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狂舞

郭忻杪

感謝拉塞爾·威斯布魯克，讓我們在這個幾乎所有人都包裹在體系之下的新籃球時代，還能看見像他這樣的獨行怪物。

我們也要感謝雷霆制服組，感謝杜蘭特離開，因為如果不是諸多因素結合在一起，自然也就很難看到一個能無限迫近于半個多世紀前奧斯卡·羅伯特森神跡的“神龜”威少。

還記得五年前，跟隨雷霆征戰總決賽失利，“魔術師”批評威斯布魯克是“總決賽歷史最差控衛”。試想一下，如果這幾年威少按照人們要求改造自己，今天他還能取得這樣的個人成就么？

且事實上，不止威少，邁克爾·喬丹也曾經面對過類似的質疑——在真正帶領公牛季后賽取得實質性勝利前，即便他拿出讓拉里·伯德都感慨“上帝披上了其外衣”的表現，外界依然將他擺在了團隊籃球的反面，將他標注為一個“個人表現難以幫助球隊成功”的最典型樣本。

于是，當年在被逼入絕地，必須用另一種方式證明自己后。喬丹同本賽季威斯布魯克一樣，用連續不斷三雙的全能表現，在NBA歷史上又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控衛殺手

當然，如今當我們再回顧喬丹1988-89賽季瘋狂打出三雙表現這段時間，會發現一個問題：在菲爾·杰克遜正式走馬上任，成為主教練前，公牛隊也一直沒有名合格的控衛來搭配喬丹。而且，為了找一個合適的控衛，球隊時任總經理杰里·克勞斯還真沒少費腦筋。

喬丹職業生涯合作的第一個控衛，叫恩尼斯·沃特利，一名整個生涯（場均5.6分、4.6次助攻）都乏善可陳的球員，在搭檔喬丹半個賽季后就被貶為替補。隨即頂替他上來的韋斯·馬修斯（現小牛隊后衛韋斯利·馬修斯的父親），實際上也并不能給喬丹提供足夠支持，僅撐過半個賽季就也被掃地出門。

待到第二年，克勞斯找來參加過三分大賽的射手凱爾·梅西擔當主控，但眾所周知，該賽季“飛人”只打了不到20場就宣告傷退，梅西隨后離隊。第三年，克勞斯引入的是此前在開拓者隊表現不錯的史蒂夫·科爾特，然而科爾特還沒等完全融入，訓練中就被嚴苛的喬丹“完全摧毀了”，也被淘汰。

日后因為總決賽（1993年）絕殺太陽而出名的射手約翰·帕特森，這個時候順勢進入公牛隊首發陣容。在喬丹場均37.1分的這個賽季，他成為了MJ最信任的一號位（帕特森對這種信任的解釋是，兩人大學時曾一起代表美國隊出戰，而他曾在一場關鍵比賽中投進過制勝球），場均貢獻11.3分、5.7次助攻，三分球命中率37.1%。

只不過，帕特森雖然是個不錯的投手，但平庸的身體素質和運動能力還是限制了其在關鍵時刻作為喬丹幫手的作用。于是1987-88賽季中期，克勞斯又從超音速交易來薩姆·文森特。加盟公牛的前半個賽季，文森特場均13分、3.6個籃板、8.4次助攻、1.2次搶斷，三分球命中率37.5%、罰球命中率92.5%，看上去應該就是球隊需要的那一類控衛。但他也有自己的問題——首先，其是一個以伊塞亞·托馬斯為偶像的控衛（穿11號就是為了致敬伊塞亞）；而且文森特打法永遠是自己得分第一（高中時曾單場砍下61分，打破“魔術師”創下的57分紀錄），非常吃球權且發揮不穩定。進入1988-89賽季，他很快就被主帥道格·科林斯拿下放到了板凳席。

值得一提的是，文森特本人倒是一直和喬丹關系都還不錯，后來更曾被“飛人”請來出任山貓隊主教練。文森特還有個哥哥叫杰·文森特，大學時跟“魔術師”是室友，NBA生涯有過單季場均21分（小牛）的優異表現。

由此，進入聯盟才只有五年，但身邊卻已經先后換了六名控衛，喬丹也得了個“控衛殺手”的名號。

關于“控衛殺手”這件事，公牛隊教練組當年分成了兩派。助教溫特，也就是三角進攻的創始人認為，控衛發揮不穩是喬丹的問題，他過于頻繁要球讓球隊的進攻毫無體系可言，任何控衛都無法在喬丹身邊完成完整戰術。

