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少數民族曲藝研究的泱泱大著

黎羌

曲藝在中國歷史上亦稱講唱藝術，或說唱藝術，是中國傳統文化中的珍寶。但是它有著傳統音樂與文學的兩重屬性，又介乎于宮廷、文人與民間藝人之中，自古以來數量巨大、作品繁多，專家學者對此研究一直視為畏途。

雖然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后，黨與人民政府對新近命名的曲藝形式非常重視，在創作、演出、教學方面竭力扶持，但多集中在漢民族，因為歷史各種原因，學術界對55個少數民族豐富多彩的曲藝藝術研究并不很充分。不久前，中國文聯出版社推出的《中國少數民族曲藝研究》就顯得格外有意義。

一、厚重的積累，突出的成果

多達72萬字，印有精美演出圖片的《中國少數民族曲藝研究》一書，為中央民族大學音樂學院科研項目，主持人為中央民族大學音樂學院博士生導師柯琳教授。近年來她在中國少數民族音樂研究、民族聲樂理論研究、民族戲劇學研究和少數民族曲藝理論研究等方面努力鉆研、成果頗多，為繁榮與發展民族曲藝藝術作出了突出貢獻。

此書作者柯琳來自邊疆少數民族地區貴州基層高校，從小與諸多能歌善舞的少數民族藝人交往，對他們天然質樸、出類拔萃的演藝才能有著切身體會。她借助相關課題科研、教學、展演等便利條件，曾深入許多少數民族山鄉村寨、地頭田間實地考察，采訪記錄，陸續完成了諸多民族樂器調查，一些民族民間音樂歌舞戲曲的挖掘、整理工作，尤其是協同老一輩文化學者，田野考察崇山峻嶺深處珍藏的儺樂、儺舞、儺儀、儺戲資源，從中獲得了大量彌足珍貴的遠古樂舞戲藝術信息，這一切都為她日后研究綜合性曲藝文化提供了難能可貴的感性知識與學術積累。

在舉國上下大力弘揚中華民族優秀傳統文化的高潮期，柯琳考入中國少數民族科研教學的最高學府——中央民族大學。在學校就讀與教學期間，她通過全面、系統、科學的訓練，把研究目光從西南地區的民族文化擴散至全國，不斷開拓55個少數民族的音樂、舞蹈、戲劇、曲藝文化視野。通過編寫各種適合學生與社會考生學習使用的民族藝術教材以及撰寫深入各地各民族采訪考察所得的富有創見性、學術含量較高的民族文化論文，她將目光從單一的民族音樂輻射至雜駁繁復的民族曲藝文化。

因長期積累、刻苦鉆研、努力教學，柯琳贏得了相應的榮譽與成績，不但擔任民族音樂學、戲劇學專業教授與博士生導師，還受邀擔任了全國民族音樂、戲劇、曲藝各種賽事的評委，在年復一年的少數民族演藝節目面前，她一直在思考一個重要且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中國少數民族表演藝術，尤其是少數民族曲藝的歷史—此項學術空白一定要填補。

決心一下，她立刻付諸實踐。為了完成如此艱巨、細微、繁雜的科研任務，她不僅借用了社會各界專家學者，全國上下曲藝、音樂、戲劇學會的力量，還組織校內外的本科生、碩士生、博士生們全力投入，各自分工，對應于學術龐大的中國少數民族曲藝文化，將其歷史、地理、民族、宗教、語言、文字、表演等逐一分解、探析、闡釋、書寫。經近十年合力攻關，方才告捷。

