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盡頭出發

從盡頭出發

原《金融言行》執行主編 薛谷香

周日早晨醒來，拉開窗簾，窗外是一樹樹金黃色的銀杏葉，屋內是滿室陽光，真好。

給自己磨了咖啡豆，做了咖啡，順手取了面包和水果。在翻一本雜志的工夫里吃了早飯。

我的家潔凈素雅，沒有多余的雜物。如同那首歌：“雖然沒有好花園，月季鳳仙常飄香。雖然沒有大廳堂，冬天溫暖夏天涼。”時常有種感覺，其實家就是世界的盡頭，外面的路有千萬條，最終目的就在于讓我們回家。以前上班，居作迢迢，有時甚至覺得路程的辛苦超過了那份已經駕輕就熟的工作，回到家的感覺是如釋重負。現在可以在家里工作，便自詡效仿古人“晴耕雨讀”，晴天出門親近山水美景，雨天在家讀書編撰。羨煞一群上班族。

此時先生在北方某省會城市的某建筑工地上做假日工程師，此時遠在英倫讀大學的兒子可能剛剛入睡，雖然三人三城，卻不妨礙我們生命中維系著最深厚的緣分，讓我們成為一個相親相愛的家庭，讓我們每天都活在對彼此的祝福和盼望里。

午后有個山泉烹茗茶會雅集，在云溪的梵村。我早早地出門坐車。

我真的特別喜歡杭州的梅靈路和天竺路，無論是坐車還是步行，每次到這里都會覺得神清氣爽。這里的山坡有一樅樅的茶樹，四季常青的山巒繚繞著綿綿不絕的山泉，天竺路上還有許多寺院。這里空氣清冽，茶樹的清香里夾雜了些許香火氣息，銀杏葉、楓葉、松樹和杉樹在藍天的輝映下各盡芳華，隨風飄落，不時還有寺院的鐘聲、梵唄聲傳來，好愜意的感覺！據說在北宋開始這里就有香市，由進寺院燒香帶動的集市貿易，每年從花朝節開始，到端午節為止，十分繁華。現在反而游人稀少，可能是沒有公園門票收入和旅游商品供應的緣故吧，導游沒有積極性把團隊帶到這一帶，竊希望這種境況能維持得久一些，反正杭州也有現代化國際化的CBD，正如G20峰會的各類宣傳片及整個城市本身向世人展示的那樣，杭州是既古老又現代的城市，無論喜歡大隱于市還是小隱于林，都能邂逅到屬于自己的風景。

如同愛咖啡同樣也愛茶的我來到這個山泉烹茗雅集，當我開始學習欣賞茶席布置的時候，便開始有一種莫名而持續的感動。一切都太對了，太美了。雅集選用的場地是一個簡潔的大房間，三面環山的大玻璃窗使窗外的山景盡收眼底。水墨畫的屏風，古琴架，插花臺，5張茶席已經布置好了，每席5位嘉賓和一位泡茶師。主持人告知我泡茶師還在外面打山泉，請我隨意入座。

我選了可以270度觀賞山景的位置坐下了，面前的茶席鋪著灰色的桌布，上面的桌旗是深藍色的，邊上和桌旗同色系的小花瓶插著帶泥土的蘭花草，雖然沒有盛放的花朵，但那一抹鮮亮的綠色使整個茶席生動了不少。古人說“水為茶之母，器為茶之父”“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山泉水和紫砂壺的組合，自然代表了一份對嘉賓無言的尊敬。泡茶師先后為我們泡了兩款茶，一款是武夷山桐木關的金駿眉，一款是來自臺灣的東方美人，后一款我是第一次喝。而上一次喝金駿眉還是幾年前在福州采訪時老同學請我喝的，同時還告訴我不要在市場上買，尤其不能在淘寶網上買，西貝貨甚多。而我自己日常喝的“口糧茶”都屬于“柴米油鹽醬醋茶”的正常開支之內，家中雖然也有好茶，比如明前的獅峰龍井，天福茗茶的“觀天下”鐵觀音。但量也不多，自己喝一點，總會留一點待客人來時一起喝。一想起今年雙11淘寶網上的金駿眉居然可以賣到幾百元一斤，不禁啞然失笑。別的嘉賓不禁看了我一眼，我覺得有點難為情，因為雅集要求我們喝茶時像佛家弟子那樣“止語”，等用茶點時再言語交流。喝的茶一款是幽幽的蜜香，回味甘淳，頓覺提神。一款是清雅的果香，回味由澀而甘，持久生津。茶席間還有傳統插花表演和古琴表演，仿佛世間如許多的美，無論是味覺的，嗅覺的，聽覺的，還是視覺的，都在這個雅集不經意的舉手投足之間揮發到恰如其分得好，我的生命怎么可以如此奢華！