而主教練科林斯則認為，原因是球隊其他人問題，他們都無法跟上喬丹的比賽節奏。要知道，37分賽季喬丹的場均得分可要比全隊第二（查爾斯·奧克利）多了足足22.6分，自張伯倫退役后，這種差距在NBA歷史上還從未出現過。

那既然如此，為什么還要削減喬丹球權呢？1989年3月，在MJ因一次意外腹股溝拉傷休戰之際，科林斯與他就這個問題專程足足談了兩個小時。最終科林斯決定，反其道而行，將喬丹推上一號位，讓他作為源泉來激發球隊的全部攻擊潛能。

三折股肱

這一試驗在首場就收到了不錯效果，擔當控衛的第一場比賽，喬丹出戰40分鐘，得到18分、8個籃板、15次助攻，公牛大勝超音速。之后對步行者，“飛人”更是只用21分鐘便達成三雙（21分、14個籃板、14次助攻，僅有1次失誤），球隊同樣輕松獲勝。

顯然，科林斯賭成功了。他進一步修改戰術，為了發揮皮彭在快攻中的優勢，決定讓喬丹多搶籃板，同時將射手克萊格·霍奇斯推上先發，防守端打控衛進攻端打分衛。

1989年3月21日，公牛客場對陣當時聯盟第一湖人的一場常規賽成為了科林斯新戰術面臨的第一次考驗。這場，喬丹延續之前的節奏，前三節只得9分，但半場就送出10次助攻。另外，防守端他還糾纏住“魔術師”，逼迫后者全場共出現了7次失誤。

待到末節，“飛人”又切換回殺神模式，單節砍下12分，最后時刻還在與“魔術師”一對一的罰球比拼中獲勝（喬丹關鍵2罰全中，“魔術師”2罰1中，逼迫湖人不得不讓賈巴爾執行絕殺，結果不中，公牛104比103險勝）。而全場數據，喬丹是拿下21分、8個籃板、16次助攻，16次助攻平了他當時生涯紀錄。

其他人方面，皮彭得到21分，霍奇斯射中3個三分，也得到21分。算上戰勝湖人這場，在喬丹嘗試打控衛的前六戰，公牛4勝2負，整支球隊備受鼓舞。身邊人也發現，讓喬丹用這種方式帶隊，遠比等他們搞砸比賽后再被他罵更合適。

就這樣，科林斯更加堅定信念，表示賽季剩余的比賽會讓喬丹一直打控衛，并對媒體說，希望MJ能像奧斯卡·羅伯特森那樣帶領球隊前進。

此話一語成讖，隨后兩場比賽，喬丹在對陣太陽、開拓者時分別貢獻32分、10個籃板、9次助攻和34分、7個籃板、17次助攻。接著，便是一發不可收拾，連續七場比賽轟下三雙。

事后很多人認為，當年喬丹之所以能連續打出三雙，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出于跟媒體偏見斗氣，帶著情緒刷出的。不可否認，此情況確實存在，因為那些比賽中喬丹經常會跑到技術臺詢問自己具體數據情況，這也導致聯盟出臺規定，技術臺比賽中不得向球員泄露其個人數據。

與此同時，從喬丹這波三雙表現中大大受益的還有皮彭與霍勒斯·格蘭特。在喬丹開刷前，兩人每場只能獲得11.5和9.8次出手，場均得分分別只有14.5和11.5分；喬丹開刷后，兩人的場均出手數分別提升到14.5和12次，得分則上漲到19.8與13分。多年后皮彭回憶，正是這一時期，讓二年級的他信心驟升，職業生涯第三年便早早迎來全明星季。

那喬丹的對手們呢？他們的評價可能更加切合實際。同樣善于控球的分衛德雷克斯勒在一場同公牛比賽結束后說：“邁克爾打控衛時手里隨時有球，我們就必須全隊協同看管他，這就給了其他人機會……事實上，打控衛的確讓邁克爾身邊隊友變得更強了，我覺得他控球組織能力比Magic還好。”

而時任勇士隊主帥唐·尼爾森則說：“MJ打控衛會給我們的對位球員帶來巨大壓力，只要隊友給力，他前三節便可以輕松劃水，節約體力到第四節，然后隨便挑一個認為合適的時間，一個人一口氣干爆所有對手。”

“再有，我一直好奇，”老尼爾森又繼續補充道，“為什么公牛隊直到現在才開始讓他打控衛？”（潛臺詞：我要是手下有喬丹，早就這么干了！）

至于那些真正在這一時期同喬丹對位過的一號位，比如道格·里弗斯，時至今日仍心有余悸。“我討厭看到那家伙向我跑來，簡直太可怕了！”同樣無助的還有里弗斯教練麥克·弗拉特洛：“喬丹作為對手，以前就是一場噩夢，現在他球權居然比以前還多。”

