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糖,和你
張國立
生于臺北,擔任記者20年,作家,代表作《男人終于說實話》、《偷眼淚的天使》以及兩性散文集《女人讓我缺氧》等。微博鏈接:weibo.com/zuojiazrlangguoli
生活中最滿足的部分是什么?我的一個朋友寫了封電子信來,很簡單的幾句:
“一杯糖、一個蛋、一塊牛油,還有你。”
大約三十年前,我這個朋友少年得志,大學畢業后做國際貿易,短短幾年便飛黃騰達,據他說,國外來的訂單接到他得去工廠下跪求貨的地步。
接著他穿著昂貴的燕尾服在某家五星級飯店結婚了,接著他搬到高級別墅,接著他除了換鉆表外還弄來輛歐洲超跑。接著他在某個餐廳里摟著細腰、爆胸卻不是他妻子的女人對我說:
“兄弟,別當什么記者,富不了,倒有可能餓死,來我公司幫忙。”
我沒去,倒是偶爾偷眼瞧瞧朋友懷中的女人,我覺得成功之后,好像一定會有這么個長腿、滿臉石膏的女人。
錢似乎會從天上掉下來,走路也會被金塊絆倒,而我卻依然成天跟電腦拼命,眼看頭發稀疏、牙齒松動,頂多從寫新聞稿變成寫小說稿,打壞十幾臺筆電,砸了幾十個鼠標。我朋友則繼續每晚喝酒,經常換翹臀卻有著黑眼眶的女人。他又買車,他又換表,他又和妻子吵架了。
然后有一天朋友半夜敲我家的門,他問我有多少錢。我掏掏抽屜、口袋,只有—萬多。他一把抓過去然后說,他垮了,非洲客戶不付錢地消失不見,他周轉不過來,明天一早坐飛機去美國,就不回來了。
連多說一句話的時間也沒,他臨走時把我手中的叉燒包也拿走了。
后來朋友在美國非法居留:后來我收到他的信,在洛杉磯一家中國餐廳里打工。信上他說,有空去看看他太太,因為她不肯去美國。我提著水果去了,開門的是個男人,穿著背心和內褲問我找誰?男人說:她在睡覺,有事嗎?沒事,我留下水果趕緊離去。
朋友因為沒有身份,護照也過期,沒辦法在一個餐廳做太久,聽到移民局就背起行李,一路往東流浪,最后落腳在波士頓。其間他在妻子寄去的離婚協議書上簽了字再寄回來,他打了個國際電話來哭著說,阿呆,你去看看我老爸,他前兩天住院了c我那時幾乎認為這個朋友完了,某天在街上遇到他的前妻,可能彼此都想從對方身上知道點朋友的消息,我們就喝杯咖啡,我沒說話的機會,只聽到他的前妻激動地罵前夫,原來娘家的舅子、二姨媽都替朋友做了保,銀行追上保證人要錢,搞得他的前妻連娘家也不敢回去。
他到底在哪里?他的前妻問我。
我真的不知道,最后的消息是他在波士頓找到份比較正常的工作而已,但我連這也沒說,因為我借他的錢迄今也下落不明。
之后我根本忘了這個朋友,直到有一天有個陌生人到公司來找我,他遞給我一張支票說:
“你借艾倫的錢,他托我還你,夠嗎?”
朋友又復活了,他轉去達拉斯替一個猶太人做小業務員,因為工作努力,如今已是那家公司的合伙人。送支票給我的人是他們在亞洲區分公司的經理。
當天晚上我打了個電話給他,我聽得出他的口氣中有感嘆、有得意、有怨恨、有悲傷,因為他老爸在去年正打算啟程去美國前,死于心臟病。這是游子最痛苦的事了。
猶太老板把他當成親生兒子,如今整個公司都交在他手上。他又說:
“阿呆,別寫什么稿,來美國幫我。”
有些地方,他一點也沒變。
掛了電話,我有很深刻的感受,人生像是我小時候家前面的巷子,很窄很小,萬一遇上對面的阿強,還要打上一架才能去上學,可是每天早上推開門,非走進這條巷子不可。放學時阿強他們三兄弟一路上追我,我最后也得再跑回這條巷子,逃不開,躲不掉。所以人生是好萊塢的電影,明明知道最后好人會贏,卻仍提心吊膽地看下去。
從懂事起就知道成長的最后是死亡,我們仍會活下去的原因,是活的過程呀。
前陣子朋友的妻子(現在這個)生日,我寄去禮物,朋友很高興地把他送妻子賀卡上寫的字傳給我,他說這幾個字代表他人生的滿足:“一杯糖、一個蛋、一塊牛油。還有你。”
人生很奇怪,像個圓,一開始時我們在圓的底部努力往上爬,夢想很大,期望很高,最后我們努力了一生卻回到圓的底部,才恍然發現,最基本的東西才是最讓人滿足的。
