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舊迎新間的探索
——淺析麥金托什的設計理念

孫小飛 （山東藝術學院 250000）

納舊迎新間的探索
——淺析麥金托什的設計理念

孫小飛 （山東藝術學院 250000）

蘇格蘭人查爾斯·雷尼·麥金托什(Charles Rennie Mackin to sh,1868-1928)是“新藝術”運動時期的代表人物。在接納傳統設計形式的同時，麥金托什汲取日本藝術中的裝飾特色，追求設計風格的高度統一，秉承為大眾設計的創作理念，強調藝術與技術的完美結合，成為連接“新藝術”運動與現代設計承上啟下的關鍵人物。

麥金托什；“新藝術”運動；現代設計

18世紀歐洲工業革命促進了社會生產力的發展，機械化的生產方式沖擊了手工業的生產方式，并引起社會結構發生了根本性的變革。從意識形態上看，民主主義思想沖擊著封建制度，資產階級的新思想逐漸萌發，社會階層的兩極分化日趨嚴重。表現在設計領域，工業產品的機械化生產造成了設計水準的下降，而手工藝人（包括建筑師）的設計與生產仍為少數權貴階層服務，部分藝術家的思想觀念還沉醉于古典時期，甚至恐懼工業化的來臨。這勢必造成了設計產品中藝術與技術之間的矛盾。要想調和這種矛盾，就必須進行設計改革。

英國的“工藝美術”運動1作為改革嘗試之一，提出了新的設計主張，影響了歐洲的設計與生產。但是其強烈反對工業化的設計風格，且秉承以手工藝的傳統方式試圖恢復中世紀浪漫主義情懷的理念，卻不能順應歷史發展的潮流。為了改變這種窘況，法國在“工藝美術”運動的感召下，開展了令人矚目的“新藝術”運動2。

“新藝術”運動是一場聲勢浩大、涉及領域極為廣大的“裝飾藝術”運動，其設計宗旨是批判歷史風格中繁瑣與奢華，主張放棄任何一種傳統的裝飾風格。

“新藝術”運動在歐美大陸掀起了對新設計探索的熱潮。蘇格蘭人查爾斯·雷尼·麥金托什 (Charles Rennie Mackintosh,1868-1928) 是格拉斯哥學派的代表人物，是“新藝術”運動在英國發展的重要建筑設計師和產品設計師。在工藝美術思想向現代主義設計思潮發展的過渡時期，麥金托什試圖為“舊的精神”而設計出具有新風格的、獨特的建筑、室內設計和產品設計，逐步形成了自己獨特的設計藝術語言，并成為連接現代設計的關鍵性人物。

一、初探傳統藝術之風

麥金托什出生于蘇格蘭的格拉斯哥，這是一座深受工業文明洗禮，且遠離藝術流派風起云涌的城市。雖然機械配件的制造與紡織工廠的加盟使這里的市民滿足于豐厚的利潤與富有的生活，但這里的文化思想守舊，設計仍為權貴階級服務。麥金托什很早便選擇從事建筑設計行業，因為他相信只有將手工藝術與現代化的生產方式結合在一起，才能促進藝術與設計的新發展，調和藝術家與設計師之間的矛盾。1884年，他成為了一名建筑事務所的學徒，并在格拉斯哥藝術學院求學。他當時所學習的是英國典型的維多利亞式的建筑體系，這使得他的設計思想中有深刻的傳統意識。因此，這也奠定了他所稱之為“舊的精神”（spirit of the Old）的設計風格。

19世紀末，其它藝術領域也處于向現代主義轉型的嘗試期，這是藝術家們進行的一次徹底的從內容到形式的變革。自印象主義3的崛起到象征主義4的蔓延，藝術家們拋棄了傳統的造型觀念，在科學精神的指導下，以全新的主觀認識與繪畫技巧去描繪、詮釋所認知的客觀世界。在他們的筆下，形態被高度提煉，一些運用原始意象與人們潛意識下所產生的符號逐漸出現并用來表達他們的藝術思想。這種隱喻的手法寄托了藝術家們的情感：在表達其精神世界空虛的同時，流露出他們對未來藝術發展的迷茫。麥金托什正處在這樣一個新舊交替的環境中，從他早期的水彩畫《收獲之月》中可以明顯地看出所具有的象征主義特點。他的作品經常出現白鴿、玫瑰、鳶尾和女人等具有象征性與隱喻性的符號元素，這些符號的緣由一方面取自蘇格蘭本土的民間神話，另一方面則取自凱爾特地區的傳統文化。也許正是麥金托什早期受象征主義影響的緣故，在今后室內產品設計的作品中，也經常運用白鴿與玫瑰等圖形的紋飾進行點綴。在功能與裝飾相互協調之間，細細品味這些圖形背后所暗含的意味，不失為室內空間中各元素間互動增強了一定的趣味性。藝術批評家赫爾曼·穆特修斯和格里森·懷特曾指出麥金托什在象征主義繪畫和設計方面的創造性,并稱贊其為“繼承象征主義浪漫傳統的藝術”。

