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吃這碗燉雞肉

王東生

這天一大早，養(yǎng)雞場場長王鳳祥急切地來找孟學軍，準備跟孟學軍談一筆生意。這筆生意在他心里籌算多年，之前一直沒敢向孟學軍提出來，然而這回，他覺得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和王鳳祥一樣，孟學軍也經(jīng)營著一家養(yǎng)雞場，規(guī)模大、效益好，處處都壓過王鳳祥一頭。這些年，王鳳祥一直夢想收購、吞并孟學軍的養(yǎng)雞場，因為他相信，孟學軍一定也有著與他同樣的想法。

很快，王鳳祥就來到坐落在山腳下的孟學軍的養(yǎng)雞場，敲開門，看到的，卻是孟學軍的妻妹楊美美。

楊美美從學校結業(yè)后，就跟著姐姐、姐夫來山里養(yǎng)雞，三個人配合得很默契，可以說孟學軍的成功也有楊美美的一份功勞。

只見此時的楊美美，明顯剛剛哭過，那雙微微紅腫的眼泡，不知怎的，在王鳳祥看來，這副梨花帶雨的樣子越發(fā)顯得她更加漂亮嫵媚了。

“因為姐姐的事，姐夫傷心過度，下不了床！您先坐，我去叫他。”楊美美將王鳳祥迎進客廳，轉身上樓去了臥室。

孟學軍妻子楊麗惠半個月前失蹤了。

楊麗惠在雞場負責財會，這天去山下銀行辦理業(yè)務，便一去不回返，警察接警至今，竟連一絲線索都沒有找到。

不一會兒，孟學軍從臥室出來了。只見他衣冠不整，面容憔悴，看樣子沒有了楊麗惠，他真的失去了支撐。

王鳳祥上前一番禮節(jié)性的安慰后，便道出來此的目的。

孟學軍聽說王鳳祥要收購自己的雞場，神情驟變：“你說什么？你要奪走我的養(yǎng)雞場？你、你是在做夢！”

孟學軍的態(tài)度是王鳳祥萬萬沒有想到的，王鳳祥不解地問道：“為什么呀……”

愣怔了一刻，王鳳祥不由開導起孟學軍來，“你看你現(xiàn)在，因為傷心過度，已無心照料雞場。我可聽說了，你的雞眼下已經(jīng)瘦了、死了，甚至還在不斷地死去。與其如此，還不如早日轉讓給我，這對你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瘦了，死了，無論怎樣我也不賣！”沒等王鳳祥說完，孟學軍喊道。

王鳳祥像不死心，接著說：“這我就不明白了！想當初你我一樣，因為都想做德州扒雞，這才創(chuàng)辦了養(yǎng)雞場，投入了資金，付出了辛勞，沒白天沒黑夜的，那都是我們的身家財產(chǎn)，怎么能眼看著它們死掉呢？哪怕、哪怕是將雞燉熟吃掉，也不該把它們白白浪費了呀……”

這回王鳳祥突然自己住了口，因為他看見孟學軍面色瞬間蒼白，大口大口地干嘔起來，最后干嘔得幾乎喘不過氣了！王鳳祥沒想到自己的一番勸導竟引起孟學軍如此大的反應，不由伸手去安慰孟學軍，“你怎么了……”

“你混蛋！混蛋！”孟學軍一把打開他的手，“你想乘人之危奪走我的雞場，還要吃我的雞，你……”

“我說得不對嗎？雞，為什么不可以吃呢？”王鳳祥被弄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脫口又問。

這時孟學軍眼睛幾乎要瞪出血來了：“為什么？就是因為這雞場是我與楊麗惠共同創(chuàng)辦、共同經(jīng)營的，如今看到這些雞，我就像看見了麗惠，我就能時時想起麗惠來！”

王鳳祥周身一震：原來孟學軍慘淡經(jīng)營著雞場，是為了懷念妻子呀！

他嘴上下意識地喃喃自語：“要是楊麗惠還在的話，她恐怕也不愿意看到雞場這個樣子，她也不愿意看著雞死去，這樣她更會傷心的。”

“你說麗惠不在了？”孟學軍一下暴跳起來，指著王鳳祥，“你說麗惠死了？麗惠沒有死，她只是失蹤了，警察會找到她的。不許你詛咒麗惠！你出去！你走！”

喊叫聲驚得楊美美從樓上慌忙跑下來。

王鳳祥后悔自己的唐突，只好起身，向孟學軍致歉道：“對不起！對不起！請原諒。不過，你再想想，再想想，我明天再來好了。”

