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處有什么》：在青春懷舊中窺探女性意識

賈 倩 （西北民族大學 730030）

《黑處有什么》：在青春懷舊中窺探女性意識

賈 倩 （西北民族大學 730030）

《黑處有什么》是非科班出身的女性導演王一淳的處女作，她用自己內心的情愫與成長鑄就了一部別樣的青春片，懷舊、傳統、矛盾、隔閡、成長、觸痛，那些揮之不去的時光，帶我們走進那已逝去的成長歲月，讓觀眾在光影交錯中感受女性自我意識的覺醒。

懷舊；成長；女性意識

影片《黑處有什么》開篇以一場具有戲劇化色彩的菜市場豬肉死亡論辯引出曲靖父親曲志誠的法醫身份，隨后借由一起奸殺案將觀眾帶入到敘事之中，觀眾帶著奸殺案偵破的期待心理關注影片，但最后卻發現，這并不是懸疑片，而是一部青春成長片。德國的美學家姚斯曾在接受美學中提出過“期待視野”，接受者由現在的人生經驗和審美經驗轉化而來的關于藝術作品形式和內容的定向性心理結構圖式1。本部影片中觀眾的欣賞欲望和影片的敘事定位之間產生了偏差，但影片潛藏的奸殺案脈絡卻在一定程度上促動著觀眾的觀看欲望。

電影借著懸疑的調子講述了關于成長的故事，懵懂、叛逆，在無知中探尋前進恰似一代人共同的青春記憶。“遂翻開那發黃的扉頁，命運將它裝訂得極為拙劣，含著淚我一讀再讀，卻不得不承認，青春是一本太倉促的書。”這是席慕蓉在《青春》中的一段文字，正如每個人在走過之后回首望去的感慨，恰似影片中曲靖懵懵懂懂、摸索前進的青春期。

與傳統青春片有所不同，這部電影中沒有纏綿悱惻的愛情，沒有青春洋溢的澎湃，以一個女孩的視角探尋連環奸殺案，透露出女孩的成長心境，透露出時代的灰暗面。

一、懷舊：集體追憶，個人情懷似錦

富有時代感的歌曲、大頭娃娃、學雷鋒學賴寧、大橫梁自行車……影片以具有“標志”性的元素為我們營造出了九十年代的氛圍。泛黃的色調把觀眾帶入到記憶中的時光，傳遞出濃重的“懷舊”味道。以懷舊為審美策略成為了當下國產青春片喜歡采用的消費模式，這類影片中傳遞出“‘挽歌’式的美感和抒情品質也都不是來自懷舊對象本身，而是取決于它的觀照者和闡釋者及其對懷舊對象的想象方式和表達樣式。”2觀眾在觀看影片的過程中以自己的經歷和情感對敘事中的人和事進行重新書寫，還原內心中逝去的或遺憾、或沉重的青春記憶，獲得情感修復和內心慰藉。

畫面中營造出的獨具特色的年代感將觀眾帶入到記憶的審美場，有著共同記憶的觀眾已被影片情節之外的符號化存在所打動，這也是該類型影片在創作追求中為影像營造“懷舊”情懷大宣泄的原因所在，使影片最大貼近目標觀眾所熟悉的時代氛圍，促動觀眾在自我的回憶中與影片的故事產生情感交流。

這種懷舊情緒的營造和特有年代的塑造給受眾強烈的視覺刺激與情緒刺激，觀眾從曲靖的視角跟隨主人公一起重溫那個溫暖而又追憶的年代，一起感受那些青澀美好卻害羞的時光，在時空的營造上導演運用主人公的女孩視角來完成影片基調和氣質鋪墊，在美學風格上有了屬于導演自己的風格氣質，以逝去的記憶來討回觀眾心中久違的味道。

二、矛盾：反抗傳統，欲望他者神秘

在九十年代，信息化還不夠普及的背景下，曲靖家所呈現的依舊是中國傳統核心家庭模式。海德格爾曾在《存在與時間》中指出過：“人是表現為言談的存在者。言談就是人價值觀、倫理觀、行為規范的承擔者，言談的背后是人的生活家園。”3中國式父母的保守氣質、專制教育呈現出了在這一時期人們的家庭觀、價值觀、倫理觀，以及對于行為規范的刻板要求。

家庭原本是人社會化過程中的初級場所，是成長生活的居所，也是最親切人際關系建立的場所。但在很多人共同記憶的成長歷程中，父母卻沒有或者是忽略了對于孩子的精神補給，使得孩子像弱勢群體一樣生活在父輩嚴厲又強勢的人生規劃之下。社會生活的大環境在無形中束縛著成長的心靈，自我內心又在反抗與依順的糾結中掙扎，對性的好奇、羞澀與恐懼被偷偷壓抑。這類相似的成長感受成為了青春成長類影片所探尋和表達的主題。