我最近工作很忙,回到家幾乎倒頭便睡,在此也把這句話送給我的老婆:
“一杯糖、一個蛋、一塊牛油,還有你。”(A cup of sugar,an egg,a stick ofbutter,and thou)。
戰士都在尋找戰士
韓松落
專欄作家。著有《老靈魂》、《竊美記》、《為了報仇看電影》系列、《我們的她們》、《怒河春醒》。華語電影傳媒大獎、華語優質電影大獎評委。他把自己的后天屬性關鍵詞歸納為專欄作家,娛樂事件評論者,電影愛好者兼影評人,音樂愛好者兼歌曲制作者……但這些符號無關緊要。因為所有的身份最終集結為一點——有情有義有悲憫。于普通人心有戚戚焉。
曾有人創辦了一個“戀愛速成培訓班”,以魔鬼訓練的方式培訓學員,以便讓她們更快嫁出去,學費高昂,依然門庭若市,連他們的配套教材也成為暢銷書。培訓班和他們的教材反復提出的成果之一,是許多長期待嫁的白領女性,在加入他們的培訓班后,“經過短短的70天培訓,無一例外,每個人都找到了戀人。”
姑且不論這種把出嫁定為人生終極目標的態度是否值得倡導,就是培訓班的因果邏輯,也有點問題。其實,在大城市站穩了腳跟,有像樣的工作與收入,有閑心有自由掌控的時間(不會因為這70天而擔心失業或者家中半身不遂的老人無人照顧),不抗拒新事物(比如參加一個婚戀培訓班),能夠拿出數萬元去參加培訓班的女性,本身條件就不會太差吧,至少,作為組建經濟共同體的對象來考慮,也是不錯的選擇。
培訓班的學費和培訓時間就是門檻,這個門檻是一道篩選的程序,能夠拿出這么些錢和時間參加培訓班,一顯示了其決心,二顯示了其實力,實力+決心,完成婚姻大事是水到渠成的事,不過以前沒有提上議事日程,而現在鄭重其事當作大事來辦了而已。
歸根到底,培訓班顯示的還是一個不容回避的現實,外貌、財富、素養、家境等方面的相配,仍然是人們外在的認同標準,是所謂的門當戶對。當然,在它背后,還有一層隱性的門當戶對意識:人們渴望找到那些在生活的戰斗力上和自己相配的人。在瓊瑤小說里,她總是對那些柔弱的、以愛為生、以依附為生的女人進行贊美,將她們比作菟絲花,而她們也往往找到了可以依附的松樹。現實世界里,強人卻總是選擇強人,不論是當伴侶,還是當敵人。
網絡上曾出現過一個著名的段子。有個漂亮的美國女孩在美國一家大型網上論壇金融版發表了一個問題帖:“我怎樣才能嫁給有錢人?”并認真詢問有錢人都在哪里出沒。J.P.摩根銀行多種產業投資顧問羅波.坎貝爾作為網友理智地回答了她:“從生意人的角度來看,跟你結婚是個糟糕的經營決策……你的美貌會消逝,但我的錢卻不會無緣無故減少。事實上,我的收入很可能會逐年遞增,而你不可能一年比一年漂亮……所以我勸你不要苦苦尋找嫁給有錢人的秘方。順便說一句,你倒可以想辦法把自己變成年薪50萬的人,這比碰到一個有錢的傻瓜的勝算要大。”
想和什么樣的人在一起,自己首先也得是那種人。比如著名的記者奧莉婭娜.法拉奇,她在1973年,從同事手中搶來了去雅典采訪希臘抵抗運動領袖和政治活動家亞歷山大·帕納古里斯的機會,這一年,法拉奇43歲,已是著名記者,經歷過二戰、越戰,采訪過眾多政要,包括基辛格、印度第一位女總理英迪拉.甘地、以色列總理果爾達.梅厄、巴勒斯坦抵抗運動領袖亞西爾·阿拉法特,后來,還曾采訪過鄧小平,這些采訪,讓她成為“國際政治采訪之母”,這位“母親”曾這樣看待愛情:“事業是可愛的,愛情是可笑的。”但這次采訪之后,她卻開始和亞歷山大·帕納古里斯共同生活,共同戰斗。顯然,她之前之所以覺得愛情可笑,不過是因為她沒能遇到足以和她匹配的人,沒能遇到另一個像戰士一樣面對生活的人。
生活是一場戰斗,人都在有意識地、下意識地尋找能夠和自己并肩作戰的人。將自己提高,讓自己成為更好的人,更好的戰士,才有可能遇到另一個有相同戰斗力的人。而這一切,是菟絲花們不可能實現的,也絕非培訓班可以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