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圣哲

我的指導教師麥克·海恩斯,祖上是德國人。
麥克為人開朗、熱情,除了在研究課題上經常和我們探討、交流之外,他也很愛同我和我的幾個師兄、師妹談談各國文化。從麥克身上,我們已經很難看到德國人那種嚴謹得近乎死板的性格,他完完全全地成了一個美國人。
麥克也是一個美食家,中國菜、意大利菜、泰國菜、日本料理……他都能說出些門道來。他不止一次地向我抱怨,英文版的中國菜譜很難見到,這非常不方便。
有一天,麥克神秘地對我說,他正在為一次特別的家宴作準備,到時候他要請我們到他家去品嘗一頓美食。他說說,我聽聽,并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可是沒過多久,麥克果然邀請我們幾個同學周末到他家,品嘗由他親手烹調的正宗的中國菜。
周末能打打牙祭,這真是一件美事。想一想要嘗嘗一個德國后裔做的“正宗”的中國菜,我確實感到好奇。
按麥克的邀請,我們下午4點就可以去他家。我猜測,他讓我們早點去的目的,是想向我們展示一下他的手藝。到了他家,一進門我就聞到一股做中國菜時特有的味道。麥克領我們四人直奔廚房,只見一架只有西方人才會使用的廚用天平和幾個量杯放在櫥柜上,蔥、姜、蒜都已洗凈切好,放在食品包裝袋里。每個袋子外面都貼著不干膠標簽,上面標著品名和重量,這顯然是用天平認真稱過的……
麥克讓我們在廚房坐下,一邊喝茶一邊聊天。他顯然非常興奮,邊喝茶邊向我們介紹他的這頓中國菜晚宴的準備過程。首先,他說,晚上的主菜是“四川豬肉片”。“四川豬肉片?這是一道什么樣的菜?”我忍不住問。麥克說,幾個星期前他就找了已經畢業四年的一位中國留學生,她是從中國四川來美國學習的,畢業后就在我們這座城市的一家制藥廠工作。我這位沒見過面的師姐向他推薦了這道四川菜,具體做法就是把豬肉帶皮放在鍋里煮沸十分鐘,然后撈出切成片,再用蒜苗等佐料爆炒。聽到這里,憑著我在成都生活過幾年的經驗,很容易做出了判斷:麥克是要做著名的四川回鍋肉。他說我們這位四川籍的師姐從菜譜上把這道菜的做法給他翻譯成了英文。
說到這里,麥克的臉色變得嚴肅起來:“我遇到了麻煩,因為中國菜譜有許多原料,分量的描述是‘適量’和‘少許’,于是我就試做了幾回,現在好了,一切原料都知道該放多少克或多少毫升,我已經把這個菜譜定量化了。”麥克顯然很自豪,“放心吧,等會兒你們就能吃到正宗的Sichuan pork pieces(四川豬肉片,即回鍋肉)了。”
麥克的介紹讓我很感動,一個異域的異族人為了請我們吃一頓中國菜,費了多少心血。我心想,即使今晚這頓回鍋肉的味道不怎么樣,我們也應該非常滿足了。
晚飯準備好了,就一道主菜——回鍋肉。雖然味道和在成都吃的回鍋肉有較大的區別,但是,可以肯定地說,這確實是回鍋肉,是味道還說得過去的回鍋肉。
臨別時,麥克問我們味道如何,我們都說很好。這話有點恭維,但基本符合事實。麥克很自豪,說:“有了這張菜譜,以后再請你們吃這道菜就方便了,我們德國人也很喜歡吃豬肉啊!”
半年以后,師兄老潘要畢業了,麥克一定要請我們再吃一次回鍋肉。
同樣是周末,同樣的一張菜譜,同樣是麥克做廚師,我們再次品嘗到了味道和上次一模一樣的回鍋肉,連味道的不足之處都跟上次一樣。這顯然是用同樣的原料,嚴格按照同樣的程序烹調出來的。
信手翻閱一本管理雜志,上面有篇文章的主要論點是,在現代社會里,有時沒有靈活性的機械態度是一種寶貴的品德,它能保證制度的忠實執行、產品質量的穩定和實驗數據的可重復性……頓時,我想起了麥克做的兩頓味道幾乎一樣的回鍋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