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年說雞——從雞爪胡同說起

楊玉昆

金雞報曉酉年到，本世紀第二個酉年——2017年正向我們姍姍走來。酉年又稱雞年，由于“雞”與“吉”諧音，所以，在北京原本有許多帶“雞”的胡同，早已改頭換面，冠予了一個“吉”字。要說“早”，甚至能早到清末民初。所謂開市大吉，萬事亨通。“雞”變成“吉”，這是北京以“雞”字為胡同冠名的第一個特點；而北京有些以“雞”冠名的胡同，總是成雙成對地出現，甚或扎堆出現，這是第二個特點。下文試舉幾例以說明這兩個特點。

一、雞爪胡同

北京有兩個雞爪胡同，一個在東城，一個在西城。東城的雞爪胡同位于朝陽門內大街北側，呈東西走向。東起南弓匠營胡同，西止朝陽門北小街，北與吉兆東巷、寶玉胡同相通。全長229米，寬9米，瀝青路面。據新編的《北京胡同志》中記載：“清朝光緒稱雞爪胡同，據傳，因胡同形似雞爪而得名，俗稱雞罩胡同。宣統時以其諧音改稱吉兆胡同。民國后沿稱。該胡同于2001年后拆除。”

西城的雞爪胡同位于阜成門外北禮士路。1986年，群眾出版社出版的《北京市街巷名稱錄》中收錄了這個地名，后改名為北禮士西五條。明清年間，在此附近有驢市，相傳驢市旁的街巷缺乏規劃，斜岔分支較多，俯視猶如雞爪，故稱雞爪胡同。因這個雞爪胡同是位于北禮士路西側，自北向南數的第五條胡同，遂改名為北禮士西五條。

兩個雞爪胡同中以東城的雞爪胡同名聲更大一些。首先，這兩個胡同在地理位置上存在很大差異。民國時期的北京（1928年后稱北平），其內外城及四周都環繞著高聳的城墻，城墻之內為市區，城墻之外為郊區。東城的雞爪胡同在城內（即二環路之內），屬市區，周圍較繁華。西城的雞爪胡同在城外（即二環路之外），屬郊區，相對較為荒僻。故而《北京檔案史料》中對東城的雞爪胡同多有提及，對西城的雞爪胡同則鮮有涉及。

如《北京檔案史料》（1992年第4期）《辛亥武昌起義后京師戒備狀況》一文中曾載“宣統三年九月初九日（1911年10月30日）內城巡警總廳申呈民政部文”，文中開列了“馬巡巡繞路線班次辦法清單”。其中“左四區馬巡由區出發，……順四牌樓大街往南進十條胡同出東口，進六條胡同出西口，進五條胡同走鐵匠營流水溝出南口，由后五條胡同東口順小街進吉兆胡同往東，走南弓匠營，……往北順北新倉夾道穿雙井大院回區。”可見在清末，這個東城的雞爪胡同（吉兆胡同）便已被警廳關注，列為警察騎馬巡邏的必經之路。盡管如此，東城雞爪胡同的地價和房價在當時的北平也僅被評為六級，同時被評為六級的還有東直門大街。聯想如今東城的地價、房價之高，面對這天壤之別，真有隔世之感。

其次是因為東城的雞爪胡同附會了名人軼事。傳聞，皖系軍閥段祺瑞就曾居住在東城的雞爪胡同。段祺瑞是袁世凱大總統的得力干將，袁死后，段一度任國務總理，中華民國臨時執政府成立后，段又任臨時執政，并搬到這條胡同居住。堂堂執政大人怎能住在“雞罩”里，即便不迷信，也讓人感到不吉祥。為此，有屬下建議：“雞罩”與“吉兆”諧音，寓意則極佳，不如把“雞罩胡同”改為“吉兆胡同”。段祺瑞聽了十分高興，馬上命令北京警察總監照辦。然而，這傳聞可靠嗎？您一聽就覺得此事不太靠譜。因為前面已經提到，清末“內城巡警總廳申呈民政部文”中開列的“馬巡巡繞路線班次辦法清單”里就有吉兆胡同了。說明至少在清末宣統年間，雞爪胡同或雞罩胡同已經改稱吉兆胡同了，哪里還要等到十幾年后，麻煩段祺瑞執政大人親自出馬呢？檔案史料也證實了這一點。《北京檔案史料》（2001年第4期）中公布了“北洋時期北京內外城區各街巷新舊名稱對照”，吉兆胡同被列入“名稱未變更”的街巷中。可見段祺瑞改胡同名稱一事純屬子虛烏有。

