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春樹
75年前令世界為之震驚的珍珠港事件固然與美方缺乏防范、預警失靈等有關,但更重要的原因在于:幾乎沒有人能料到,日本竟會挑起一場無法打贏的戰爭。

“偷襲珍珠港”事件的始作俑者山本五十六
凌晨3點45分,美國陸軍士兵喬治·艾略特和約瑟夫·洛卡德被鬧鐘喚醒,隨即例行公事般地打開雷達,掃描夏威夷群島北方的天空。兩人的駐地位于瓦胡島最北端,與太平洋上最大的美國軍事要塞珍珠港遙相呼應。
雷達站執勤時間是4點至7點。多年后,喬治回憶道,他并不清楚這個時間窗口有何意義。和駐守夏威夷的大多數美國軍人一樣,他們日復一日地訓練,但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投身實戰—自1918年11月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后,美國就再沒打過仗。在這樣一個普通的星期天,喬治和約瑟夫并不期待會有什么特別的發現。可是,就在他們百無聊賴地等著吃早飯時,顯示器上跳出一個尖尖的脈沖,猶如死者突然恢復了心跳。“我從來沒見過這么多飛機。”約瑟夫回到座位上檢查了一下,機器運轉正常。該怎么辦?按規定,他們這時已經可以下班了。
這一幕發生在1941年12月7日拂曉。在瓦胡島以北偏東的海面上空,數百架涂有旭日標志的飛機滿載炮彈、炸彈和魚雷,向島嶼彼端的珍珠港奔去。
山本五十六:
任何東西都可以充當籌碼
75年前的珍珠港事件,當時被稱為“美國海軍最糟糕的一天”,對過慣了和平日子的美國人產生了難以名狀的心理沖擊。夏威夷的數萬美國軍人為何對襲擊毫無防備?史學家認為,其原因之復雜超乎所有人想象:情報被誤讀或沒有被共享,來自上層的警告含糊其辭、偵察力量不足……最關鍵的是,美國人不愿去了解對手,而是基于兩條假設變得自以為是:其一,日本沒有能力完成如此瘋狂的軍事行動;其二,日方應該知道,挑戰美國是徒勞無益的。如今看來,第一個假設已被事實證偽,第二點雖然沒錯,卻未能發揮約束力。
而在太平洋另一側,戰爭的策劃者做到了知己知彼。日本聯合艦隊司令山本五十六是個老資格賭徒,無論是玩輪盤、撞球、象棋還是麻將,都鮮有對手。“很少有人像他那樣好賭,”山本的一位同僚說:“大家怕輸錢給他,很少隨身攜帶現金。”在山本看來,包括日本海軍苦心經營數十年的家當,任何東西都可以充當籌碼。
另一方面,與那些極端民族主義者不同,山本十分清楚美國的實力。在1919年和1926年的兩次美國之旅期間,他在筆記中寫道:“這里有更多鋼鐵、小麥、石油、工廠……幾乎任何東西都比日本帝國多。”在美日開戰前一年,日本統計部門在報告中提到,美國當時的工業產能是日本的74倍,石油儲量相當于日本的500倍。
國力的差距并不能阻止東京走向戰爭。1941年,因為對亞洲鄰國曠日持久的入侵,日本受到了西方的嚴厲制裁,失去了主要來自美國的石油供應。迫于形勢,日軍決定以武力奪取東南亞,強行接管西方殖民者手中的寶貴資源。作為整體戰略的一部分,它需要攻打菲律賓,以阻止美國利用駐守在遠東地區的海軍和陸軍施加干涉。
“既然對美開戰不可避免,”山本寫道,“作為小國,日本必須在第一天就取得決定性的勝利,讓敵人的士氣降至無法恢復的程度。”
一場變數極大的冒險
如此一來,日方面臨的問題就簡化成了“怎么打”。美國歷史學家史蒂夫·托米在專著《珍珠港倒計時》中指出,山本五十六及其幕僚將目光投向了當時還屬于新式武器的航空母艦。事實上,在研究航母對海上作戰的意義時,日本一度領先于其他所有國家。到戰爭爆發前,日本聯合艦隊總共擁有10艘“浮動機場”,比美國還多3艘。山本計劃派出其中6艘,長途跋涉3150海里(約5834千米),橫跨空曠的北太平洋,在夏威夷近海發起攻擊。
1941年1月,一份3頁紙的作戰綱要被分發給日本海軍的高級幕僚。“整整一個禮拜,我基本顧不上睡覺和吃飯。”日本海軍首席飛行員源田實在其回憶錄中提到,在參謀們看來,襲擊珍珠港“就像鉆進對手胸膛,數他的心跳”。這個大膽的計劃讓所有知情者心神不寧,最棘手之處在于,計劃要絕對保密—只有當航母編隊在完全不被察覺的前提下,順利將珍珠港納入艦載機的航程之內,攻擊才能奏效。顯然,這是一場變數極大的冒險。
在東京的眾多高官眼中,襲擊珍珠港,勝算大概只有五成,最多六成。面對如潮的批評,山本力排眾議:“如果放棄攻擊珍珠港,對英國、荷蘭和美國殖民地的入侵將受到危及。不打擊美國太平洋艦隊,對手就會取得主動權。讓我們選擇與敵人交戰的時間和地點。”
