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澤涵
我把課本堆成一座山,便于藏住臉,筆尖流暢,黃本子里寫滿了“薄荷蛋”。老莫像鬼一樣飄到了面前,看了一眼黃本:“什么時候了,還想著吃,你以為中考很容易?”
老莫是班主任,教數學,上學期教完初二,本可以退休,我也暗喜這一天來臨。誰知她向校方申請要帶完這一屆,說初三最要緊,換了老師,學生又得費心力適應。校方求之不得,即使有我這樣的學生拖后腿,老莫教的班級還是全縣第一。
人有了能耐,脾氣就格澀(方言,意為特殊,與眾不同),課內不可一世,課外一根筋,像極了傳說中的滅絕師太。那天放學,老莫照常揪我到辦公室補習,我提前溜之大吉,直奔東霞街:“我的‘薄荷蛋啊,我來啦——”
結果怎么被摩托撞倒的都不知道……
老莫最先趕到醫院,醫生說不礙事,只是皮肉擦傷。她嘆了口氣,似乎很無奈?!澳銈€饞貓,蛋沒吃到,苦頭吃飽了吧,我的心都跳到嗓子眼了!”老莫的五官本就極小,稍一發怒,就擠到一處了。又自言自語:“東霞街什么時候多了家賣什么‘薄荷蛋的,我怎么不知道?”
我忘記了疼痛,想說老莫你太可愛了。
“還笑!”老莫自己卻笑了,“笑得出來就沒事。先專心讀書,中考一結束,就去吃個夠?!?/p>
我沮喪:“都沒了,今天是最后一天。不開心,嗚嗚,不開心……”我哽起嗓子,像個孩子似的。
老莫又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她懂我。父母常年在南方打工,爺爺在鄉下勞作,奶奶陪我在鎮上讀書,一家人分散在各地。
第三天上課,我把手一伸進課桌,便感覺熱乎乎的,低頭一看,一個飯盒,里面青翠色的薄荷葉上“睡”著兩個白嫩的雞蛋,澆了一層鹵水汁,掩不住淡淡的清香。
我忍不住嘗了一口,雖然算不上味美,但已經很滿足了。我知道這肯定是老莫給的,因為只有她……“上課了!”老莫還是板著臉,但我卻漸漸品悟出了老莫的慈愛。
整個初中,我都沒怎么學習,最后只過了職高分數線。專業也沒有我感興趣的,可書還得讀,我看著廚師順眼,就打了鉤。
往者不可追,來者猶可誡。那五年,我學得一手好廚藝,自創的一道“流珠碧波”,獲了省級金獎。
我帶著這道作品去探望老莫。她的頭發又少了一大片,身子板還是筆直的。她一眼認出了我,笑了:“你這小鬼頭!”她嘗了一口,豎起大拇指,笑咧了嘴。
但是,老莫至今都不知道,“薄荷蛋”是一個女歌手的藝名,也是我當年的偶像。
“像雞蛋一樣的實力,像薄荷一樣的風格?!边@句話是宿管阿姨給女歌手的啟迪。她當時就明白了,而我是吃了老莫的薄荷蛋后才明白的。每個人的生命中都會有人為你奉上一道“薄荷蛋”,也許那人就是你身邊的“老莫”。
阿建摘自《北京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