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驕
馬軍
環保組織“公眾環境研究中心”(IPE)的創始人,主持研發了手機APP“蔚藍地圖”。2006年5月被入選為美國《時代周刊》“2006年全球最具影響的100人”。2015年4月17日,獲得關注全球問題的“斯科爾社會企業家獎”,成為該獎歷史上第一個中國人。

治理霧霾已是不可回避的公共議題,而由此引發的環境保護問題依舊引人深思。從其他國家解決環境問題的經驗來看,只有社會力量開始積極參與,污染問題才會出現拐點。在中國,馬軍作為環保志士先行“出擊”。
霧霾天氣持續。2017年初,中央氣象臺將大霧預警提升至最高等級紅色,同時繼續發布霾橙色預警。據了解,這是我國2014年霧預警標準修訂后,中央氣象臺首次發布大霧“紅警”,也是史上首個大霧紅色預警。以北京為例,空氣質量已達到六級嚴重污染級別,多條高速公路遭封路或限流,首都機場多架航班取消。空氣質量為“極重污染”或“危險”級別。有毒空氣遮蔽了陽光,北京2000萬居民透不過氣來。此次霧霾波及京津冀、山西、陜西、河南等11個省市在內的地區。
治理霧霾已是不可回避的公共議題,而由此引發的環境保護問題依舊引人深思。從其他國家解決環境問題的經驗來看,只有社會力量開始積極參與,污染問題才會出現拐點。在中國,已經有環保志士先行“出擊”。
由環保組織“公眾環境研究中心”(IPE)的創始人馬軍主持研發的手機APP“蔚藍地圖”,就致力于提供一種公眾實時了解污染情況,并參與污染源舉報的可能性。
“蔚藍地圖”APP的前身,是創立于2014年6月,基于百度地圖運行的“污染地圖”。利用百度地圖收錄詳盡地理信息,并且不斷更新的優勢,“污染地圖”可以精確地標注各種污染源信息,使公眾有可能關注身邊的污染源,從而倒逼企業達標排放。
2015年“污染地圖”實現全面技術升級,并更名為“蔚藍地圖”。不僅可以查詢污染源監測數據,還能顯示空氣質量指數(AQI)、水源質量監控、生活服務指數等關鍵的環境信息。
打開APP,系統首先會進行定位,找到用戶所在的區域,而后便是顯示各種信息。根據當前區域空氣質量指數和污染程度,軟件還可以顯示各類服務信息,比如建議佩戴口罩、不適宜開窗、減少運動等等。
隨著工業開發對水資源的污染被越來越多地曝光,水質也成為越來越多人關注的話題,而這同樣成為“蔚藍地圖”的服務亮點。APP的水質模塊可以滿足公眾及時查詢和獲知各地水質情況的需求。上線之初,這一模塊就包括各大水系的水質信息,以及1900多個水質監測站和全國數百條河流、上百個湖泊水庫的水質信息。
不僅如此,得益于手機基站定位的功能,公眾只需要瀏覽這種特殊的電子地圖,就可以將身邊的污染源信息和危險程度了解得一清二楚。他們也可以將這些信息實時分享到社交媒體平臺,提醒其他人一同關注污染源情況及個人的安全健康。
這種創新方式讓很多外國友人耳目一新,更讓他們看到了中國民眾和政府對環保的重視與日俱增。“邁向生態文明 向環保先鋒致敬”環保公益資助計劃也在密切關注蔚藍地圖APP,而馬軍也借此榮獲有環保界諾貝爾獎之稱的“斯科爾社會企業家獎”,成為首個獲該獎的中國人。
在英國牛津領獎當天,馬軍三分鐘的獲獎感言,引得全場兩次起立鼓掌。主辦方給予他的頒獎詞是:在過去的中國,公眾沒有一個跟蹤和舉報工業污染的途徑,馬軍填補了這個空白。他創建了一個對公眾友好的平臺,把政府已經公開的環境信息匯集到這個平臺,方便公眾獲取。這樣的創舉使得越來越多的人參與到環境監督中去,并且已經有近2000家企業采取措施“凈化”他們的生產。
