術語規范與術語立法

李宇明??

中國有兩個關系密切的規范語言的機構：一是國家語言文字工作委員會，簡稱“國家語委”；一是全國科學技術名詞審定委員會，簡稱“全國科技名詞委”。

國家語委原是國務院的組成部門，前身為中國文字改革委員會，1985年更為現名，1998年并入教育部。國家語委的任務之一是制定漢語和少數民族語言的規范標準。全國科技名詞委1985年經國務院批準成立，當時名為“全國自然科學名詞審定委員會”，是國家科技名詞審定、公布的權威性機構，工作掛靠在中國科學院。全國科技名詞委是國家語委的重要成員單位。國家語委領導也常在全國科技名詞委擔任領導職務。

國家語委與全國科技名詞委合作開展了許多工作。常被提起的有：兩家2001年10月共同召開“象、像”用法研討會，之后用會議紀要的方式、用詞條全列舉的方法公布了“象、像”用法，發揮了很好的社會作用。國家語委組織研制《通用規范漢字表》，全國科技名詞委在科技名詞用字的字量、字形等方面給予全力支持。全國科技名詞委在確定新發現元素的中文命名定字等工作時，也得到了國家語委的理解與全力支持，如第110號、111號、112號元素中文定名分別為“钅達”“钅侖”“钅哥”，需要同意造新字，這些字需要納入《通用規范漢字表》和國家編碼標準，需要申請ISO國際編碼。

我曾經擔任國家語委副主任，也曾兼任全國科技名詞委第四屆全國委員會副主任，第五屆、第六屆全國委員會常委。與全國科技名詞委諸位同仁，包括潘書祥、劉青等幾任原常務副主任，都很熟悉，趣近志同，合作異常愉快。故而對全國科技名詞委的工作較有了解，對術語規范化的意義較有認識。

沒有術語規范，就沒有現代科技和高質量的現代生活。

現代科技的進步以已有科技成果為基礎，已有科技成果表述為術語體系，因而，術語規范程度直接關系科技進步。當今時代，學科交叉，不同學科相互借鑒研究方法和學術成果已成常態，術語規范影響著跨學科的學術聯袂。不同地區、不同國家的學人要交流切磋，術語規范影響到跨地區、跨國家的科技交流。教育憑借各學科的知識得以進行，大學更是因學科而建專業，術語規范關系到教科書的編寫和教育的質量。

隨著高等教育的發展和科技成果在社會生活中的應用，生活的科技含量越來越高，醫療衛生、美容保健、環境保護、自然災害、天文氣象、計算機網絡、金融保險、汽車等生活領域，科技成果易于生活化，科技術語常在生產經營和日常生活中獲得應用。因此，術語規范已經不僅是學術共同體之事，也是社會生產和語言生活需要關注的。

術語規范工作，中國早就重視起來。1909年在大學部下設立科學名詞編訂館，1932年成立國立編譯館；1950年在政務院下成立學術名詞統一工作委員會，1985年成立全國自然科學名詞審定委員會。它們為科技名詞的規范統一做了大量工作，為科學技術的進步與普及做出了重要貢獻。而今，科技發展一日千里，科技普及急遽增速，術語規范關乎龐大的科學共同體，也關乎百姓日常生活，地位重要，影響面大，若要保障術語規范工作，最好考慮進行術語立法。

為探討術語立法的可能性，2012年全國科技名詞委設立重大研究項目“國外術語立法現狀研究”，北京語言大學高級翻譯學院劉和平教授、許明副教授承擔了這一項目，另有19位學者參與，對英國、法國、德國、意大利、西班牙、瑞士、比利時、葡萄牙、立陶宛、美國、加拿大、巴西、俄羅斯、日本、韓國、新加坡、沙特、約旦、澳大利亞、新西蘭、埃及、突尼斯等22個國家的術語立法、術語規范等狀況進行了梳理、研究，《國外術語學及術語立法現狀研究》一書便是這一項目的研究成果。

在這22個國家中，立陶宛有術語方面的專門法——《術語數據庫法》，法國、加拿大、日本、俄羅斯、比利時、韓國、埃及、瑞士、意大利等9國有與術語相關的立法。課題組的工作為我們展示了術語立法的世界景觀：

1. 法國規范了術語活動的主體與過程，保證了術語制定的權威性和執行效力。法國的術語立法得益于其語言保護政策，其語言立法促進了對術語的立法。

2. 加拿大特有的雙語環境和巨大的翻譯需求，對其術語學的發展和術語立法起到了很大的促進作用，其語言立法主要體現在術語立法上。加拿大主要針對國家翻譯室頒布術語立法，由法律規定的翻譯室使用的規范術語保證了國家術語活動的開展和術語的傳播。

3. 比利時實行多國語，這促進了專門的法律術語的立法，法律規定了法律術語的制定過程及相關機構的協調方式。

4. 韓國重視術語的標準化，用法律規范了術語機構與其他機構的關系。

5. 瑞士通過法律明確了術語的管理部門，確立了管理部門與其他部門的合作原則。

6. 意大利確立了術語和語言標準的法律地位，確立了行政領域相關術語和語言規范，規定了個別經濟領域（如皮毛等）的術語規范。

據我所知，《國外術語學及術語立法現狀研究》是中國首部出版的關于術語立法的著作，書后還附有課題組收集到的國外術語立法條文和國際標準化組織（ISO）頒布的術語標準。這些成果，術語管理部門可資借鑒，但更可作為術語學、語言規劃學的研究資料。就該書提供的材料而言，術語立法與語言立法是相輔相成的，術語立法既反映著社會對科學技術發展的認識，也是國家語言政策的重要體現；術語能否進入立法體系，與術語管理機構的工作狀況、術語學的發展狀況等有一定關系；術語立法不僅有利于科技發展和科技應用，有利于術語工作和術語規范，而且對教育和現代生活都具有重要意義。

術語，絕不僅僅是個名詞、是個知識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