再者說，段祺瑞也不可能住在吉兆胡同，因為這條胡同里盡是小門小戶，沒有一處大宅院。不過，段祺瑞1924年末就任中華民國臨時總執政時，其住所離吉兆胡同并不遠，這倒是個不爭的事實。此住所就在吉兆胡同北邊的倉南胡同5號，這里本是原多羅恭勤勒貝勒府。據《北京胡同志》載：“倉南胡同……有支巷通南弓匠營胡同。”而吉兆胡同“東起南弓匠營胡同”。兩條胡同相距甚近，故將段之住所附會于吉兆胡同，也是在所難免。

二、斗雞坑

北京有兩個斗雞坑，也是一個在東城，一個在西城。1929年出版的《北平指南》中對這兩條胡同有簡略的記載：東城的斗雞坑當年屬內（城）六區，在東安門內，西通草垛胡同。經查新編《北京胡同志》，草垛胡同位于“故宮東側，呈南北走向，北端曲折。北起北池子大街，南止騎河樓街，東有支巷通銀閘胡同。全長358米，寬4米，瀝青路面。草垛胡同，清代屬皇城，光緒時稱草垛胡同。民國后沿稱。1965年整頓地名時五所胡同并入。”該志未說明草垛胡同的來歷，不過這里的“故宮東側”即《北平指南》一書中的“東安門內”。故而今草垛胡同的一部分就是當年的斗雞坑。

西城的斗雞坑當年屬內（城）五區，在德勝門內，東通花枝胡同，西通棉花胡同。經查新編《北京胡同志》，有個“永康里”，即昔日的斗雞坑。該志載永康里“東南曲折走向，東起花枝胡同，南至后羅圈胡同。全長85米，均寬2米。原名斗雞坑。1949年后大部分改建為多層住宅樓，遂更名為永康里。”

三、雞鴨市

北京有兩個雞鴨市，一個在城內，一個在遠郊昌平。《北平指南》中只記載了城內這一處，不是遺漏，而是那時的昌平歸河北省管轄，不在北平境內。

先說城內的雞鴨市，《北平指南》載：“集雅士在內四區，南通西安門外大街。”“集雅士”何物也？乃雞鴨市的諧音。新編《北京胡同志》中說明了該胡同的源起：“西安門北巷，南起西安門大街，北不通行。全長90米，均寬2米。原稱雞鴨市，以雞鴨市場得名。后市場廢棄，諧音改稱‘集雅士。1965年更名為西安門北巷，因位于西安門大街之北，故名。”

再說遠郊昌平區的雞鴨市胡同，它位于昌平城區東部，東西走向，東起通福橋胡同，與小旗桿胡同相通，西至鼓樓南街。全長260米，寬3米。因原是雞鴨市場而得名。兩側為居民住宅。

四、雞市口

這里的“雞”或“吉”扎堆出現，竟有11條胡同之多，分別是雞市口胡同、雞市口中巷、雞市口東巷、雞市口頭條至八條。據清乾隆年間成書的《宸垣識略》載：“東城副指揮署在朝陽門外雞市口。北營外西一守備署在朝陽門外雞市口頭條胡同。”這是關于雞市口胡同的較早記載。新編《北京地名志》載吉市口胡同“南北走向，北起吉市口八條，南至朝陽門外大街，中與吉市口頭條至八條、楊家胡同等11條街巷相交，東側與吉市口中巷平行。長400米，寬4米。瀝青路面。為機動車、非機動車混行道。成路于清代。南口原為雞鴨市場，故曾名雞市口。民國初，寓意吉祥，取其諧音，易名為吉市口。民國后期改名為吉市口胡同。該胡同及其以東地區，原居民多為工匠、手藝人、小商販等城市貧民，住房矮小簡陋。自清末民國初，此胡同以東地區就已形成大片居住區。隨之產生了西起吉市口頭條、二條，北至吉市口七條、八條的吉市口東巷、吉市口中巷等派生地名。這些小巷的長度為300～400米不等，均寬2.5米，原為土路，20世紀60年代末筑瀝青路面。為非機動車和人行通道……該處曾有朝陽區文物保護單位兩處：位于吉市口二條的水月庵，又名萬祿寺，建于清代……位于吉市口七條3號的觀音寺，建于明代……另據《道咸以來朝野雜記》載，該地原有一座建于清代的戲園名隆和園，后因上座率不佳而倒閉。1991年吉市口列為危房改造地區，1992年和1995年分兩批拆遷，現已改建為新的統建住宅區。現朝外北街北面是吉慶里居民區，朝外北街南面是吉祥里居民區。”

五、其他以“雞”冠名的北京胡同

《北平指南》一書還記載了雞毛胡同、火雞胡同、雞蛋井等以“雞”冠名的北京胡同。

雞毛胡同。《北平指南》載，在內（城）二區，平內，即平則門（阜成門）內，廣寧伯街。此胡同今為錦帽胡同。新編《北京胡同志》載，“錦帽胡同，東西走向，東端南折起松鶴胡同，西至真武胡同。全長100米，均寬4米。清代稱狗尾胡同，以形得名。1911年后亦稱雞毛胡同，后諧音改為錦帽胡同。1990～2003年拆除，并入廣寧柏街。”