馬軍置身環保其實已有二十余年。25年前他從國際關系學院國際新聞系畢業后到《南華早報》駐京站做記者,在此7年間,由于工作關系,馬軍去了很多地方,在實地調研一些河流的污染問題后,滿目瘡痍的環境污染現場,給他帶來巨大的精神刺激。在山西的汾河谷地,整個寬大的河床上面,沒有任何水流,但一場小雨過后,村莊的河流里涌出“五顏六色”的廢水,整個晉中的谷地,好像一個巨大的調色板,回去之后,馬軍做了案頭調研,發現這些污水中有很多致畸形、致突變的化學物質。
當地百姓的生產生活因此受到很大影響,“水受污染,把井打得深一點,但是他們補貼的錢,只夠打到一定的深度,再污染了,只能承受。”馬軍回憶。這種日益嚴重的水危機讓馬軍感到無形的壓力,1998年,我國爆發了百年一遇的洪水,馬軍決定把自己一直以來看到的、搜集到的記錄下來,1999年《中國水危機》一書問世。他在書中闡述中國七大流域面臨的水資源問題及其對流域內經濟、 社會和生態環境構成的威脅,提出中國一些地區可能陷入水危機,分析造成水資源困境的根本原因,倡導對江河生態的保護和對水資源的可持續利用。該書出版后,國內外的強烈反響,使馬軍從一個媒體從業者,成了知名的環保人士。
2006年,作為中國環境保護組織公眾與環境研究中心主任和創建者,他領導編寫了我國首個水污染公益數據庫—“中國水污染地圖”和“中國空氣污染地圖”數據庫。通過“水污染地圖”可以檢索到全國31個省級行政區和超過300個地市級行政區的水質信息、污染排放信息和污染源信息。
將污染信息公之于眾必然觸及企業利益,馬軍坦言時常受到企業甚至地方官員的施壓。當他試圖與污染方溝通促其整改時,或無視或敷衍或以訴訟相威脅的企業不在少數,其中不乏跨國巨頭。
2011年1月18日,由馬軍牽頭的五家環保組織,在網上發布了名為《蘋果的另一面》的獨立調研報告,報告指出,在供應鏈的職業安全、環境保護等方面,蘋果公司都違背了自己的承諾。換言之,蘋果的供應商中,存在排放廢棄物嚴重超標的企業。
馬軍曾被允許,持攝像機進入一家蘋果供應商的工人宿舍。患職業病女工窩在不足五平米的宿舍里,如地獄般痛苦的場景,讓他記憶猶新,“雙手都在發抖”。
對于蘋果的另一家重要供應商武漢名幸電子,馬軍帶團隊親自去武漢做調研,請漁民在小船上劃船,打撈底泥,“一股刺激性味道撲鼻而來。河面是乳白色的,河面下卻是漆黑一片。我們把底泥拿到第三方監測分析,污染數據嚴重超標,是幾千倍的超標。”公眾環境研究中心副主任王晶晶回憶說。
在剪輯片子時,剪輯師說不好處理,因為背景里有馬軍的抽泣聲。“當時我很難過,我在想,到底有多少人手中拿著時尚的IT產品時,能夠理解它背后的環境代價?”
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然而,蘋果公司拿到調研報告后,給馬軍團隊的回應是“對供應商,我們的政策是不披露。”為此,雙方的博弈長達三年之久,馬軍在蘋果總部與對方長達5個多小時的對談,成了壓垮蘋果公司的最后一根稻草,“這之后,他們的整個方向才發生改變。”王晶晶說。
要理解馬軍,這是最重要的背景之一。他與蘋果公司的這場博弈,為他帶來“環保斗士”的稱號。其實早在2006年5月,他便與時任國務院總理溫家寶、臺灣導演李安等一同入選為美國《時代周刊》“2006年全球最具影響的100人”。被英國《衛報》評為“能拯救地球的50人”。
然而,初次見到馬軍時,很難從他溫文儒雅的氣質中,看到“斗士”的英雄氣概。對于保護環境的使命感,將他從一個只具備環保基礎知識的新聞系學生,一步步推向今天的位置。如今,馬軍領導的IPE團隊已經走過10年,馬軍說,“十年不忘初心,只為找回碧水藍天。”
南都周刊 馬軍
“一些底線是不容妥協的”
南都周刊:今年是IPE成立10年,您從事環保事業20年。IPE這10年主線其實就是參與治理水污染和空氣污染,從2008年只是傳統的出具報告,到后來蔚藍地圖APP,是一種怎樣的環保思路的轉變?