青春的成長永遠伴隨著第二性特征的發育與成熟，這是永遠不能逃避的問題，也是伴隨青春成長過程始終的隱含式問題，青春年少的曲靖對于性和其他青春期少年一樣，好奇、神秘、害羞、晦澀。他們在中國傳統家庭教育和規范指引下生活，與父輩的價值觀、世界觀、倫理觀有一脈相承的地方，但也有大相徑庭的地方，他們好奇第二性特征，他們被父母管制，在教育體制內被壓抑被控制，可是內心深處充滿無數好奇與探索欲望，于是導演在這里希望通過曲靖的視角深入探討女性青春成長的內心隱痛和好奇心理，同時折射出青春期成長與父母之間的潛在矛盾與對弈。

在母親的威嚴面前，重男輕女的情緒和喋喋不休的話語讓曲靖以沉默反抗；面對父親的權威，日復一日的重復言語，讓曲靖抗拒背負起這些期望。父母的愛是帶有附加條件的愛，這樣的附帶條件要求子女要感恩圖報，順從成了子女的最大道德，而這無形之中卻對子女的自由造成了威脅。曲靖對于父親的認知源自社會的認知評價體系，父親是小鎮上難得的小知識分子，但無論是生活還是工作中，始終是郁郁不得志，小氣、倔強。曲志誠一方面滔滔不絕地批判著諸如警察辦案草率、張雪父親將收繳的小車帶回家等社會上的不合理現象，一方面努力讓自己的女兒對自己加以認可。他是一個有著公共良知的人，有著社會參與意識的文化人，尤其是特殊的工作身份更是強化了這種意識。但在很多時候也顯現出了與這個社會格格不入的一面。傳統的權威主義價值傾向，讓曲靖既沒看到父親在工作中所占據的地位，也沒能像張雪的父親一樣擁有資源，可以騎上小車。言語中的奚落反叛是對父親的不滿，社會中隱形的父權壓力又讓她不得不“從父”。

面對父母的權威，曲靖在多數時候選擇了沉默。這不僅是對父母的順從，也是對社會中性別刻板印象的依從。父母是話語權的代表，不好好學習的孩子是“不三不四”的代表，金錢、權力是地位的代表，長期積淀的社會規訓讓年輕群體被迫接受的同時，又在市場經濟洪流中通過勁歌金曲、錄像廳去窺視外面的世界，彰顯出他們心中的反抗與逃離。

這是一個對個體缺乏尊重的年代，無論是上級對下級、警察對嫌犯，還是子女對父母、父母對子女，這樣的現象在當時的社會中比比皆是。上班看三俗雜志、隨便抓人就草率結案的警察，為自己的瀆職辯護而指責曲志誠的“較真”，即便是張雪的父親在誤以為女兒被奸殺后，也是執著的認定趙飛是兇手，而不愿對案件中的紕漏之處認真調查。這是一段平實的展現，我們曾有過這一段過去，也曾導致了冤假錯案現象，影片擺脫了創作中對于破案人員的“高大上”設定模式，以小市民化的身份來展現，來反思。

每個人都生活在所謂經驗帶給他們的刻板印象之中，老師、父母認為張雪是個“壞女孩”，即便張雪并沒有做壞事；張雪父親認為趙飛殺害了自己的女兒也是基于刻板印象；而被警察抓住的犯罪分子理所當然地認為警察打他們是合理的。

這部影片并不是以節奏見長的作品，敘事中的矛盾沖突并不激烈，更多的是作為普通人生活中司空見慣的生活瑣事。創作者選擇這種不刻意，不矯情的敘事方式，隱晦地傳達出曲靖成長過程中的困惑。

三、成長：自我之意，至暗之處蛻變

影片開篇展現了一幅測視力的畫面，迷蒙中的視力表正像是彷徨期的曲靖們，在亦真亦幻中摸索前行。家長們諱而不言的“性”，是成長的黑處。曲母只會敲打甩月經帶的曲靖的頭，說她缺心眼。曲父只會嚴厲禁止曲靖岔開腿坐自行車的方式，卻從未說原因。而曲靖也只能通過偷讀《孕婦的十個月》、偷看《蜜桃成熟時》，在成長的道路中伴隨著敬老院爺爺、張雪、趙飛、奸殺案......開始在迷蒙中喚醒性意識。