然而，即便打出那么多三雙，收獲無數贊譽，“飛人”同他的公牛還是翻不過活塞這座大山。1989年4月6日和7日，公牛背靠背連續兩場被活塞打敗，喬丹的連續三雙紀錄也在第二場被“壞小子軍團”成功終結。

終成良醫

活塞對付喬丹的方法，就是后來那著名的“喬丹法則”，只不過相比法則的直接作用對象喬丹，此時對公牛影響最大的還是角色球員。

比如皮彭、格蘭特，在底特律人頻繁的肢體接觸和小動作下，他們情緒極易受到影響，進而導致發揮失常。再加上科林斯本身也是個愛激動的人（這跟他電視人背景有關系，在被克勞斯任命為主教練前，其職業是一名電視籃球評論員，并沒有任何執教經驗），所以公牛根本無法在活塞的挑釁下冷靜下來。

并且，隨著連續三雙戛然而止，喬丹帶動公牛的法門也被對手慢慢摸透，球隊進入低潮期。之后MJ雖抖擻精神連續三場得分40+（其中兩場還是大三雙），卻始終一勝難求。

對此，在喬丹砍下40分、10個籃板、12次助攻那個夜晚，以8分優勢擊敗他們的老鷹隊主將多米尼克·威爾金斯說：“問題還是出在，MJ打控衛會長時間帶走兩名防守隊員，這個時候，公牛能否打出效率，就完全取決于其他人手感如何了。”

Nique說的沒錯。但更重要的，是連續輸球讓球隊士氣異常低落，這時公牛助教團（主要是溫特和菲爾·杰克遜）給科林斯提建議：應該適當調整打法。溫特一如既往地表態認為喬丹不能再大包大攬，杰克遜則提醒科林斯，喬丹在第四節經常顯得極其疲倦，必須讓他在決戰前能有機會喘口氣。

只可惜，科林斯已無法聽進助教團的任何意見。因為自從成為主教練那天起，他就堅持認為溫特和杰克遜是克勞斯安插在教練組里監視并隨時準備取他而代之的“壞蛋”，結果此事過后，科林斯與助教團徹底決裂，溫特更被禁止參加訓練，三角進攻的始祖差一點就被趕出球隊。

終于，在1989年4月16日92比111慘負騎士的比賽中，喬丹停下了瘋狂的腳步。全場他只打27分鐘，得到22分外加3籃板、3助攻，公牛苦吞6連敗，排名也從東部并列第三一路跌落到第六。

如今，再來回顧喬丹這段瘋狂的三雙旅程——從對陣超音速第一次擔當控衛開始，到19分之差不敵騎士之前，總共19場比賽，喬丹12次拿下三雙，場均得到30.8分、9.6個籃板、11.9次助攻、2.7次搶斷，投籃命中率50.1%。在今年威斯布魯克之前，如果非要找一個人，說他打出過接近巔峰時期“大O”的表現？那么這個人只能是喬丹。

所有人都對喬丹這一時期的表現贊不絕口，克勞斯認為，正是這段經歷，讓他對比賽的理解完全提升了一個檔次。“MJ改打控衛那段時間，毫無疑問，對球隊幫助巨大。他被更多放在了比賽全局領導者的位置上，這正是我所希望的。”克勞斯如是說道。

而針對這一時期暴露的科林斯與助教團決裂問題，克勞斯也快刀斬亂麻，休賽期直接讓科林斯卷鋪蓋走人（即便他后來帶隊殺進了東部決賽）。科林斯的繼任者，我們都知道，便是一直在溫特身邊默默學習三角進攻的菲爾·杰克遜。

實際上，克勞斯早就對杰克遜情有獨鐘了，在他早年為子彈隊做球探時，就曾打算說服球隊挑選還是新秀的“禪師”。而1989年休賽期公牛任命杰克遜做主教練，在當時也算個驚人決定，因為他對外曾透露自己吸食過迷幻劑，一直以來都被籃球圈內人當作不靠譜的嬉皮士。

最后，此舉更意味著，黃金助教溫特終于可以擺脫科林斯掣肘，毫無顧忌的在芝加哥灌輸自己籃球哲學。至此，公牛隊前三連冠的關鍵元素已經全部湊齊，接下來等待他們的，就是與活塞再次對決，以及第一王朝的三連冠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