柯琳教授曾受邀在國家大劇院“經典藝術講堂”舉辦講座，多次作為特邀嘉賓參與中央電視臺《民歌中國》欄目的錄制。此外，她還擔任中國文聯民間文藝家協會特聘專家、中國曲藝家協會特聘專家評委、中國少數民族戲劇學會專家評委等職務，同時也是教育部博士、碩士畢業論文評審專家。她借助到海內外交流訪學的機會，對世界多個國家和地區民族文學藝術進行綜合性考察，非常有助于中國跨國民族曲藝文化的深入研究。如她作為訪問學者于2001年應臺灣中華發展基金會邀請，赴臺進行了為期兩個月的“兩岸少數民族音樂教育”課題研究；她多次到東南亞、東北亞、中亞地區進行學術考察，陸續撰寫了《中國少數民族傳統音樂文化概觀》《中國音樂史考試讀本》《西方音樂史考試讀本》《中國民族民間音樂考試讀本》《中國少數民族傳統音樂考試讀本》《中國漢族傳統音樂考試讀本》等，參與《中國少數民族樂器志》《音樂宇宙—一部歷史·中國附卷之一·中國樂器》《中國音樂文化大觀》《全國少數民族曲藝藝術》等多部志書、辭書、教材的編寫工作，為《中國少數民族曲藝研究》的編寫奠定了堅實的理論基礎。

中國少數民族曲藝不同于漢族曲藝，主要是以民族音樂藝術為主，以傳統與民間文學為輔，由此，專業而廣博的民族音樂理論水平就顯得格外必要與重要。另外，擺在專家學者面前的三大障礙需要克服，先是民族語言文字障礙，再是宗教文化障礙，然后是文體學術障礙。柯琳通過學習鉆研得以一一解決。

在中國傳統文化研究過程中，相對詩歌、小說、散文、音樂、舞蹈、雜技等單一的文學、藝術，較之在此基礎之上有機綜合而成的戲劇、曲藝、影視等的研究、探索要簡單、容易些。在歷史上被稱為“說唱藝術”“講唱文學”的曲藝文化，特別是雜糅著千差萬別、紛繁復雜的民族語言、宗教民俗的中國少數民族曲藝文化，研究其概念、性質、特征、功能，相對來說就難上加難。柯琳教授曾表示，我國學界多年來對少數民族曲藝缺乏理性的思考與抽象的論證，對此理論的建構需要從頭做起。因此，要隨著時代發展，兼收并蓄，觸類旁通，將各門社會學科有機整合，從而初步搭建起中國少數民族曲藝宏大的理論框架。

二、規范的體例，科學的論證

一部成熟的學術理論成果，經歷漫長的孕育、產生、發展、整合過程，何況涉及到55個少數民族自古以來反映其歷史、地理、民族、宗教、文化、藝術內容的曲藝史論。規范的體例、科學的論證是貫穿始終的客觀標準。《中國少數民族曲藝研究》遵循著從理論到實踐，從民族史到田野考察，從抽象學術論證到具體個案解析的原則，特設計為上篇“少數民族曲藝基礎理論”、中篇“語言系屬與少數民族曲種”、下篇“少數民族曲藝的專題研究”三個篇章，全面、系統地構建起鮮為人知的中國少數民族曲藝文化大廈。另附有“歷屆全國少數民族曲藝展演”（第一屆至第五屆）篇目，使全書更為完整。

該書上篇主要涉及少數民族曲藝的研究方法，基本定義，分類方法及分類，表現形式、特征、題材類型，基本屬性，歷史、現狀與價值，以及民族曲藝與民間口頭文學，民間音樂等，作者作了較為科學、系統的追溯與敘述，為我國少數民族曲藝系統研究奠定了廣博、堅實的基礎。特別是在第六章第五節“時代呼喚中國曲藝學的建立”中，提出少數民族曲藝是中國曲藝學不可缺失的重要組成部分。“各民族曲藝表述著各民族的心聲，各民族曲藝的失傳定會影響到我國曲藝的傳承與發展”。

中篇按照民族語言文字研究規范，分別將少數民族曲藝置入漢藏語系、阿爾泰語系、南亞語系、南島語系、印歐語系的巨大時空之中。概觀各民族代表性曲種，以說唱類、伴唱類、舞唱類、徒歌類、雜藝類分別敘述，并探索其表演形式及藝術特征，從而形成層層相轄、系系相扣的學術邏輯關系網。對于為何以語系、語族、語支概念來規范少數民族曲藝，柯琳教授認為少數民族曲藝無論依附于民族音樂藝術，還是民族口頭文學，都屬于民族語言文字系統。“中國少數民族口頭文學隸屬于華夏民族語言譜系，對其口頭文學屬性之演變的搜索，需從賴以生存的語言載體或有關曲藝形式上入手”。