美國編劇教父羅伯特·麥基在講到人物設計的時候曾提到“從本質上而言，是主人公創造了其他人物”4，相應地，其他人物也反作用于主人公，兩者之間的人物關系對于完成人物形象塑造、推動劇情發展具有決定性作用。在本部影片中，除去家庭關系，朋友關系也是對于曲靖青春成長與性認知的推動者。

不同于其他青春片在創作時對于性的直白表述方式，這部影片對于女主角青春期性意識覺醒的表達較為隱晦。張雪不同于青春期女孩的符號化形象，她所代表的是一種大膽、前衛、成熟的女性形象，更像是曲靖對于被壓抑的自身期待的一種投射。對曲靖而言，張雪就像是她內心中的本我，是敢于逆流而行，又有著外表吸引力的女孩，雖與傳統的美德并不對等，但卻是青春期女孩向往的蛻變，在她的身上，曲靖尋找到了自我無處安放的荷爾蒙。戴項鏈、讓張雪為自己涂小拇指的指甲油，打破父母規范的約束，尋求新奇感、與眾不同，都是一個女孩對自己性別認知健全的展現。

處于青春期的女孩對于事物的辨別能力僅在于表面，對于新鮮事物的好奇心讓陪張雪燙頭發的曲靖也嘗試燙發，又因模仿不成功而大發脾氣。她渴求蛻變，讓自己成為美麗的存在，又畏懼改變，怕成為被審視的對象。她抑制不住想要模仿張雪，又怕自己東施效顰。女主角身上有著女孩個人成長的現實映射，青春年少時的懵懂、初戀、失戀、叛逆、順從，她想要成為追求自我內心自由和愛好的個體，卻又不得不被父母權威、社會制度打造成符合大眾想象的女性形象。

影片打破了觀眾常規回憶中的美化屬性，兇殺與成長在影片中糅合在一起呈現出來，曲靖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一場赤裸裸的埋尸現場，當帶著張雪一起來時，卻看到那里豎起了“嚴厲打擊刑事犯罪”的標語。影片中奸殺案的兇手究竟是誰，始終沒有正面透露給觀眾，而不斷營造的類似危險的透露，最后卻是樸實的農民帶著妻兒來送綠豆，愛慕她的男生悄悄錄下她的歌聲等淳樸、純真的事情。兇手可能是每個人，偷看女廁所的兩個小流氓、讓曲靖讀《金瓶梅》的敬老院爺爺、貼近張雪的理發店理發師、偷瞅女孩子大腿的賣冰棍叔叔、街角的殘疾男子，甚至錄像廳中那些性壓抑的男性……而現實社會中，愛的缺乏使得每個人在無形中都可能成為殘害他人的兇手，學校老師的冷嘲熱諷、家庭中父母的霸道專制都在以冷暴力的方式中傷他人。影片潛移默化的透漏著這種生活中比比皆是的平凡的惡意。

獨自到錄像廳觀看《蜜桃成熟時》的曲靖，在周圍男人猥瑣的目光中，在內心中完成了自我性意識的真實蛻變，而不僅僅停留在生理的變化中。圍繞在她周圍煙霧繚繞中的男性赤裸裸的目光透露出他們對于性的認知依舊是肌膚之感。

在青春對愛的懵懂期，曲靖一直在探索兩性之間的小秘密，夜晚偷偷推開門看熟睡的父母、自己躲在房間里看有關懷孕的書籍，好奇驅使著她小心翼翼的前行。剛剛觸碰到愛情的曲靖還沒來得及感悟，就被父親“男女之間沒有純潔的友誼”給打斷了。在他人眼中的情色片，卻成為了曲靖正面認識性行為和成長的渠道。

影片是一個女孩在特殊的青春期經歷中自我認知的故事。在朦朧的成長過程中，不斷的剝開隱藏著巨大秘密、無人給予解答的蘆葦蕩。對于成長過程中的孩子，黑處是未知的一切，恰如影片中橋底、防空洞、蘆葦蕩這些元素，探尋中被層層剝開，至暗之處，至亮之時，穿過迷茫、灰暗的青春，才能完成成長的蛻變。

注釋：

1.童慶炳主編.文學理論教程（第四版）.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年：324.

2.趙靜蓉.通向一種文化詩學——對懷舊之審美品質的再思考.文藝研究，2009年第5期.

3.[德]海德格爾.存在與時間.陳小文等譯.北京：三聯書店，2000年：197.

4.[美]羅伯特·麥基.故事—材質、結構、風格和銀幕劇作的原理.周鐵東譯.北京：中國電影出版社，2001年：445.

賈倩，西北民族大學新聞傳播學院，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