二、汲取日本文化營養

隨著英國的權勢力量逐漸向外擴張，東亞國家的文明也隨著經濟貿易涌入英國，尤其是日本的藝術作品。浮世繪、木版畫與生活用品上的裝飾圖案，沖擊了西歐人對矯揉造作的維多利亞式風格的喜好觀念。從裝飾風格的角度來看，“工藝美術”運功與“新藝術”運動都受到日本文化的影響——那是一種對簡約和質樸的崇拜，對淳樸和自然的欣賞。但在具體的設計實踐中，設計者們并沒有完全領略日本美術中的藝術精髓。雖說麥金托什在格拉斯哥藝術學院接受的是“舊思想”的教育，但他對這種外來的藝術表現形式非常感興趣，并且嘗試通過自身的設計實踐來修正“新藝術”運動中所存在的局限性。

在日本的美術作品中，多重視線條的表達。早期的浮世繪線條清晰流暢，色彩只有黑白兩色，多采用平涂的著色方式。通過將線條與配色高度統一的目的而采用不同的排版布局取得新穎的裝飾效果。從麥金托什的平面設計中可以看到他受這門藝術形式影響的軌跡。他改變了只有曲線才能表達優美形式的慣例，逐步抽離了彎曲的曲線，采用長直線，并開始強調以簡單的幾何圖形與直線組合作為畫面構成的基本結構。在色彩方面也尋求突破，以黑色為主基調，大量的留白，擺脫了“新藝術”運動時期倡導在大自然中取色的方式。1895年設計的格拉斯哥藝術俱樂部畢業證書（Glasgow Arts Club Diploma Certificate,CRM,1893）采用長曲線以純線描的方式勾勒出女性的形象，畫面左右對稱，富有裝飾性。1896年設計的蘇格蘭音樂節海報（the Scottish Musical Review,1896）開始采用縱橫交錯的直線在幾何圖形的背景上組合出了女性的形象，僅在線條相交處采用了弧線連接。畫面以黑色為主基調，人物的頭發與抽象的白鴿互為一組正負形，似乎蘊含了某種象征寓意。同年為格拉斯哥藝術學院設計的海報（the Glasgow Institute of the Fine Arts,1986）刻畫了一位身著長袍的女性，黑色的衣飾線條簡潔流暢。從人物造型上還可隱約看到英國青年插畫家比亞茲萊5（Aubrey Beardsley,1872-1898）的影子。1897年，為布坎南街茶室設計的壁畫（Stencilled wall decoration for Buchanan Street Tea Room,1897）也是在幾何圖形的框架中以縱橫交錯的長線條勾勒出女性的輪廓，并在拉長的衣飾中蔓延出卷草與玫瑰花形的圖案裝飾。從這幾幅繪畫的平面布局中可以看出，這是他強調畫面中各元素之間統一的結果——將幾何圖形與線條裝飾有機的結合。

另一方面，麥金托什也從日本的茶室文化中尋找靈感。茶室，作為當時日本文化的典型代表在英國開始流行，取代了酒吧和咖啡廳成了中產階級新的休閑之地。自1896年起，麥金托什涉足于對茶室的室內設計，其中有位于布坎南街的楊柳茶室（the Willow Tea-rooms,Glasgo,1903）、阿蓋爾街的茶室與英格蘭姆街的茶室等。每間茶室的設計都蘊涵了麥金托什對日本木工藝的尊重和對英國新商業設計的個性化詮釋。

三、主張“合成藝術”思想

麥金托什最關鍵的設計理念是強調整體性設計的“合成藝術”思想。小到家居設計中結構與裝飾的和諧，大到建筑設計中室外與室內風格的統一，他注意把握設計作品中各元素之間的對應關系，達到功能與美的統一。在麥金托什設計的眾多家具中，以一系列高背靠椅的設計最為突出。整體高直的比例關系源自于他筆下對直線的喜愛，每把高背椅的裝飾不同，其格調與韻味也均有不同。例如放置在阿蓋爾街的這一把椅子，其經典之處在于將圓與方、線與面、粗與細等造型元素有機的融合在一起，強調了對立與均衡。放置于希爾住宅主臥室的高背靠椅采用幾何的木件，背部橫向的直線條依次羅列，頂部采用方格與之平衡，整體的造型簡約大氣，給人一種秩序與韻律相協調的現代感。單看椅子的造型已然是非常成功的，將它放置于特定的環境中時，更能凸顯整體統一的視覺效果。