火雞胡同。《北平指南》載，在外（城）一區，崇（文門）外，茶食胡同迤北。新編《北京胡同志》載，“廣興胡同位于崇文門外，東茶食胡同東端北側，曲折多向。東起南粉漿胡同，南通風箱胡同，北接苗家胡同。長270米，寬7米。廣興胡同，明代無考，清代中期是一片空地。因清光緒初年著名花旦演員俞玉芹在此開設廣興園戲園，民國初年，改名廣興園大院。其南清末民初時建民房，有人在此養火雞，故《最新北平全市詳圖》上稱之為‘火雞胡同。1965年將鳥槍胡同、火雞胡同、牛犄角胡同并入，定現名。”

雞蛋井。《北平指南》載，在內（城）六區東安門內，南通緞庫后身。查新編《北京胡同志》并無雞蛋井的記載。以其“南通緞庫后身”的位置，應在今南池子附近的普渡寺前巷一帶。

總之，北京歷史上以“雞”冠名的胡同，實在很多。顧名思義，說明雞在人類生活中占有重要地位。而棄“雞”趨“吉”，乃至一條條胡同的消失，則不僅說明北京的胡同在發展和建設中日新月異，還說明人類對幸福安康美好愿景的無限向往和永恒期盼，而這美好愿景之一便是六畜興旺。

六、酉年說雞

雞，是六畜中的一種。六畜是指《三字經》中的“馬牛羊，雞犬豕（豬），此六畜，人所飼。”而雞不僅是六畜之一，且是六畜中唯一的鳥類動物。雞是人類飲食中最經濟、最常態化的食品，還是農村家庭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俗話說得好，雞屁股里有黃金。

雞于人類，豈止是豐富了物質生活，更作用于人們的精神世界。雞自古就是喚醒沉睡中的人們的時鐘，勤奮的人聞雞起舞，開始一天的生活。西漢年間，韓嬰所著《韓詩外傳》中對雞有非常高的評價。他認為“雞有五德：首帶冠，文也；足搏距，武也；敵敢斗，勇也；見食相呼，仁也；守夜不失，信也。”這“五德”，即文、武、勇、仁、信，不僅極為生動地刻畫了雞的相貌和秉性，也為人類如何做人、做事，起到了引領和警示的作用。以雞入詩，最早見于《詩經》。《詩經》“風雨”篇寫到：“風雨凄凄，雞鳴喈喈，既見君子，云胡不夷？風雨瀟瀟，雞鳴膠膠。既見君子，云胡不瘳？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云胡不喜？”翻譯成現代漢語就是：風吹雨打多凄凄，雄雞啼叫聲不停。既已見到意中人，心中怎能不寧靜！風吹雨打多瀟瀟，雄雞啼叫聲不停。既已見到意中人，心病怎能治不好！風吹雨打天地昏，雄雞啼叫聲不停。既已見到意中人，心中怎能不歡喜！真是聲聲雞鳴，牽動愛情。

到了唐代，人們更喜詠“雞”。其中李賀詩云“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雞一聲天下白”，被稱為千古名句。詩人感嘆：我有迷失的魂魄，無法招回，雄雞一叫，天下大亮。由此詩人認為：人應當有凌云壯志，誰會憐惜你困頓獨處，唉聲嘆氣呢？一代偉人毛澤東在《浣溪沙·和柳亞子先生》詞中，便借用了這個千古名句：“長夜難明赤縣天，百年魔怪舞翩躚，人民五億不團圓。一唱雄雞天下白，萬方樂奏有于闐，詩人興會更無前。”“一唱雄雞天下白”由此成為中華人民共和國誕生的同義語。

“一唱雄雞天下白”還讓我聯想起20世紀最值得回眸的兩個雞年：一個是1921年，這個雞年，中國共產黨的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在上海的一個弄堂里召開，宣告了中國共產黨的誕生。聞雞起舞，中國共產黨人在長夜難明的狂風暴雨中起舞，經過28年前仆后繼的奮斗，終于取得了中國革命的勝利。另一個是1945年，這個雞年，世界人民反法西斯戰爭暨中國人民抗日戰爭取得了全面勝利，繼之聯合國誕生。聞雞起舞，歷經百年屈辱的中國睡獅終于醒來，不再受列強的欺凌，終于站立起來，成為聯合國的五大常任理事國之一。

如今，半個多世紀已過，又一個雞年——2017年到來。聞雞起舞，2017年將是中國共產黨第十九次全國代表大會召開的一年，將是中國人民在以習近平總書記為核心的黨中央領導下，繼續為實現中國夢而奮斗，并取得具有里程碑意義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