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鵝”探源

黃河清

摘要：企鵝被介紹到中國是在19世紀上半葉，而“企鵝”一詞出現(xiàn)在1854年，當年《遐邇貫珍》中有一篇未署名的科學專論《生物總論》，這是最早使用“企鵝”一詞的漢語文獻。此后，理雅各在《智環(huán)啟蒙塾課初步》（1856）中也使用了該詞。

關鍵詞：大風鳥，企鵝，遐邇貫珍，大海雀，企鳥，鱗鷗，鱗鵝

中圖分類號：N04；Q95文獻標識碼：ADOI：10.3969/j.issn.1673-8578.2017.01.016

Abstract：Penguins are a group of aquatic， flightless birds living almost exclusively in the Southern Hemisphere， especially in Antarctica. Chinese term qie（penguin）has been used since the 1850s to describe these birds. The term was first introduced in publication in 1854 when qie appeared in a scientific monograph Shengwu Zonglun in Chinese Serial Xiaer Guanzhen.

Keywords：dafengniao，qie，penguin， Xiaer Guanzhen， great auk， qiniao， linou， line

企鵝是一種古老的游禽，屬鳥綱企鵝科，主要生活在南半球，特別是南極洲。人類發(fā)現(xiàn)企鵝是在地理大發(fā)現(xiàn)時代早期，當時發(fā)現(xiàn)的企鵝，主要是生活在溫帶的一些品種，南極洲的企鵝是19世紀發(fā)現(xiàn)的[1]，將這種動物介紹到中國也是在這個時期。1833年，《東西洋考每月統(tǒng)記傳》（道光癸巳八月）刊有一篇題為《新考出在南方大洲》的文章。文章未署名，篇幅也很短，不到200字，但它是已知最早介紹南極洲的漢語文獻。在這篇文章中，先是簡單介紹了南極洲的一些情況，然后說：

去年有船一只游奕南洋，露出一個大洲，居在亞非利加及亞米利加二大洲之南也?？上涞刂灰娪械萨B名為大風鳥者，此外無何生物，亦無果蔬可食，想該地極寒，恐種谷麥亦不生也[2]。

這里的“大風鳥”指什么難以確定，因為南極除了企鵝，還有賊鷗、南極管鼻鹱、南極鸕鶿等，但可以說，“大風鳥”指企鵝存在著一定的可能性。企鵝形體特別，數(shù)量大，又是集群生活，很顯眼，是人們南極探險時經(jīng)常能見到的動物，所以在介紹南極探險的文字中經(jīng)常會提及?；蛟S上引這段話也是這種情況。至于為什么以“大風”名之，這很好理解，南極鳥類生活在“極寒”之地，能經(jīng)受狂風暴雪。雖然我們不能確定，“大風鳥”一定是指企鵝，但是此處把《東西洋考每月統(tǒng)記傳》中的這段話展現(xiàn)出來，指出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大風鳥”這么一個詞，這對于以后研究南極鳥類（包括企鵝）漢語名稱的歷史，無疑有著重要的參考價值。

過了21年，即1854年，“企鵝”一詞出現(xiàn)了。1854年11月1日《遐邇貫珍》第十一號第一篇文章是《生物總論》，這是一篇未署名的長篇科學專論，一期沒有刊完，在當年12月1日出版的第十二號繼續(xù)刊登，題為《續(xù)生物總論——鳥類》。此文將鳥分成6大類：（1）捕食生物者；（2）雀類；（3）緣木者；（4）雞屬；（5）行水者；（6）足蹼者。這6大類中，有的又分有小類（此文稱小類為“家”），企鵝被列在第6大類第1小類中：

野鶩、企鵝之類，皆屬第一家，其翼不甚長；海鶴、鷗鳥、海燕之類，皆屬第二家，翼長而健……水為此等鳥之居，且常于水尋其食，間有恒居于水，其所食者，小魚及凡浮游于涯涘之間者，間亦食水菜、水蟲之類[3]。

這里見有“企鵝”一詞。那么這個“企鵝”是不是指penguin？可能性比較大，理由有二：一是企鵝趾間有蹼，故將它歸入足蹼類；二是省略號后面的這些話，也符合企鵝的習性。

但是，由于《生物總論》這篇文章沒有署名，我們不知道創(chuàng)制“企鵝”一詞的人是誰，這是一件十分遺憾的事①。

兩年后，即1856年，理雅各在《智環(huán)啟蒙塾課初步》中又使用了“企鵝”一詞?！吨黔h(huán)啟蒙塾課初步》是一本英漢對照的啟蒙讀物，該書第六十四課有這樣一些文字：“the penguin has small wings，it walks badly，but swims well企鵝翼小難行，而善于游水?！盵4] 在這里，理雅各將penguin翻譯成了“企鵝”，這是將漢語中的“企鵝”與英語中的penguin對應起來的第一個例子，而且這里還有描述企鵝的特征及習性的文字。因此，綜合起來考慮，在這個例子中，“企鵝”確實是指南半球的那種不會飛的海鳥了。

那么是不是說，漢語中的“企鵝”就源自英語penguin？其實也不是。一般認為，英語中的penguin源自威爾士語pen gwyn。威爾士語的pen指頭，gwyn指白色，pen gwyn的意思是“白頭”。那么企鵝為什么會有這樣的名稱？這與一種生活在北半球的海鳥great auk（大海雀）有關。一種說法是，大海雀最早發(fā)現(xiàn)于加拿大芬迪灣的White Head Island（白頭島），因此威爾士語中將它稱為pen gwyn。還有一種說法是，大海雀眼睛前面的羽毛有一塊橢圓形的區(qū)域是白色的，因此就有了這種稱謂[5-8]。后來歐洲人在南半球發(fā)現(xiàn)了企鵝，企鵝形似大海雀，就用penguin指稱企鵝，而大海雀也由于人們的濫捕濫殺最后在1844年滅絕了[8]②。

