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長的儀式

當第一聲雞鳴響起，黑黝黝的村莊就被一點星火點亮了。那是一戶人家房間里15瓦的白熾燈發出的。接著，廚房里的燈也亮了起來。兩個穿著破爛衣服的少年已經穿戴整齊。他們是兩兄弟，哥哥10歲，弟弟才7歲。

已經是七月的盛夏，兩兄弟匆忙洗漱一番，就開始做飯。飯菜很簡單，是地里常見的豆角。他們吃完飯，把剩飯剩菜悶在鍋里，走進房間對躺在床上一個年約三十歲的女人說：“媽媽，飯菜在鍋里，您晚點起來吃。我們先上山了。”女人面色泛黃，有氣無力地道：“好，你們注意安全。”兩個少年點了點頭，帶著簍子、柴刀、蛇皮袋和繩索就出發了。這時，天色微明。

他們信步往大山里走去。七月，正是山蒼子成熟的時候。昨日，兩個少年得到了收購山蒼子的王老板的確切消息：明天正式收購山蒼子了，三毛錢一斤。兩兄弟商量好了，用暑假的時間賺點錢，減輕家里的負擔。

湘南的大山里，山蒼子隨處而見，自然成了大家采摘的焦點。要想有更多的收獲，只能去更遠的深山。他們一路跋涉，步行半小時后，他們到達了荒無人煙的深山。獵人昔年走過的小徑也只留下依稀的印痕。這時，天色大明。兩人手揮柴刀，把一根根擋路的荊棘和灌木砍倒，終于成功地抵達了深山的腹地。一棵棵高大的山蒼子樹上掛滿了密集如玉米棒子一般的山蒼子。兩個少年興奮起來。

他們快速行動。如是小樹，他們就用繩索把它們拉彎，以便采摘。雖然把樹砍倒坐在地上采摘更方便，但是這種涸澤而漁的做法他們不干。對于繩索無力拉彎的大樹，他們就選擇爬上樹去。他們從小在農村長大，爬樹的水平都是一流的。

在山里工作，其實危險還是很多的——蛇、馬蜂，還有各種咬人的小蟲子。一旦被毒蛇咬了，還會有生命危險；如果僅僅是小蟲子，也就是身上起包、紅腫而已。摘幾顆山蒼子擠出油來，擦在皮膚上就好了。

漫山遍野的山蒼子讓兩個少年興奮無比。渴了，他們就喝一口自己帶來的井水，就這樣一直忙到了中午十二點左右。早上吃過的飯菜已經消化得七七八八了。弟弟說：“哥哥，我們吃東西吧。”

他們找了一棵大樹坐下來，拿出了各自的干糧——一包方便面。方便面要五毛錢一包，差不多是兩斤山蒼子的價格。要是在平時，他們自然是舍不得的。現在也是沒辦法，畢竟從家里帶飯來，這么炎熱的天氣，不到十二點就會餿掉。反正現在也賺錢了，就當是犒勞一下自己吧。

方便面干脆，爽口，少年們撕開了其中一包鹽，每人分一半倒進自己的方便面袋子里，然后把面餅捏碎了，再把鹽搖勻，就用手抓起來吃。另外一包鹽粉就放在哥哥的口袋里，明天早上，又可以炒飯吃了。想到美味的炒飯，少年們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身下聚集著一堆小螞蟻，好像在找吃食，弟弟把面吃得差不多了，就把最后的一些碎面丟了下去，螞蟻發現了吃食，紛紛爬過來。弟弟在逗螞蟻玩的時候，哥哥認真地清點了蛇皮袋，才一上午，估計他們已經采了五十斤的山蒼子了！天啦，三毛錢一斤，現在已經賺到了十五塊錢了！哥哥驚叫起來，簡直不敢相信！下午再努力一把，那豈不是可以賺到三十塊錢了嗎？

兄弟倆繼續開工。附近的山蒼子已經被采摘一空，他們只好轉移戰場。在經過一處灌木叢的時候，弟弟突然“啊”地驚叫起來。

走在前面的哥哥連忙回頭，只見幾只馬蜂在弟弟頭上盤旋。原來是弟弟不小心碰到了馬蜂窩。馬蜂的領地被侵襲，憤怒地叮了弟弟幾下。弟弟慘叫著逃跑，馬蜂順著風向追蹤而來。有過被馬蜂叮咬經驗的哥哥說：“別跑，快趴下。”

