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山上的神

LEO

曾經我給自己定過一個目標——要潛入幽深靜謐的海底、要登上煙云滾滾的火山。以這“上山下海”的經歷，作為自己“遲到的成人禮”。2015年，在泰國考取了我的第一張潛水證，完成了海底探秘。2016年，自然就將目光投向了心心念念的火山之旅。想想，有什么比奔涌的巖漿和噴薄的火山灰更能牽動一顆向往冒險的少年心。

2016年8月，收拾了簡單的行囊，背上登山鞋和大疆無人機，我第一次跨越赤道，來到位于印尼西部的爪哇島。印尼這片土地有著三個著名的標簽：“火山、群島、穆斯林”，其中爪哇島的火山分布密度更是冠絕世界。最令人興奮的是，其中相當一部分是屬于活躍期的活火山。

經歷兩趟高鐵、三趟航班，再加上山路里左右搖擺的5個小時車程，我終于來到了Bromo布羅莫火山最近的一處村莊。推開車門，山里濕寒的空氣讓我打了個冷顫，我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真的身處溫暖的東南亞。可是，當我抬眼望去，在遠處灰暗的沙海盆地中央，一座錐型火山拔地而起，交錯明暗的溝壑布滿山體。濃烈的白色煙塵直沖霄漢，與天上的白云融為一體。遠處，有如陣陣春雷般的鳴響傳來，那是火山的心跳，也是我血脈涌動的聲音。

順著小路走入沙海，我好像來到世界末日。這里荒蕪而蒼涼，厚厚的火山灰覆蓋在大地上，或深或淺的溝壑使地表呈現月球表面的形態。遠處零星有當地人騎馬或駕駛越野車奔過，帶起一路煙塵。邁腿走向火山的方向，每走一步登山鞋都陷入地表，前方有先行者留下的腳印指向火山，使得這里看起來像是經歷過一場朝圣。

好容易找到一塊合適的地方，便匆匆放出大疆無人機，想先一覽布羅莫火山的全貌。當視野隨著它越來越高，圓形的火山口慢慢展現在我眼前。那是一道令人恐懼的深淵，只有無盡的黑暗，仿佛遠古巨獸張著它擇人而噬的大口。濃厚的煙霧從火山口不斷噴出，形成核爆蘑菇云的奇觀，刺眼的白色與火山口形成濃烈的對比。噴發帶出來的硫磺將火山口周圍染成明亮的黃色，給這陰郁蒼白的世界帶來了色彩上的點綴。

我突然想到，當我們在駕駛大疆無人機去俯瞰這個世界時，總會提到一個詞：“上帝視角”，這聽起來似乎帶著濃重的優越感和不可掩飾的自負。但這時我才意識到，所謂“上帝視角”并不是用來觀察世界，而是用來了解我們自身的。它讓我們真正認識到自己的渺小與卑微。比如在此時，火山用簡單的色彩創作了一幅傳世畫作，這件作品絕非人類藝術可以仰望，這就是強大到極致的力量。

駕駛大疆在煙霧中盤旋，我突然發現在火山口有一座小小的雕塑，那是一尊象神。我并不了解火山和象神之間的聯系，也不明白它們對當地人的宗教意義。但是在這火山之巔看到一尊佛像，讓我覺得莫名的心安。在Bromo布羅莫，最近的村莊離火山不過一公里。當地人生活在這樣的活火山周圍，即依賴它又畏懼它，一定需要佛像來讓自己心安吧。

這次火山之旅，對我而言還有著特殊的意味。在一個月前，將我撫養成人的爺爺辭世了，這是我人生中失去的第一個血脈至親。我迫切需要這次旅行來讓自己逃離，來暫且忘記自己人生中會不斷失去最熟悉的人。

收起大疆，登上山頂，站在象神前將手中用來祈禱的花束丟進火山口，我得到了一個答案：我并不難過，只是思念。

曾有人問：“什么樣的情況下，一個人會從無神論者變成有神論者？”

曾有人答：“當有你深愛的人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