“麥金托什的室內設計作品中統一協調的整體美感并不是通過將若干元素簡單的整合而體現出來的，而是由各個元素的有機融合和相互作用產生的。”1903年，他設計的格拉斯哥希爾家族住宅（the Hill House,Helensburgh,1902-1903）是證明他這一設計理念的完美例證。從希爾住宅建筑外觀的灰泥石膏與室內空間的黑白家具，到幾何燈具的結構輪廓與衣柜細部的線條裝飾；從門窗上重復的格子圖形與高背椅靠背的方格圖案，到白色墻壁上的模印紫玫瑰與延伸到窗簾上的抽象玫瑰，每一細節無不見證了麥金托什對細節與整體的把握的能力，強調各元素節奏與韻律的協調。

另一成功的代表是格拉斯哥藝術學院（Glasgow School of Arts,1897-1909）。這所學院的建成分為兩個階段，第一階段是1897-1899年，第二階段是1907-1909年。這兩個時期麥金托什完成了以自然為基礎的有機形態向機械的幾何圖形的轉變。早期精細雅致的裝飾被后期方正規矩的格調代替，縱橫直線與方正圖形決定了整個建筑的效果。“格拉斯哥藝術學院的建筑設計是20世紀的經典之作，它體現了現代建筑設計的理念——建筑的實用功能而決非裝飾決定建筑的造型，同時他也反映了‘合成藝術’的藝術理論——藝術是有許多單體構成的總和，藝術的美感也體現在整體感上，即使是窗臺外用于支撐窗戶清洗時所架梯子的鐵支架都不能被設計師忽略，因此從建筑外觀到室內裝飾，建筑中所有的東西都必須出自設計師之手。”麥金托什強調實用主義，在整體中把握功能與美的協調，重視藝術家與設計師的聯系，從這一點上似乎也與后來的“形式追隨功能”不謀而合。

四、搭建現代設計橋梁

早在1900年，麥金托什參加了在奧地利舉辦的第八屆國際博覽會，他的作品與維也納“分離派”6的設計有異曲同工之妙。約瑟夫·霍夫曼7（Josef Hoffmann，1870-1956）曾表示麥金托什的作品使他非常感動，兩人很快有了思想的交匯，并在各自的設計領域影響至深。“如果一位藝術家想要通過設計實踐來實現藝術上的成功……每一件經過你手上的作品，都必須毫無保留地體現出個性、美感和精確的技巧……然后……你可以大膽地出現在世界的聚光燈下，抨擊市場貿易，并由你創造出本世紀最偉大的作品：那種形式華麗而最貧窮的人也可以消費得起的產品……告訴他們現代藝術運動并不是一小部分人愚蠢的嗜好……現代藝術運動是一些有生命的東西，一些美好的東西，是唯一具有無限可能的藝術，也是我們這一時代最為美好的藝術。”這是麥金托什向霍夫曼回信中的一段話，他肯定了“分離派”的努力并鼓勵藝術家們可以通過設計來改變人們的日常生活。這意味著藝術與設計并非不可調和的矛盾，藝術的創作不能脫離群眾，設計應秉承為大眾服務并達到功能與美的統一。無疑，這在探尋現代設計運動的思想道路上是一大進步。

麥金托什肯定工業化生產對社會發展的促進作用，這為現代設計的轉型奠定了基礎。在他的設計中常采用黑白灰等中性色彩，冷靜地象征著機械化，具有明顯的現代感。他樂于接納新材料，嘗試新技術。在格拉斯哥藝術學院第二階段的設計中，麥金托什在頂樓處設計了一個閣樓層，這是一個由鋼鐵鑄造的玻璃走廊。沿至今日，這種建筑形式仍被采用。在與妻子瑪格麗特·麥克唐納8（Margaret MacDonald,1865-1933）合作的室內作品中，畫框的制作采用鋁質的材料。選擇這種材質是因為它價格低廉，以使消費者有能力支付。這一商業思想的轉變體現出了其設計思想的民主化。麥金托什的設計還注重細節與情感。從“玫瑰閨房”到楊柳茶室的女性區域，他試圖營造公共與私密的統一，并增加了對隱形設計的思考，強調了對女性的尊重。麥金托什努力創造出為社會生活提供優美環境的綜合藝術，于內倡導設計風格高度統一，于外主張建筑與環境的協調，這也為“有機建筑”、“綠色建筑”理念的出現埋下了伏筆，為早期現代設計思想的誕生起了一定的鋪墊作用。