弟弟在跑出幾十米的時候，終于明白了哥哥的意思，連忙趴到了地上。馬蜂們悻悻離去，哥哥再看弟弟的臉上，被蟄了好幾個大包，紅紅地腫了起來。弟弟疼痛難當，當即哭了起來。

哥哥連忙從蛇皮袋里掏出一小把山蒼子揉碎了，捏出一些油，輕輕地擦在弟弟的臉上。“哥，我們回去吧。”

哥哥嘆了一口氣，望著遠處的大山說：“現在還早，回去做什么？還不如好好地再賺點錢。”

“可是我們今天已經賺到十多塊錢了，我臉上很痛。”弟弟用手摸著自己的臉，有了當逃兵的想法。

“老弟，我知道你臉上很痛，這里實在是太遠了，你一個人回去我也不放心。如果我送你回去，又耽誤時間。你想想看，爸爸在外面打工，經常遭遇工頭跑路拿不到工資，一年到頭賺不到什么錢。媽媽常年生病需要吃藥。你不是想改變命運嗎，讀書才能改變命運。可是家里沒有錢，我們怎么讀書？”

弟弟嘴唇動了動，最終沒有說話。

哥哥繼續說：“現在剛開始采摘，山蒼子還很多。如果我們不抓緊摘，過幾天就沒有這么多山蒼子了，那時候還怎么賺錢呢？就是運氣好，我們平均每天賺到20塊錢，也算是很高的了。估計也就是采摘40天，我們一起拼命摘40天，也才800塊錢，還不知夠不夠我們下半年的學費和書本費呢。要不你在樹下休息，我再去摘點兒。”

弟弟想了想貧寒的家境和每天都需要吃藥的媽媽，只好點了點頭。弟弟在樹下坐了一會兒，臉上的紅腫好了很多，他就開始繼續采摘山蒼子。

那天，兩個少年采摘到了100斤山蒼子。哥哥想了一個辦法，砍了兩根硬木做了兩條扁擔，弟弟分了三十多斤，哥哥分了六十多斤，他們學著大人的樣子，把山蒼子擔在肩上。他們走一程歇一程，硬是把山蒼子帶了回來。那天，他們賣了30塊錢，得到了收購站王老板的稱贊，說他們比大人們摘得還要多。弟弟心里甜滋滋的，心想，如果不是實在擔不動，我們還可以采摘更多。

哥哥花一塊錢在收購站隔壁的小店買了兩包方便面，作為明天的干糧。小店老板笑著對他們說：“今天賺了這么多錢，多買點呀。”哥哥笑了笑，沒有說話。

回家的路上，哥哥問弟弟：“臉還痛嗎？”

弟弟緊緊地攥著哥哥給他的十五塊錢，說：“不痛。明天我們還去。”哥哥點了點頭，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兄弟倆一起走回家。

接下來的日子里，兄弟倆踏遍了附近的山山水水，雖然吃了無數的苦頭，但是從沒說放棄。如哥哥所料，他們只采摘了40來天，山里的山蒼子就被采摘一空了。那個暑假，除掉買方便面的錢，他們存下了整整750塊錢。在那個年代的農村，這是一筆多么驚人的財富啊。

秋季開學了，母親拖著病體帶著兄弟倆去報到，老師對兩個孩子贊不絕口，母親既高興又慚愧地說：“是啊，他們除了學習好，還很懂事，身上這750塊錢，就是他們放暑假摘山蒼子賺到的。”

聽了母親的話，大家紛紛向他們投來敬佩的目光。一個爺爺說：“這已經不是孩子了，是兩個小大人。”

哥哥接過那位爺爺的話，說：“我們已經是大人了。”

當時，弟弟并不明白哥哥的意思。直到多年后，他終于明白了：十八歲才是每個孩子的成人禮，而他們因為生活的艱辛，通過一個暑假的勞動，提前完成了成人禮。苦難的生活，就是他們神圣的成長儀式。

作者簡介：鄒賢中，90后退伍軍人，《坪山作家》編輯，廣州市青年作協簽約作家，廣東財經大學大一學生。出版長篇《劍雨殘陽》、專著《教育咨詢成交寶典》；作品在《人民文學》《中國散文》《奔流》等全國百余家報刊發表；獲《人民文學》征文獎和關愛文學獎等獎項近40次。

（責任編輯 王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