茶點來了，再度贊嘆。6個手繪的粗陶小碟，每個小碟上放了少許的點心，少許留白處恰恰可以觀賞到器皿本身的美。

后來才知道，原來這個看似并不張揚的山泉烹茗茶會雅集，是我的主持人朋友，以及5位泡茶師花費近半個月時間來精心設計和操作的，從一個場地整體怎么布局，擺幾個茶席，到桌布、茶旗用什么顏色，用什么茶具，配什么插花，到演奏什么古琴曲目。他們都還那么年輕，除了主持人是經營茶葉茶具，自己開茶室，也做茶藝培訓以外，其余都是“業余”選手，算是主持人的學徒，有的上班，有的是全職媽媽。我這桌的美女泡茶師說，她這6個點心小碟昨天才買齊，此前家里只剩4個了，用另外的小碟自己怎么看都覺得不協調，不甘心將就著來，想呈獻出最好的茶席給大家，也不想在最后的環節有失整場雅集的水準，所以每天去各個商場轉悠，總算找到了兩個。

用半個月時間準備一個茶會，所有的器物都由主持人和泡茶師無償提供。這是怎樣的境界？他們怎么可以如此用心地對待一種“業余愛好”？還是“茶人”才是他們的“骨骼”，而其他角色只是他們的“血肉”抑或“服飾”呢？或者可以借用“工作著是美麗的”來詮釋此間茶人之境界？似乎也不夠貼切。我沒有了答案。

而這天晚上我無意間收看到最新一期的《曉松奇談》，居然使我豁然開朗，居然像是特意為我詮釋白天遭遇的茶人境界而做的節目！

因為恰好這期節目的內容與日本茶道有關，恰好口若懸河的高曉松先生訪談的是日本茶道大師木村宗慎。高先生問木村君，為什么任何東西到了日本都會變成“道”呢？喝茶變成茶道，插花變成花道，下圍棋變成棋道？

訪談在在木村宗慎的茶室里進行，木村宗慎一邊在表演抹茶茶道，神情虔誠而不失平和。碩大的房間墻上除了一幅字，一幅畫，地上除了塌塌米和全套抹茶茶具，空曠如洗。

高曉松說木村宗慎是這樣解釋的：因為過去航海技術跨不了太平洋，在唐朝之前中日跨海都很難。所以他們認為日本就是世界盡頭，什么東西傳到他們這里就不再往下傳了，就沉淀在他們這里了，他們就得把它逐漸垂直地、深入地挖掘下去。任何手藝不求向外拓展，但求向內精進。日本不僅地形起伏，資源貧乏，而且火山林立，地震頻發，導致大家都極度地惜物，手藝人都必須用最少的器物，創造最多的美。珍惜每一件東西，比如每一片茶葉。茶葉在這里被研磨成粉，融化于水，繼而供奉于我們人類的身心，完成它的生命價值。高曉松又問他，有沒有懷疑過自己從事的事業到底有沒有價值，一個人一直從事這樣一件事情單調不單調？無聊不無聊？想不想改行干別的？木村堅定地否認，說他才做了25年，用了25年好不容易才做得像今天這么好，成為一個茶道大師，為什么要懷疑？為什么要改行？而他的茶道也并非一味地傳承，是他順應現代日本人的生活節奏，改掉了過去日本茶道有點過于冗長的特點，整套茶道整個設計用了15分鐘，還配了精美的點心，他還專門出了《一日一果》的書，并參與制作視頻節目，進行更好的傳播和弘揚。

原來如此！就算駐守的是世界盡頭，就算資源再稀缺，生命再有限，我們也要心無旁騖地惜物惜時，更珍惜自己的手藝，把自己的事情做到最好，呈獻給自己的生命，也奉獻給世界。

我們潛心安住在世界盡頭，也可以在這里驕傲地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