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升
少年的心,是線做的,經不得一點點重力就泫然崩裂。青年的心,是鋼鐵水泥做的,它假裝支撐了一切,但容不得一點點扭曲,并且奮力地向四處伸張,企圖占據所有空間。老年的心,是云彩做的,它沉默無語,當你累了、倦了,斜靠在它身上時,還不肯承認它的存在……
不曉得你有沒有發覺,人跟房子其實一樣,都有一個編號,印在一張薄薄的紙上。但是有那么一天,人們會把這個編號,給一個更新更強壯的生命,而你永遠,永遠不可能有機會去認識他。或許,我們都不應該去想明天的事,而把心緒放在眼前,和那些過往的行人身上……
只是不了解,為何人們總是來去匆匆……
一條筆直道路的筑成,絕不是為了讓少年在那里狂飆淌血。但是生活因為壓力而變成曲線,卻仍不得宣泄之后,直線就成了誘因,誘人冒險。
他們說我的心思細膩,只是因為我發現了豬的額骨,趁著潮水的推勢,親吻了巖石上的藤壺。小時候,老師常用沙灘上的沙,形容天上的星星之繁與宇宙的浩瀚。可是他沒有教我如何克制幻想與遏阻孤單……
幻想迷惑了別人,也迷惑了自己……
星星是屬于夜晚的,夜晚是屬于魔鬼的,魔鬼住在神管不到的那個地方。年幼的孩子不知道什么叫作孤單,卻在夜里啃噬自己的不安。
潮水來了,潮水退了,沙灘上滿布著生命和死亡。
潮水退了,潮水來了,腦海里滿布著幻想和孤單。
思想是寰宇之間,唯一可以屬于一個人的地方。
除了偶爾因為不守分寸的眼睛,會泄露一點秘密,思想是人類最終躲藏的地點。思想里有一片海洋,可以沉溺那些令人不快的人物和壓力;思想里有一片天空,可以馳騁那在現實中傷痕累累的意識。
思想里有一劑強力的嗎啡,可以麻醉敵人的一席惡意話語;思想里有最強悍的力士,在我們殺戮之前做一番無謂的演練;思想里有全世界最美好的女子,裸裎在我面前,告慰我將不知如何自處的心。
誰也不知道,軀體不在時,思想是否能夠延續。因此,能夠活著真好,能夠活著思想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