“麥金托什的風格不是突然產生的，他是英國設計運動和歐洲大陸設計運動的發展成果之一。” 麥金托什正處于工業文明發展時期引起知識分子思考設計未來的探索時期。威廉·莫里斯9（William Morris，1834-1896）在英國發起的“工藝美術”運動以及隨后在法國興起的“新藝術”運動等各藝術流派相繼改革的鋒芒都影響了麥金托什的設計理念。在這場尋求革新的探索中，無論是從設計風格還是意識形態方面來看，他都沒有隨波逐流，而是大膽創新，另辟蹊徑，突破了傳統的同時保留了自己個性化的特征。1916年改造北安普敦Derngate路78號的客房設計為麥金托什晚期設計的代表。墻壁上的條紋裝飾與配套的家具上的條紋裝飾達到了風格的完全統一，藍白相間的效果與原木色的家具產生了強烈對比。整體簡約大氣的效果似乎呈現出一套特有的設計標準。這意味著麥金托什已拋開了因循守舊的傳統，拋開了不必要的裝飾，成功搭起了通往現代設計的橋梁。

麥金托什的設計對后世的影響具有一定的現實指導意義。在他去世后的數十年再次成為人們關注的焦點。1996年，麥金托什設計的“藝術人之家”（House for Art Lover,1989）在格拉斯哥的貝拉荷斯頓（Bellahouston）公園建立。格拉斯哥藝術學院為紀念麥金托什，將學院的主建筑改名為“麥金托什樓”，現如今被視為英國優秀建筑之經典。麥金托什成為了英國設計改革中經久不衰的藝術代表，在現代設計的發展中起到了承上啟下的作用。

注釋：

1.“工藝美術”運動（the Arts &Crafts Movement）是起源于英國19世紀下半葉的一場運動，其起因是針對家具、室內產品、建筑的工業批量生產所造成的設計水準下降的局面。

2.“新藝術”運動（Art Nouveau）是19世紀末20世紀初在歐洲和美國產生并發展的一場 “裝飾藝術”運動，涉及眾多藝術領域。在長達十余年的時間中，“新藝術”運動曾風靡歐洲，對現代設計和現代藝術都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3.印象主義（Impressionism），也稱“印象派”，在19世紀60年代至19世紀70年代以創新的姿態登上法國畫壇，是西方繪畫史中的重要藝術流派。其鋒芒是反對陳陳相因的古典畫派和沉湎在中世紀騎士文學而陷入矯揉造作的浪漫主義。

4.象征主義（Symbolism）是19世紀末始于文學，后影響到戲劇、繪畫、哲學等領域的文藝思潮。象征主義強調藝術家的主觀創造，反對自然的客觀摹寫。以象征的手法，將富有寓意性和象征性并且是具體可感的形象來隱喻主題和情感。

5.奧伯利·比亞茲萊（Aubrey Beardsley,1872-1898），英國“新藝術”運動（Art Nouveau）時期最重要的藝術家和插圖畫家。他筆下單純的黑白線條插圖，充滿了強烈的主題、豐富的想象，因此被稱為“瘋狂孩子”。

6.維也納“分離派”（Vienna Secession）是19世紀末20世紀初在奧地利“新藝術”運動中產生的，由一批前衛的藝術家與設計師組成的團體。宣稱與傳統美學決裂，于正統的學院派藝術分道揚鑣，故稱之為“分離派”。

7.約瑟夫·霍夫曼（Josef Hoffmann，1870-1956），奧地利建筑設計師。維也納“分離派”（The Vienna Secession）的主要創始人。

8.瑪格麗特·麥克唐納（Margaret Mac Donald,1865-1933），英國“格拉斯哥四人集團“（Glasgow Four）的成員，麥金托什的妻子。

9.威廉·莫里斯（William Morris，1834-1896），英國設計家、詩人和社會主義者。英國“工藝美術”運動（the Arts &Crafts Movement）的奠基人。

[1]施磊.麥金托什早期繪畫與設計中的象征主義[J].美術觀察，2013（9）：128-130.

[2]彭妮·斯帕克.設計百年——20世紀現代設計的先驅[M].北京：中國建筑工業出版社，2005.8.

[3]彭妮·斯帕克.設計百年——20世紀現代設計的先驅[M].北京：中國建筑工業出版社，2005.8.

[4]瑞茲曼.現代設計史[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11.

[5]王受之.世界現代設計史[M].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2002，9.

孫小飛（1993.7— ），女，山東省諸城市，碩士，研究方向：戲劇與影視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