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小夜

原上秋

夜深了，局長下床，輕輕推開妻子臥室的門，見妻子睡得正香，又拉上門，輕步下樓。

從三樓走到一樓，幾乎是悄無聲息。今夜有月光，但樓道下面卻淹沒在黑影里。好在，他對這里的地形非常熟悉。在地下室的入口處，放著一只水桶和一只臉盆。這些物件是他在白天預備好的。

這里是整棟樓的公共樓道，樓道下面的地下室入口旁邊，是一個一米多深兩米長一米寬的蓄水池。蓄水池里蓄滿了水，白天去看，是一池黑水。夜里看不到水的顏色，但能聞到一股惡臭氣味。

十幾天前，一場大雨淹了整個小區。現在，小區表面已經恢復如常，但仍有一些死角影響著居民的生活。是啊，誰會想到樓梯下的一池污水，竟然讓局長妻子和樓里居民寢食不安。

幾天來，妻子一直在局長的面前嘮叨，樓道地下室有一池臭水，讓人受不了。

局長說，你打電話給物業。

妻子就打電話給物業辦。物業辦正在因停車位和業主打官司，沒有閑心來管。

妻子就讓局長從單位找幾個人幫忙。局長覺得不合適，用單位上的人干自家的私事，明顯有違規定。

要說樓道地下室屬于公共區域，嚴格說來是屬于這棟樓所有住戶的。但是，這棟樓總共住著六戶，除了局長家在三樓西戶，一樓西戶住著一個老太太，東戶也是一對老年夫婦，行動都不方便。二樓西戶住著一個年輕女人，年輕女人只是到了晚間，才蝴蝶一般出來，手里經常牽著一只小狗。東戶長期沒人。三樓東戶倒是一對年輕人，但是他們經常早出晚歸，時常見不到人。

就這樣一戶一戶地摸排過后，感覺真的找不出能干粗活的人家。

局長妻子就唉聲嘆氣，每天見到局長就發牢騷，夏天了，臭氣熏天的。

局長平日工作很忙，因妻子身體不好，一下班就急匆匆回家照顧她。局長說，你能干了，就去干，干不了，就別管那閑事了。妻子說，臭味都熏到家了，怎么會是閑事？

局長沒辦法，就安慰妻子，說找人處理。原先他確實想在外面找幾個人來幫忙，哪怕出點費用。但是，他又覺得這樣做未免太矯情了，為什么不能自己去做。

局長決定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去干，免得一些人說些“局長親自干啊”之類的話。

白天的時候，局長找來水桶和臉盆試了一下身手，路過的人開玩笑說，局長親自干啊。局長呵呵一笑，算是答話。局長親自干的事情多著呢，局長還親自吃飯、親自上廁所呢。局長舀了兩桶，就把水桶和臉盆放在蓄水池的旁邊了。他不是怕別人說他，而是這池子水實在太臟了，他需要回家換一身舊衣服，可以隨便糟蹋。

天空月亮皎潔，但在地下室的樓道口里，仍是漆黑一片。局長不得不摸黑踩到蓄水池的邊沿，用臉盆往水桶里舀水。呼啦，嘩啦，一盆水由臉盆倒入水桶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響亮。

水桶滿了，局長就用力拎起來，倒在樓前的花池里。或許是上好的肥水呢，局長思忖。

月亮無聲地往西走動，大樓和樹木的影子也慢慢移動到了東邊。局長一口氣干了兩個多小時，池子里的水已接近露底。局長把水桶放在一邊，順勢在花池邊沿坐下。局長借助月光，看花池里百花爭艷。局長認得，高大一些的是紫荊和木槿，低矮的是美人蕉、雞冠花和金盞菊。局長臉上掛著汗珠，忍不住笑了。他想，有這些肥料墊底，來年這些花草不長瘋才怪呢。

月亮西斜的時候，一池子臭水終于被清干。局長拖著疲憊的身子進了房門，聽見妻子在屋里說了一句，下面臭水的味道又上來了，你趕快想法找人弄了。

局長說，放心睡吧，也許夜里就有人主動把活兒干了呢。

妻子嘟囔了一句什么，就翻一個身，繼續睡覺。

局長不再答話，徑直去了衛生間，好好洗了個澡。

天還沒亮，砰砰有人敲門。局長疑惑地拉開門，只見門口站著一樓的幾個老人。他們說，下面污水清理干凈了，我們猜是你干的。

局長說，小事小事。

老人們又說了很多感激的話，才被局長送走。

轉身回屋，妻子從她房間走過來，心疼地問，真是你干的，你怎么不喊上我？

局長說，你身體不好。

妻子說，我可以陪你說著話嘛。俗話說，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局長一笑，輕輕把妻子擁到懷里。

他隨手拉開窗簾。此時天已經大亮。一彎月牙掛在西天，灑下一抹淡淡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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