下篇分別選擇了藏族《格薩爾王》、“百汪扎”、“堆巴諧巴”，壯族“唱師”，布依族八音，畬族“敘事歌”，傣族“贊哈”，鄂倫春族“摩蘇昆”，哈薩克族“阿依特斯”，滿族扶余八角鼓、子弟書，朝鮮族“盤索里”，回族“宴席曲”，赫哲族“伊瑪堪”，佤族“嘮瓊嘎卜”，布朗族“布朗彈唱”，塔吉克族“道斯通”等14個少數民族的17種曲藝形式進行曲種沿革、生存環境、藝術特征、形式內容、傳承發展等方面的專題研究，從而體現了從一般性中尋找其特殊性，從共案至個案的研究，以探討各少數民族曲藝生存、發展的客觀規律，生動再現了豐富多樣、千姿百態的少數民族曲藝文化風采。

三、獨特的視角，重要的載體

在人們審視中國民族民間文化與文學、藝術形式時，由于傳統的思維模式作祟，經常會出現坐井觀天、一葉障目的現象。總認為漢族的曲藝發達，少數民族不會有如此綜合性高層次的表演形式，即便有也是漢民族說唱藝術所影響的。《中國少數民族曲藝研究》一書指出，在中華民族曲藝的大家園里，少數民族曲藝形式占其半壁江山，總數在200種以上，令人驚嘆。

檢視中國曲藝中大規模的史詩說唱，絕大多數出在少數民族之中，正如此書序言所述：“三大英雄史詩——藏族的《格薩爾王傳》、蒙古族的《江格爾》和柯爾克孜族的《瑪納斯》，分別記錄著三個不同民族的歷史文化，通過曲藝藝人們千百年來的豐富創造和說唱傳承，成為研究民族歷史、民俗、宗教、文學、音樂等的重要依據。”中央民族大學音樂學院黨委書記韓國鵬先生評價：此書“基于中國曲藝發展現狀，以一種高瞻的視野審視整個少數民族曲藝，開拓建構了少數民族曲藝理論，并以專題探討的方式，對少數民族曲種進行了研討，為我國少數民族曲藝理論搭建了基礎構架”。確實，全面、系統地研究中國少數民族曲藝是一件前無古人的開創性學術研究，在中國曲藝文化體系中填補了少數民族曲藝學術的空白，提升了中國少數民族曲藝乃至藝術、文學與文化的學術品位。據2016年8月9日《人民日報》中《填補少數民族曲藝的空白》一文所述：“談及少數民族曲藝，我們不覺會聯想到長卷的歷史故事、神話傳說，眼前會浮現生動有趣、幽默詼諧的演出場面。然而，一直以來，少數民族曲藝都缺乏系統的理論研究，最近出版的《中國少數民族曲藝研究》（中國文聯出版社）填補了這一空白。”

在填補學術空白的過程之中，不僅要重視其文體概念、特質、審美建筑、客觀規律方面的理論構建，還要強調其形式內容、作品分類、信息搜集、數據整理方面的工作，《中國少數民族曲藝研究》在理論聯系實踐方面作出了積極有效的嘗試。正如2016年7月29日《中國藝術報》《為中國少數民族曲藝研究打開新時空》中所寫：“在中華民族大家庭，少數民族55朵花與漢族共開競艷，中華民族傳統文化中少數民族曲藝不可或缺，‘聽書唱曲在歷史上曾是各民族歷史文化的重要傳承載體，《中國少數民族曲藝研究》通過對各少數民族曲藝的研究，在很大程度上為中國曲藝史提供了較為可靠的參考數據，對弘揚各民族傳統文化也有重要意義。”