此后10個月間,攻擊部隊在日本北方最荒涼、最偏遠的單冠灣秘密集結。除了作為主力的航母,還有兩艘戰列艦、3艘巡洋艦、9艘驅逐艦、3艘潛艇和7艘油輪,艦隊規模大概是珍珠港內美國海軍的1/3。士兵和下級軍官獲悉作戰方案時,許多人歡欣鼓舞,也有人開始寫遺書。二戰結束后,一名參加過珍珠港之戰的日軍飛行員告訴審訊他的美軍:“我一開始根本不相信艦隊能悄無聲息地接近夏威夷,因此,這幾乎是一次自殺式攻擊。”

1941年12月8日,美國總統羅斯福在華盛頓白宮簽署宣戰聲明
假警報太多讓美軍懈怠
實際上,美國軍方對即將到來的戰爭并非毫無察覺。就在日軍艦隊出動后次日,美國海軍作戰部長哈羅德·斯塔克致電太平洋戰區的所有基地,稱“預計日本可能有侵略性的舉動,應實施適當的防御部署”。不過,關于是否派軍艦出海,是否提升監視等級,是否起飛戰機巡邏等具體措施,決策權完全交給了各地的指揮官。
菲律賓等地的美軍頓時緊張起來,但在珍珠港,官兵們依舊過著慵懶的日子,覺得自己離亞洲的戰爭策源地實在太遙遠。那段時期,時任太平洋艦隊司令赫斯本德·金梅爾上將多次收到關于日軍異動的警告,然而,類似的假警報為數眾多,被美軍航母指揮官威廉·哈爾西稱為“狼來了”,“電文太多,警惕心慢慢就遲鈍了。”
同樣在27日,太平洋陸軍司令沃爾特·肖特中將也在夏威夷收到了華盛頓的警告。美國《史密森尼雜志》在相關文章中提到,發出兩份電文,一個軍種一份,反映了令人尷尬的現實:沒有一個人可以單獨指揮夏威夷的美軍,極易造成海軍和陸軍各自為戰。
珍珠港最終按兵不動,既不把飛機疏散到其他島嶼,也不給留在港內的戰艦加裝防護設備,理由之一是“港內水太淺,魚雷用不上(投放后會陷進淤泥)”。這樣想的人們似乎忘記了,珍珠港的防波堤在敵軍水面艦艇面前是絕佳的庇護所,但在從天而降的威脅面前并無意義。
戰爭的結局早已確定
從很大程度上講,是美國人的自大令日本人贏得了這場賭博:后者龐大的攻擊部隊平安無事地度過了近半個月,直到12月7日早上被喬治和約瑟夫的雷達發現,才第一次暴露行蹤。而在華盛頓,原本定于在當地時間下午1點(夏威夷時間早晨7點半)由日本駐美使領館發布的宣戰布告,因技術原因延誤到攻擊開始后才發布,讓針對珍珠港的攻擊成了一場偷襲。
早晨7點55分,金梅爾上將敞著領口走進自家院子,俯瞰珍珠港。目力所及,不計其數的飛機俯沖、爬升、投彈,爆炸的火光伴著鋼鐵碎片騰空而起。金梅爾的鄰居目睹了這一切,她事后形容說,自己從未見過這位將軍當時的神情,他的臉“和他的制服一樣蒼白”。
日軍攻擊機呼嘯著掠過驚慌失措的人群,如同此前演練的那樣,向目標投下經過特殊改裝的魚雷,然后目送它們撞上美軍戰艦。頃刻間,“加利福尼亞”號、“西弗吉尼亞”號和“俄克拉何馬”號沉沒在各自的泊位上。緊接著,一枚800公斤重的炸彈命中了“亞利桑那”號的彈藥庫,在數百米高的藍紫色硝煙中,整艘軍艦化作一堆滾燙的廢鐵。
8點12分,金梅爾用無線電發出了關于太平洋戰爭的第一份正式公報:“與日本的戰爭從珍珠港開始了。”此時,他的部下已開始自發地還擊,從戰艦到兵營,從屋頂到停車場,鋪天蓋地的防空炮火從四面八方升起,一位被激怒的士兵甚至向敵機投擲橙子。
混亂中,一枚子彈飛進金梅爾的辦公室,從他心臟上方幾毫米處擦過。負傷倒地的他對下屬喃喃自語:“殺了我,才說明上帝是仁慈的。”
最后一架日本飛機離開時,已有19艘美軍艦艇遭到摧毀或損壞,2403人死亡。“美國啞口無言。”第二天,火藥的氣味仍然彌漫在珍珠港上空,一位美國國會議員這樣嘆息道。稍后出版的《時代》周刊用“小個子痛揍了大塊頭”形容這場令美國顏面掃地的襲擊;《芝加哥論壇報》則刊登評論文章稱,美國的對手愿意承擔不顧戰爭邏輯的風險,并且能夠找到創新的方法來克服問題并使用武器,總而言之,對珍珠港的攻擊“謀劃得非常完美”。
山本五十六始終是先知先覺的—他以自己中意的方式開啟了這場戰爭,也準確地預測了戰局的走向。正如他在戰前的一封私人信函中所言,“在曠日持久的沖突中,日本的資源將被耗盡,武器將會受損,補充將成為不可能……”面對被激怒的美國,日本將自己推上了絕路;回顧1941年12月7日之后的 3年9個月,會發現其間發生的一切都在證明:從第一枚炸彈在珍珠港落下的那一刻起,這場戰爭的結局事實上就已確定。
文章摘自2016年12月07日
《青年參考》
責任編輯:張傳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