馬軍:其實這種思路是一以貫之的。我20年前看到了一些環境問題,后來我思考,為什么我們投入了這么多資源,環境還沒有改善。思考下來,我發現不僅是技術資金的問題,重要的是缺乏動力,執法不嚴格,背后有地方的保護干預環境的執法,環境訴訟又很困難。我們要找到一個替代性的手段,去克服這些阻礙。這個替代性在我們看來就是社會的廣泛性參與,而且不但是要簡單參與,還要深度參與,這就需要數據的公開。
到2013年,我們提出了一個新的倡議,叫污染源全面公開倡議,2013年10月就陸續有一些省把他們的平臺搭建起來,但是公眾獲取信息還不太容易。而在這之前,我們已經在思考移動互聯網的推動意味著什么。我們研究了是否可以把蔚藍地圖的網站升級成APP,后來實時數據有了,契機來了。這和“兩圖”(水污染地圖和空氣污染地圖)一以貫之。

南都周刊:這個APP里,民眾和政府部門的有效互動在全國普遍嗎?是否達到了預期的效果?
馬軍:APP兩大技術——移動互聯網和社交媒體對我們的影響很大,形成為舉報使得政府和企業良性互動。
一些地區達到了預期的目標,可以說是前所未有的。政府基于每一條蔚藍地圖的舉報,都可以跟進,在山東基本達到了。我們這邊的APP給予這些數據,他們能充分地公開這些數據,同時我們還有社交媒體舉報。
南都周刊:你被稱為“環保斗士”,你怎么看這種“斗”?
馬軍:大概20萬家在我們監督的企業名錄里,外界會以為我們一個小小的機構應對大的挑戰。在工作中,有斗的地方,我們確實畫有自己的底線,一些底線是不容妥協的。另一方面,我們想創造一種良好的環境,只要企業愿意整改,我們就能提供這個標準。
我們的工作方法都是合作共贏,試圖去尋找相通點。十年前我們就主要用政府的官方數據,數據在那個時候是十分敏感的,我們需要去建筑在一個大家共識的基礎上。
南都周刊:APP上對空氣、水質、污染源的監控數據來源于哪里?如何保證數據的真實性?如果數據失真,在APP上怎么做?
馬軍:對于數據,不僅是在環保,在很多領域都存在問題。最好的解決數據質量的方法就是公開。真正打開這種暗箱,才會帶來一定制約。舉一個例子, pm2.5的數據,原來空氣質量是80%的城市都是達標的,那時候是每天發布一個日報,日均值在收集之后,經過計算,很多人為的操作空間存在,但是現在變成六種主要的污染物,每個小時,數據監測后國控站直接實時發布,調整的空間一下子被壓縮。無論如何,數據的質量在這個空間被提升了。實時數據公開后,我們可以拿這些實時的數據去比對手工監測的數據,在這個過程中間我們是識別過一些問題的。經與當地的環保部門溝通,有一次六家污水處理廠數據造假,最終提出后,得到了回應是六家被罰120萬的罰款。
南都周刊:目前這個APP監控到了多少排污企業?覆蓋率是多少?
馬軍:以前的舉報,都是點對點非公開,從寫信,到打電話,但是微距報和APP的結合,都是公開的。很多時候會形成圍觀的力量,克服執法不嚴。我們是基于數據、科學、法規的排放標準的。
APP上開始有9000家企業,3000家氣,6000家水,現在是12000家納入里面,現在新的機遇是新環保法和大氣法,提到每個城市應該出現在重點排污的名錄中,根據大氣法,在線數據要公開。我們也在和各地的環保組織,首先出臺這些名錄;第二步,名錄中的企業公開環境信息,現在第一步還在進行中。如果都完成了,會有更多的排放源納入到公眾的視線中,我們叫這個現象是“讓每一個煙囪都公開。”兩部法的實施,讓我們看到了這樣的機遇。
南都周刊:利用互聯網,尤其是手機APP實時監控污染數據,在國際上應該是首創,這為什么發生在中國?
馬軍:我們是在十年前開始搜集這些數據,但在2012、2013年發現,公開還需要更大的規模,研究中發現中國是所有國家中安裝在線自動檢測設備最多的國家。發展中國家沒錢,也沒那么多產業,所以就沒有這些。發達國家,當年走過來的時候沒有這些東西,沒有這些技術,他不必花那么多錢。在我們國家,幾十億上百億元的花費在這上面,因為數據不可信,環保局不相信企業自己測的數據。在國外是企業自己測這個數據報給環保局,作為執法的依據。我們認為這是一個重大的基礎。十年來,數據沉睡在那里。有時候我們到環保局做交流的時候,他們也會請我們看他們的平臺。直接在電腦上可以看到每一家的排放。但是你問他用這個做了什么,回答是什么都沒做,因為這些數據不能作為執法的依據。即便發現有問題,也碰不得。我們認為,發揮這些數據的作用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它公開。能夠讓更多的民眾都看到這個數據,這是對公共數據的利用。我們做到的是推動這些法規的完善,推動數據的公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