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稱的親情

楊力

陸一鳴是市電視臺一檔娛樂節目的主持人，以其隨和親切的風格，深受觀眾喜愛，粉絲眾多。

這一天，陸一鳴受邀為一家大型商場主持開業慶典，儀式剛要開始，突然接到妻子陳雪菲打來的電話，說他母親不見了。

陸一鳴正忙著背臺詞，叮囑妻子兩句便走上了舞臺。

轉眼兩個小時過去，剛剛從儀式結束中抽身出來的陸一鳴突然想起了妻子那個電話，連忙打電話過去，陳雪菲又急又怨，說母親還是沒找到，讓他趕緊回去拿主意。陸一鳴再也不敢耽擱，急匆匆往回趕。

回到家里，陳雪菲抹著淚對他說，早上回來母親就不在，開始以為她出門遛彎去了，不想大半個上午過去，依然沒見母親回來，反復撥打電話也沒有人接，這才緊張起來。

陸一鳴心里很不是滋味。幾年前父親離世后，陸一鳴平時工作忙，很難回家看一次母親，平時和母親的聯系就靠一部手機。前段時間妻子說，母親有些老年癡呆的早期征兆。陸一鳴也曾提出把母親接過來一起住，可母親說，她自由慣了，不想成為兒女們的拖累。陸一鳴也就遵從了母親的意思。

妻子做了簡單的午飯，陸一鳴也沒心思吃。就在這時，一個相識多年的企業家朋友打來電話，告訴他這個星期天有個年終答謝晚宴，邀請了不少社會名流，希望他這個金牌主持人去親掌話筒，為晚會增彩。

陸一鳴想找理由拒絕又怕駁了企業家面子，只得實話實說。企業家說先找到老人要緊。

撂下電話，陸一鳴趕緊又試著撥打母親的電話。奇怪，電話始終是通的，但就是沒人接。陸一鳴和陳雪菲一道去附近又找了幾圈，終是沒有結果。這時剛才的企業家朋友又打來電話，說剛剛路過一地鐵口，見那兒圍著一圈人，近前一看是一個迷路的大媽，要他趕緊過去認一認。

陸一鳴和陳雪菲立刻趕過去，發現大媽并不認識，夫妻倆站在大街上，一時更加迷茫。

寒風裹挾著雪花一陣陣刮過，快過年了，路上行人匆匆，這種鬼天氣，兩人真不知道母親現在怎么樣了，心里感到分外內疚。

陸一鳴扶著陳雪菲在大街上正茫然無措，突然接到老鄰居打來的電話，說剛在廣播里聽到一則消息，一個獨自出門的大媽出了車禍，現在正在醫院搶救，電臺希望大媽的親人聽到消息后盡快趕去處理。

陸一鳴一聽，一顆心懸到了嗓子眼，立即打車往市醫院奔去。

到了醫院，得知老人正在手術室搶救，兩人站在門口焦急萬分。

就在這時，又有幾對夫妻陸陸續續趕到，一些人哭，一些人抱怨指責。一個少婦哭得泣不成聲，旁邊的丈夫則不斷檢討：“都怪我，因為工作太忙，才沒照顧好母親?！鄙賸D聽了更加憤怒：“就你在忙？大家都在工作，誰不忙?。〗裉烊羰悄赣H出了事，我跟你離婚！”

陸一鳴和陳雪菲一聽面面相覷，原來這兒的每對夫妻都是匆匆忙忙趕過來認媽的，而少婦剛剛吐出的每一個字都戳到了大家的痛處，現場氣氛十分壓抑。

不知不覺兩個多小時過去了，手術終于結束了，現場的人一擁而上，接著，其中一對夫妻大哭起來，陸一鳴和其他人一樣心酸又萬幸，車上躺著的不是自己的母親。

走出醫院，陸一鳴越發不安了，天色漸晚，風雪漸大，年邁的母親這會兒去了哪兒呢？試著再次撥打母親的電話，依然是無人接聽。陸一鳴焦頭爛額，突然，他靈光一閃，一下想到了派出所。對啊，為什么不去找警察呢？