四、開放的時空，傳承的觀念

在改革開放的形勢下，人文學科研究必須高瞻遠矚、兼收并蓄，高起點、遠規劃，在此偌大的理論構架與平臺之上，要設計許多新的相關學術分支，尚待進一步研究富有生命力與未來前途的新學科。

“中國少數民族曲藝理論體系”作為總的學科體系，下屬許多分支學科需要進一步設計與完善。如按照其門類劃分，有少數民族曲藝文學、少數民族曲藝音樂、少數民族曲藝美術、少數民族曲藝樂器、少數民族曲藝道具、少數民族曲藝服飾等；按照地理區域劃分，有西北少數民族曲藝、西南少數民族曲藝、中南少數民族曲藝、東北少數民族曲藝等；或按照少數民族宗教曲藝、少數民族民俗曲藝等劃分。研究則可劃分為少數民族曲藝歷史、地理、宗教、文化、藝術理論，以及少數民族曲藝表演、少數民族曲藝教育、少數民族曲藝創作、少數民族曲藝文化交流等分支。

一門人文學科的構建與發展，需要具備三個條件，其一必須有廣博多樣的文化積累與歷史傳統，其二需要諸多有生命力的分支學科，其三要培養眾多的學術研究人員，可將此門學科繼續深化研究，使之全面、系統、科學地發展。這一切，中國少數民族曲藝學科都具備。只是初始構建，根底還有些淺顯，學理還有些模糊，研究還有些簡單，發展還有些緩慢，這一切都有待專家學者繼續努力。

綜觀《中國少數民族曲藝研究》，不同于一般的文學藝術研究著述，從曲藝形式獨到的語言文化方面剖析，借用民族語言文字已有的科研成果，進行縱橫交錯、深入淺出的學術梳理，從而獲得了豐富多樣、令人欽佩的學術成果。借鑒數十年中國少數民族音樂、民族舞蹈、民族說唱文學等方面的大批相關資料，使此門學科變得更加清晰、明朗，富有強勁的前驅態勢。

《中國少數民族曲藝有了理論建構》一文評價此書的學術價值：“少數民族曲藝在歷史上曾是中華民族歷史文化的重要傳承載體。如少數民族史詩說唱形式本身，由于比較鮮明地保留了各民族曲藝發展演進的歷史年輪，被譽為我們今天研究少數民族曲藝藝術發生、發展以及少數民族文化的‘活化石。”還指出：“少數民族曲藝不僅是書面文字記載的曲藝文學，還包括古今眾多少數民族非文字記載的宗教與世俗的曲藝形式等，對于這些散見于民間民俗、宗教祭祀儀式中的珍貴史料引起的高度關注，是本書的特色之一。”

中國民族曲藝的總體特征和規律實現全面解讀，不僅要從本民族，還要從各個民族之間，少數民族與漢族之間，以及中國各民族與周邊各國各民族曲藝形式進行比較研究。中國一些少數民族部分曲種因歷史演變的特殊性，使得民族歷史文化主要由曲藝藝人的口頭“說唱”表演來傳承，這就使得這些曲種較多地保留了原始形態的藝術特征。除卻審美上的古樸渾厚外，另一個可資觀照的文化意義乃是其為中華民族曲藝的歷史演變提供了足以說明其發生發展的標本價值。

柯琳教授主編的《中國少數民族曲藝研究》一書上篇“少數民族曲藝基礎理論”第一章就明確提出了本課題要達到的學術目標：“盡快填補中國曲藝文化體系中的諸多少數民族曲藝學術空白，恢復古今少數民族曲藝原貌，提升中國少數民族曲藝學術品位，促使中華民族曲藝研究真正融入世界文化大格局之中。”總之，中國少數民族曲藝學科亟待構建，以為中華民族“大曲藝”歷史文化闡釋搭橋鋪路。泱泱大作《中國少數民族曲藝研究》已經為此作出了成功嘗試，相信在此基礎上，將會不斷涌現更加優秀的相關學術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