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海
由康托爾首創的全新且具有劃時代意義的集合論,從本質上揭示了無窮的特性,使無窮的概念發生了一次革命性的變化,并滲透到所有的數學分支,從根本上改造了數學的結構。1874—1876年期間,不到30歲的年輕德國數學家康托爾向神秘的無窮宣戰。他靠著辛勤的汗水,成功地證明了一條直線上的點能夠和一個平面上的點一一對應,也能和空間中的點一一對應。康托爾的創造性發現與傳統的數學觀念發生了尖銳沖突,遭到一些人的反對、攻擊甚至謾罵。有人說,康托爾的集合論是一種“疾病”,康托爾的概念是“霧中之霧”,甚至說康托爾是“瘋子”。
牛頓發現了萬有引力。當人們稱道他的偉大發現時,他說了這樣一句話:我所以能有這個發現,是因為我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人們一般多認為這是牛頓的謙虛,其實這更是一個事實,一個人類社會文明發展進程中的客觀現象。
可咱們的人卻很難說出這個話來。我們更習慣于敬畏巨人,或把巨人頂在頭上頂禮膜拜,或跪在巨人腳下。“站在巨人的肩膀上”?那是大不敬!
孔子在春秋時代,還是與其他“家”平起平坐的。但自漢以后,“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孔子就成了占領我們思想高地、理論高地、乃至文化高地的獨一無二的巨人。從此“天不變,道亦不變”,任是“城頭變幻大王旗”,改的只是朝與代,而孔子之“道”不變,“旗”也不變,孔子的地位越來越尊貴,直至被封為“萬世師表”,成為“圣人”。世界頂峰珠穆朗瑪峰都被人踩在了腳下,可孔子的肩頭,兩千多年竟然沒有一個人敢于踏越。歷代所謂的大儒,如宋代的朱熹、明代的王守仁、清代的曾國藩等,充其量僅是孔子儒家思想、理論的闡述者,只把儒學的“饅頭”來回咀嚼一番再喂給他人罷了。他們始終沒有也不敢站在孔子的肩膀上,而是始終都虔誠地跪倒在孔子的腳下。我們從隋唐開始的科舉考試,就是要考生代“圣人立言”。代“圣人立言”,豈能高過圣人?!而已經有圣人“原裝”之言了,那代言還有什么價值!所以科舉考試一千多年,累計考生數以萬計,試卷也數以萬計,光狀元就多了去了,竟然不曾出過一人、一文在思想見解上流芳百世。
也不是絕對沒有人試圖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帝王將相,寧有種乎”,連帝王都有人敢造反、敢推翻,取而代之。可吊詭的是,不論誰當帝王,照舊還是把孔子奉為巨人。“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幾個試圖站在孔子肩膀上者,均被千夫所指,打翻在地。“三國”時代禰衡因對孔子的儒術說三道四而被殺頭。明代李摯菲薄儒術,亦被主流思想和御用文人深惡痛絕。這種跪在巨人腳下而對巨人頂禮膜拜、高山仰止的現代版,則非林彪的“頂峰論”“一句頂一萬句論”莫屬。
在這種凡是不拜倒在孔子腳下便格殺勿論的政治、社會生態環境下,誰還敢、還能站在孔子這個巨人的肩膀上呢?還沒站上去,就被拉下來打倒在地甚至殺頭了。如此,亦步亦趨地緊跟,不越雷池地高舉,凡事都從經典里找根據,金口玉言怎么說就怎么做,就成了鐵律。一個人,一個社會,一個國家,就這樣匍匐在了“巨人”的腳下。最可怕的是,如此之下養成的奴才意識,使人從思想到軀體徹底地跪拜。曾看到一則史料,清乾隆時,一個英國人拜見乾隆皇帝。談到咱們的太監制度,這個英國人說,把好好的男人弄成太監,是很不人道的。乾隆皇帝還沒有說話,旁邊一個名叫姚勛的太監竟憤怒地斥責那個英國人:這是我們心甘情愿的,是皇上對我們的信任,你休得胡說八道。
跪倒在巨人腳下,永遠也不會比巨人看得更遠。只憑借“半部論語治天下”,這天下也就永遠是帝王的家天下。
杜甫有一首題名《望岳》的五律:“岱宗夫如何?齊魯青未了。造化鐘神秀,陰陽割昏曉。蕩胸生層云,決眥入歸鳥。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登高方能望遠,匍匐在泰山腳下,何以“一覽眾山小”?
但我們歷來又是一個頑強不屈的民族,“我們從古以來,就有埋頭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為民請命的人,有舍生求法的人……這就是中國的脊梁。”于是,才有了封建專制家天下的終于倒臺,伴著“五四”新文化運動對兩千多年來匍匐在巨人腳下的糟粕文化的清算和現代民主與科學的啟蒙,我們的民族真正地站了起來,今日傲然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勇于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不是不敬畏巨人。真正的巨人,也不會視站在自己肩膀上的人為“大不敬”。唯我獨尊,俯視自己腳下的諾諾匍匐者,只能說明他根本就不是一個真正的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