因此，從構詞的理據(jù)上分析，漢語中的“企鵝”與英語中penguin應該沒有聯(lián)系。一般認為，漢語“企鵝”的構詞理據(jù)是來自它的站姿，這種動物站立時踮腳昂頭，像是有所企望，故名“企鵝”?！捌簌Z”名稱的這種說法，源自大海雀。大海雀在漢語中曾經(jīng)有個名稱，叫“企鳥”。為何稱“企鳥”，當時的解釋就是因為這種動物“常企立延領而望”（詳見注釋②中的例句）。到了20世紀20年代初，這種說法移植到了企鵝身上，例如：1922年杜亞泉、杜就田等《動物學大辭典》“企鵝”條：“企鵝：……群棲于無人島及海濱等處，常直立其體，如坐而企望，故名。”[9]359-360

這種說法代代相襲，一直傳到今天[10-13]。

至于為什么稱penguin為“鵝”，我們可以做這樣的解釋：這是用已知的事物去命名未知的事物，是新事物命名中常用的方法。雖然用“鵝”去命名penguin，不是很合適，但是要找出與企鵝相像的動物確實也不太有，所以只能權宜名其為“鵝”了。其實名penguin為“鵝”，不只是漢語，荷蘭語也這樣。荷蘭語關于企鵝有個名稱，叫vetgans。vet是“肥”的意思，gans是“鵝”的意思，vetgans就是“肥鵝”[7]。

“企鵝”一詞自從19世紀中葉產(chǎn)生以來，不過幾年就被使用開來，而且還被詞典收錄，成為正式名稱，例如：

1868年鄺其照《字典集成》“Penguin”條：“Penguin，企鵝。”[14]

1879年楊少坪《增廣英字指南》卷四“Penguin”條：“Penguin，企鵝?！盵15]

1905年顏惠慶、王佐廷《重訂商務書館華英字典》“Penguin”條：“Penguin，企鵝（海禽名）.”[16]

1908年顏惠慶等編《英華大辭典》“Penguin”條：“Penguin：（動）企鵝.”[17]

“企鵝”還有過兩個異名，即“鱗鷗”和“鱗鵝”：

鱗鷗：1922年杜亞泉、杜就田等《動物學大辭典》“企鵝”條：“企鵝：屬脊椎動物鳥類游禽類企鵝科，一名鱗鷗，形似?！盵9] 359

鱗鵝：1936年舒新城、沈頤等主編《辭?！贰捌簌Z”條：“企鵝：……動物名，一名鱗鵝?！盵10]

這兩個名稱中，“鱗鷗”用的人稍多一些③。為什么企鵝會有這樣的名稱？那是因為企鵝體羽有許多像魚鱗那樣排列的小點，密密麻麻，看上去像是片片魚鱗。不過這兩個名稱用的人終究不多，人們用的多數(shù)還是“企鵝”。就這樣，其他詞語逐漸淘汰，“企鵝”一詞沿用了下來。

注釋

① 沈國威在《<遐邇貫珍>解題》一文中雖然對《生物總論》有過研究，但是沒有考查該文的作者，只是說文章“未署名”。（見松浦章、內(nèi)田慶市、沈國威《遐邇貫珍——附解題·索引》，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05年，107頁。）

② 海雀在漢語文獻中曾經(jīng)也有過記載，當時稱它為“企鳥”，例如，1903年《泰西事物叢考》卷七：“有名企鳥者，常企立延領而望，生于北海。冬則南行至法國。有翅無羽不能飛，善游水。其小者略飛，人不愛之。大者如鴨，肉甚肥。老饕嗜之，故網(wǎng)羅凈盡，其類已絕，良可惜焉。”（見徐匯報館教士譯《泰西事物叢考》，上海：徐匯報館，1903年，第七卷，16頁陰面。）

③ 1928年《綜合英漢大辭典》“penguin”條：“penguin，企鵝，鱗鷗。”（見黃士復、江鐵主編《綜合英漢大辭典》，上海：商務印書館，1928年，916頁。）又如1933年《世界標準英漢辭典》“penguin”條：“penguin，企鵝；鱗鷗?！保ㄒ娺M步英文學社編譯《世界標準英漢辭典》，上海：世界書局，1933年，951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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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松浦章，內(nèi)田慶市，沈國威.遐邇貫珍——附解題·索引[M].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05： 127.

[4] 智環(huán)啟蒙塾課初步[M].理雅各，譯.香港：英華書院，1856：17頁陽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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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舒新城，沈頤，等.辭海[M].上海：中華書局，1936：89.

[11] 沈渭琛.科學知識[M].上海：世界書局，1937：94.

[12] 漢語大詞典編輯委員會.漢語大詞典：1卷[M].上海：漢語大詞典出版社， 1990： 1168.

[13] 王艾錄.現(xiàn)代漢語詞名探源詞典[M].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2000：157.

[14] 鄺其照.字典集成： 1868[M].大阪：關西大學東亞文化交涉學會，2013：74.

[15] 楊少坪.增廣英字指南[M].上海：商務印書館，1905：63.

[16] 顏惠慶，王佐廷.重訂商務書館華英字典[M].上海：商務印書館，1905：193.

[17] 顏惠慶.英華大辭典[M].上海：商務印書館，1908：7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