花的清香。一時間，我簡直分不清飄落的是雪，還是白色的花。

“鼴鼠啊鼴鼠，你的神奇飲品，居然灌醉了北風，還把雪花染上了香氣。”我會心一笑，走向回家的路。雪落在臉上，涼絲絲的，我卻感到全身變得溫暖，心里一下子快樂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