陸一鳴帶著妻子匆匆趕到派出所，值班民警詳細詢問了經過后，卻告訴他們，因為老人走失不到二十四小時，還不能立案。

滿懷期待的陸一鳴頓時傻眼了。

這時，民警似乎認出了陸一鳴，原本公事公辦，現在多了兩分崇拜。安慰了一番陸一鳴后，這位民警幫他出了個主意：“放心，現在還沒有人報案，說明你母親應該沒什么意外。其實這件事你根本不用找警察幫忙，你自己就主持節目，在電視臺發個尋人啟事不就行了？”

陸一鳴哭笑不得，這種事，怎么可以“假公濟私”呢？

民警似乎也察覺到自己的建議欠妥，馬上改變了思路。他說：“其實有一個辦法也許更簡單，卻更容易奏效。就像你，本身就是這個城市的一張名片，鐵桿粉絲很多，把你母親的照片放在朋友圈，既不違規，傳遞又快，相信很快就會找到老人家的?！?/p>

這一番話如醍醐灌頂，陸一鳴忽然大悟，是啊，作為一檔收視率極高的金牌欄目主持人，他的微信朋友圈里有無數鐵桿粉絲，只需要動動手指發一張尋找母親的求助帖，應該事半功倍。

陸一鳴急忙打開手機，翻出手機相冊，在收藏夾里尋找母親的照片，只要把母親照片發進朋友圈，找到母親的概率就會大一些?？墒?，陸一鳴翻找了半天，卻始終沒找到一張母親的照片。他急忙叫妻子也找找，同樣沒有找到。

陸一鳴沒轍了，他怔怔地盯著手機，幻想著此刻變出一張照片，讓他放進朋友圈，讓無數的粉絲或好心人幫他找到走失的母親。而現在，手機在手上，手機里卻沒有母親的照片，他和母親的紐帶并沒有因為貯藏了一個電話號碼而更緊，反而正一點點撕裂。

陸一鳴正有些絕望，忽然一個電話打了進來，低頭一看，正是母親的手機號碼。陸一鳴的心怦怦直跳，連忙接起來一聽，卻是一個陌生男子的聲音。

男子急切地問：“你是電視臺陸老師嗎？”

陸一鳴對著電話不斷點頭：“我是陸一鳴，請問你怎么有我母親的手機……”

男子喜出望外：“我和幾個朋友剛才經過廣場時，在一個角落里看見一個走失的大媽，打開她的手機，我們看到有你的照片。因為是你的粉絲，微信里能看到你的電話，就試著撥了一下，沒想到你還真在找媽媽！”

陸一鳴和妻子別過民警，連忙趕去廣場，果然是母親，瑟縮在寒風中。見到陸一鳴，老人一把抓住他有些后悔地說：“兒啊，媽媽忘了你電話，早上出門，又找不著回家的路了……”

陸一鳴驚喜地擁住母親，本能地接過母親的手機，發現它不知怎么已被開成了靜音，難怪電話沒有人接。但母親手機的相冊里，卻裝著許多他的照片，隨便翻出一張，都能讓粉絲一眼認出他這個名人。

陸一鳴愧疚地把老人交到已是熱淚盈眶的妻子懷里，轉身握住那幾個熱心粉絲的手。

粉絲們激動地想和陸一鳴合影，被陸一鳴婉拒了，他說：“我不配受到你們崇拜。我手機里收藏有我的妻兒，甚至我的朋友、粉絲無數的照片，卻沒有一張是母親的，今天我差點就找不到母親了。而母親的手機里，卻滿是我的照片，才讓你們幫我順利找到母親！心與心相比，兒子對母親的關心和母親對兒子的牽掛不對稱啊。我想說，名人也好，普通人也罷，工作再忙事業再成功，也不能以犧牲親情作為代價！”

過了兩天，得知陸一鳴找到母親的那位企業家朋友打來電話，再次懇請幫忙。陸一鳴一口回絕，他告訴企業家，他剛和妻子把母親接回家，他們要利用周末休息時間多陪陪母親，努力彌補那分用這樣借口那樣理由來疏忽的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