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做你的小尾巴

王曉宇

他和父親大吵了一架。父親青筋暴突，指著他的鼻子罵：“你給我滾！滾得遠遠的！”他梗著脖子回道：“滾就滾！有什么了不起的？別以為我離開了這個家就活不下去了。”母親夾在父子中間，左右為難，只好悄悄地躲在一邊抹眼淚。他默默地收拾東西，準備離家。

那一年，他十八歲，高考前夕，戀上一個女同學，心性搖擺，無心學習。父親好言相勸，分析利弊，好話說了一馬車，可是他就是不聽。結果高考失利，父子間爆發了一場規模空前的爭吵。

他背著簡單的行裝去了一座大城市，可是只有高中學歷的他，想找一份可心的工作談何容易？他在工地上當過小工，在超市里干過小時工，幫廣告公司派發過小廣告，甚至在菜市場幫人家賣過菜……他吃了很多苦，到處碰壁，雖然不至于挨餓，但想要過得好，想要干出一點成績，太難了。夜里睡不著覺，想起父親說過的話，他漸漸咂摸出一點滋味。父親說得對，什么季節開什么花兒，什么年齡干什么事，過了季節，過了年齡，想要再回頭就難了。好好的書不念，談什么戀愛，簡直是吃飽了撐的。

在大城市里闖蕩了一年，吃盡酸甜苦辣，飽嘗人情冷暖，想要回家，想要回頭，想要重新開始，可是卻下不了臺階。母親給他打來幾次電話，讓他回家，每一次他都固執地說不。最后一次，母親說你爸病了，他動搖了，父親不是敵人，難道還能一輩子老死不相往來？

他回家了。一年沒有回家，家中還和原來一樣，父親坐在客廳里看報紙，看到他回來了，淡淡地說：“回來了。”他在父親對面坐下，一年沒見，父親老了一些，卻并不像生病的樣子，也不大理會他，一張報紙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多遍，最后把報紙撕成一條一條碼好。

他很奇怪地看著父親。母親說：“你爸爸得了間歇性失憶癥。”他的腦袋“嗡”的一下。母親說：“你剛走那會兒，你爸爸像瘋了一樣擔心你，怕你迷路，怕你被壞人騙了，怕你冷，怕你餓。他吃不下，睡不著，天天晚上給你寫信，你一封都沒有收到？”他有些吃驚地看著母親說：“我在外面一年，并沒有固定的住址，爸把信寄到哪兒了？”母親說：“我也不知道，好像寄到你的什么信箱里。”他忽然想自己以前申請的一個電子信箱，可是一個人在外漂泊，居無定所，生計都成問題，沒機會上網。去書房，打開電腦，登錄信箱，收件箱里果然有很多封未讀信件，他點開，逐一看了，父親寫給他的信并沒有多少文采，大多數都是回憶他小時候的一些事情，讀著讀著，他的眼睛就濕潤了。父親的信讓他想起小時候，父親去釣魚，他就坐在父親的旁邊畫畫；父親去種花，他就拿著小噴壺跟在后面澆水；父親去游泳，他就跟在父親的后面玩兒沙子。總之，那時候，他是父親的小尾巴，父親走到哪兒，他便跟到哪兒。

父親剛到知天命的年紀，居然患了失憶癥，每天漠然地看著他發呆，偶爾也會問他：“你把大寶藏到哪里了？”他的心忽地就疼，大寶是他的乳名，父親不認識他了，居然還記得他的乳名。

他重新回到學校里復讀，晨昏都帶父親出去散步，得空也會帶父親一起出去逛街吃飯，看見有人賣棒棒糖，父親會搖著他的胳膊說：“我也要。”看見有人賣氣球，父親會拽著他的衣襟說：“我也要。”父親越來越像一個孩子，他無奈地搖頭，父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大寶喜歡，帶回家給他。”他愣了一下，心中說不清是什么滋味，酸還是甜？父親心中最愛的那個人，仍然是他的大寶，仍然是他的小尾巴。而他心中最愛的那個人，依然是父親，他走到哪兒，把父親領到哪兒。父親成了他的小尾巴，父親很聽話，一如小時候的他。

（圖/劉昌海 編輯/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