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倦的機器人

方先義

疲倦的機器人

方先義

這是一個超齡服役的機器人。從他僵硬地邁進心理咨詢室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他離全面崩潰已經不遠了。

通常這類機器人只有三種歸宿：

一、由他的主人支付一定的金錢交由機器人回收站收回。

二、被主人無情拋棄，日曬雨淋，因腐蝕而徹底崩潰。

三、被主人卸下尚有價值的零件，賜予“自由機器人”的身份，變相地拋棄。

后兩種行為盡管為梵天城的道德所不齒，還是不斷有機器人被一些為富不仁的家伙拋棄在街頭甚至荒野。

“你好，尊敬的人類！”機器人彬彬有禮地朝我鞠躬。他的關節至少兩年沒好好上潤滑油了，鞠躬時全身發出牙磣（chen）的吱嘎聲，有鐵屑紛紛揚揚地飄下來。他的揚聲器里響著刺耳的雜音。

“你好，我可憐的朋友！”我同情地望著他銹蝕得穿了孔的右腿和空空蕩蕩的雙肩。他似乎察覺到了。那一刻，他有些羞赧，很快又平靜了。“我原來有一對靈敏的機械臂，A-168型，在家用型號中最漂亮，功能也最全。我甚至能給嬰兒喂奶呢！”

“你超期服役至少10年了吧？”我問。

“是20年。盡管設計工程師說，我的正常使用壽命只有10年。看來人類也有犯錯的時候。”機器人似乎很自豪，“我在第一個主人貝殼夫人那里就服役了10年。中間沒有任何過失記錄，哪怕一丁點的過錯。可有一天，貝殼夫人吩咐我送一盒糕餅給葛朗先生。之后才知道我和糕餅都是給葛朗先生的禮物。不久葛朗先生修改了我的出廠日期，將我轉賣給第三位主人華先生。我努力像從前那樣工作，可是在上星期，我的記憶出了點問題。在修理時，華先生發現了出廠日期被修改的秘密。”

“你就是因為這個原因被拋棄的嗎？”我問。

“拋棄？您怎么會這樣認為？恰恰相反！華先生給了我自由，寶貴的人身自由！那可是我30年來從來沒想過的事！”機器人激動起來，揚聲器里的沙沙聲變成一陣嘯叫。

“你的機械臂呢？”我轉移話題問。

“華先生告訴我，機器人自由后，沒必要再裝為人類服務的機械臂，說那是奴隸的工具，主動幫我卸掉了。”

不得不佩服那個奸猾的家伙。“那么，我能為你做些什么？”

“我在街上看到您咨詢所的廣告，所以過來了。我想您準能告訴我，一個自由的機器人能為這座美麗的城市做點什么。順便說一句，我有一個元素幣，這是我的第一位主人賞的，希望可以支付您的咨詢費。”

我的心里有些感動，一轉念我又開始嘲笑自己這有些驚世駭俗的想法：至于嗎！他不過是機器人啊！

“啊，我的朋友，這次咨詢不收費，就當是祝賀你獲得自由吧！你首先該好好考慮怎么掙錢裝備自己。請不要輕視金錢，你必須改進自己。像你這樣的機器人能力越強，對城市的貢獻會越大。”

“啊，太感激您了！我可否稱您為‘先生’？我對最尊敬的人類都這樣稱呼。”

“我很榮幸。”

“那么再見，先生！”

“再見，我的朋友！”

機器人在跨出門檻的時候，一陣藍色的電火花從他身上閃過，濃烈的焦臭味隨即蕩漾開來。

“噢，不！”機器人痛苦地痙攣著，終于不動了。

一顆淚珠從我的眼角滑下。曾以為，在這工業文明高度發展的城市，這冷冰冰的城市，不會再有讓我感動的故事。看來我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