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給天看

吳念真

生平最喜歡、最愛看可也最怕看的電影，是意大利新寫實主義代表作之一的《單車失竊記》。電影的背景是“二戰”結束后戰敗國的意大利。失業的爸爸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貼海報的工作，不過必須自備單車。媽媽當了棉被買了一部，沒想到開始工作不久，單車就被偷了。爸爸帶著兒子到處找，沒找到。最后，爸爸決定也偷別人的。結尾是：在兒子的注視下，爸爸失手被逮、被責打、被奚落、被侮辱。

整部電影只有一個氛圍——貧窮以及求生。之所以有共鳴、有感覺，或許是電影里的某些細節，根本就是自己生命記憶的重現。比如，爸爸找不到車子，肚子也餓了，竟然帶兒子進餐館，把身上所有錢全部花光。媽媽在生活最絕望的當下，竟然跟人家借錢去算命，所求的只是算命師的一句話：未來會很好！其實，只要是貧窮，都有同一個面貌。不同的，或許只是面對貧窮的態度而已。面對困境、抉擇、生存關鍵的態度可美、可丑；可以剛烈，卻也可以逆來順受。

有一次，剛聽男人們說完村子里一個值得尊敬的人，說他如何有學問、如何待人、如何仗義等；回到家里，卻聽見媽媽在跟別人說那個男人的太太，說她如何用許多碎布縫成漂亮的被子，如何要小孩改吃當時比米便宜的面粉食品。難怪自己有時會自?。耗信诿鎸ν瑯拥睦Ь硶r，態度的差異到底在哪里？我歸納是：男性想到的似乎是如何打破困境，女性則想著如何帶領大家度過困境。

父親在礦業蕭條時期受傷住在醫院，午后醒來，望著窗外忽然悶叫一聲：“天無天理！”而同一個時候，在礦場挑石頭打零工的母親卻說：“再艱苦也要笑給天看！”這是家里的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