當天晚上，王鳳祥腦海里走馬燈般閃現(xiàn)著白天的一幕，總感覺哪里不對勁，似乎他白天所見到的孟學軍，不像是從前認識的那個孟學軍了。

從前的孟學軍那樣熱愛他的雞場，怎么突然間對自己的事業(yè)如此冷漠起來，并且還談雞色變呢？

失去妻子的悲傷真的讓他失去了理智，居然撒手不管那些雞，也不肯轉讓養(yǎng)雞場，他這樣做像是故意的！

他真的瘋了嗎？想到這里，王鳳祥待不住了，“霍”地站起身：不能等到明天了，現(xiàn)在就去見孟學軍，不能任由他把那些可憐的雞都糟蹋嘍！

借著月光王鳳祥再次來到孟學軍的養(yǎng)雞場。

突然他看見一男一女兩個身影閃出來，徑直朝后面的山巖走去。

不用問，那是孟學軍和楊美美。

王鳳祥剛要開口，驀地心中一動：天這么晚了，這倆人到后山干什么去呢？

好奇心驅(qū)使，王鳳祥屏氣靜息，悄悄跟了過去。

不一會兒，孟學軍和楊美美二人來到一個僻靜的地方，再往前走，就是斷崖了！他們要干什么，竟要到這種地方？又如此鬼鬼祟祟？王鳳祥心里的疑問更重了！

正在這時，只見“突”地亮光一閃，孟學軍用打火機點起了火！

楊美美打開一個包裹，倆人一件件地從里邊拿出物品，投入火中焚燒起來。

燒了一段時間，篝火漸漸熄滅了。

待孟學軍和楊美美離開，按原路返回后，王鳳祥從巖石后面閃出身來，上前想一探究竟。

突然，一股布料燒焦的氣味撲鼻而來。

王鳳祥打開手電，從未燃燒完全的灰燼來看，都是些女人的衣物和用品。

原來孟學軍和楊美美到此，是為了悼念楊麗惠……

猛地，王鳳祥想起來孟學軍白天說的那些話：“楊麗惠她沒有死，她只是失蹤了，警察會找到她的！”

可現(xiàn)在他卻將楊麗惠的用品燒了，王鳳祥覺得這其中有什么隱秘的事，便伏下身，繼續(xù)尋找起來。

他找到了一些不值錢的珠子，幾把燒殘的梳子，還有一些照片，除了這些，再沒有什么能解開謎團的線索了。

這時，王鳳祥無意中從灰燼里扒拉出一個金屬物件，仔細一看，竟是一個U盤！

也許是焚燒時手腳忙亂，U盤被埋在了土層下面，沒有被燒到，此時握在手里還熱乎乎的呢！

王鳳祥急忙返回自己的住所，將U盤插入電腦：U盤還能讀出來，原來那是孟學軍自拍的旅行記錄。

地點也被漸漸辨認出來，是在西藏，孟學軍居然還拍攝到了一段天葬的實況！

天葬的畫面充斥了好長一段時間，能看出孟學軍對其很是用心，甚至還拷到U盤保存下來。

可是這樣難以拍攝到的東西，孟學軍為什么又要焚毀它呢？

這時畫面驀地一轉，閃現(xiàn)出了旅行者的自拍像，王鳳祥一看大吃一驚，和孟學軍并肩在一起微笑著的女人，并不是他的妻子楊麗惠，而是楊麗惠同父異母的妹妹楊美美，原來孟學軍竟是和楊美美一起去的西藏！

和孟學軍一樣，王鳳祥也是個旅游迷，喜歡到各地去旅游，但足跡還未及西藏，他不由在搜索引擎中輸入“西藏”“天葬”的字樣。

不一會兒，比U盤中更為清晰完整的天葬圖像鋪滿了屏幕：

安詳寧靜的遺體，簡樸圣潔的儀式，歡快盛宴的禿鷲，還伴隨著一支男聲渾然蒼厚的《天葬歌》——

默默地向你揮手告別我們輪回的緣分，

應召而來的神鷹請你帶走我一生的榮耀。

輕輕走過曾經(jīng)的家記住千年不變的誓言，

應召而來的神鷹請你打開我陽光的天路。

如此安寧如此安詳多么美妙神奇的時光，

死亡在消失生命已經(jīng)飛翔遠去的翅膀上……

《天葬歌》聽到第三遍時，王鳳祥感到有些喘不過氣，甚至快要窒息了，一張臉痛苦扭曲得如同一張白紙。

他再也等不下去了，此時天還沒亮，他拿起電話給派出所打去。

接電話的是值班的趙所長，他靜靜聽完王鳳祥述說的經(jīng)過，“我知道你和孟學軍是經(jīng)營上的對手。”趙所長嚴肅地說，“可再是競爭對手，也不該采取這種方式去詆毀對方，這可是人命關天！真是……”

“等等！請別放電話！若是死亡消失了怎么樣？”

“你什么意思？”

“我是說，要確認是兇殺案，唯有找到受害者的尸體，可是，如果連死亡都能夠消失，那么……”

“請等一下，我這就過去。”王所長掛了電話，走出了房間。

當王所長出現(xiàn)在王鳳祥眼前時，王鳳祥卻賣起了關子。

他將一碗像是剛燉好的香噴噴的雞肉遞給對方道：“去見孟學軍吧，把這碗雞肉給他吃，并告訴他說，這是用他那被丟棄的雞場的那些雞燉制的，我相信，你一定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聽王鳳祥說得煞有介事，王所長沒有說什么，接過雞肉：“那好。但你要知道，辦案是嚴肅的！”

然而還沒到下午，王所長給王鳳祥打來電話，說要去拜訪他。

電話里，王所長告訴王鳳祥，他剛端出那碗雞肉，還沒說出是用孟學軍雞場養(yǎng)的雞燉制的呢，孟學軍就劇烈嘔吐起來，而楊美美在一旁更是吐得天翻地覆……

很快，孟學軍就和盤托出他倆為了永久在一起，殺害楊麗惠后將尸體碎成齏粉，摻入雞食喂給那些雞吃的過程，并且告訴王所長，他們想出的犯罪方法正是無意間受到了“天葬”的啟發(fā)。

他們太殘忍了，他們玷污了神圣的天葬！

見到王鳳祥，王所長頗為贊賞地問他：“你是怎么從天葬中看出蛛絲馬跡，與這樁失蹤案聯(lián)系在一起的呢？你對這樁案子怎么如此用心呢？”

“因為……楊麗惠曾是我的初戀。”

王所長心中一震，他猛地抬起頭，只見王鳳祥早已是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