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園
曾任媒體人,寫作涉獵多種文體,著有《詞的冒險》。
茶如同2007年的iPhone那樣,從不同角度席卷了我們的生活,所以我們值得冒險將這兩者做一個比較。盡管一種是有機物,一種是無機物,但它們之間的相似性更多,如價格貴,暴利,尤其是令人詬病這一點。
2016年,突然興起的“校園貸”與“裸條”事件曝光,各種難以服人的譴責之聲刺耳地出現了。不過令人欣慰的是,美國衛斯理安女子學院發表了如下看法:“我們注意到,中國的輿論對相關女大學生更多是譴責的,從道德和理智兩方面對她們進行鞭笞。”“然而我們認為,這些女大學生的不合常理的行為——為了滿足超出自己消費能力的購物欲望而采取非理性的方式來獲取錢財——非常符合購物精神障礙的癥狀。”如果是這樣,這些購物狂(學名Oniomania,購物精神障礙)的犧牲品,她們需要的不是道德譴責或知識教育,她們迫切需要的是得到心理干預甚至藥物治療。
此前治療此類病癥的辦法是“剁手”,雖說狂暴實則戲謔。但在我看來,對于一些輕度購物狂“患者”,也許iPhone這類上癮性商品(上癮體現在非買不可,年年要買)既是病因,也是良藥。這些“患者”的行為符合邏輯,購物行為發生后,相關癥狀停止,不符合購物狂“停不下來”的特征。
茶葉也很貴,買起來有時不是論件而是論間—一間房還是兩間房。宋徽宗在名著《大觀茶論》中興致勃勃地講述了買茶的必要性:“百廢俱興,海內晏然……縉紳之士,韋布之流,沐浴膏澤,熏陶德化,盛以雅尚相推,從事茗飲。故近歲以來,采擇之精,制作之工,品第之勝,烹點之妙,莫不盛造其極……而天下之士,勵志清白,兢為閑暇修索之玩,莫不碎玉鏘金,啜英咀華。較筐篋之精,爭鑒裁之別,雖下士于此時,不以蓄茶為羞,可謂盛世之情尚也。”
大意是,如今是太平盛世,中產階級追求雅致的風尚,開始飲茶,從而推動了茶產業致力于生產高檔產品,于是互動產生了:品鑒水平增高,茶葉價格走高—只要是貴得有道理,如此相互影響,進而演變成一種循環,當然是惡性的—這就是盛世的風尚,徽宗說。
這種論調今天聽起來很奇怪,但中國思想史上的確存在著關于奢靡的討論。在《管子·奢靡》中居然有“善莫于奢靡”這樣的話。他主張厚葬:墳坑巨大,窮人有活干。墓表堂皇,雕工有事干。棺槨大,木匠生意興旺。殉衣多,刺繡女工繁忙。
《晏子春秋》中也有類似記載,饑荒出現時,晏子請景公開倉放糧,景公不允許,因為這時景公有個樓堂館所的修建計劃停不下來。晏子經過周密計劃,決定提高工錢,從遠處進原材料,工期整整拖了三年。工程完工后,老百姓也擺脫了貧困。
明朝學者陸楫很愛動腦筋,他在《蒹葭堂雜著摘抄》提出“吾未見奢之足以貧天下也”,認為節儉僅對個人和家庭有利,從社會考慮則有害:“自一人言之,一人儉則一人或可免于貧。自一家言之,一家儉則一家或可免于貧。至于統論天下之勢則不然。”
隨后一些名人如法式善、顧公燮等人都發表過類似觀點,但經濟學知識往往不受重視,加上人們忘性大,過幾百年爭論又會起來,有時甚至更加激烈。
明人謝在杭的《五雜組》說到福建上元節(元宵節)燈市之盛,“蔡君謨守福州,上元日命民間一家點燈七盞。陳烈作大燈丈余,書其上云:‘富家一盞燈,太倉一粒粟。貧家一盞燈,父子相對哭。風流太守知不知,猶恨笙歌無妙曲。”
陳烈創作的這種憂國憂民的順口溜有價值嗎?風流太守蔡君謨是否冤枉?事實是否會反轉?謝在杭拿莆田和福州兩地的燈光節盛況進行了客觀比較,對陳烈一言不合就開地圖炮的行徑進行了揭露:
“吾郡至今每家點燈,何嘗以為哭也?烈,莆田人。莆中上元,其燈火陳設盛于福州數倍,何曾見父子流離耶?大抵習俗所尚,不必強之。如競渡、游春之類,小民多有衣食于是者。損富家之羨鏹(多余的錢),以度貧民之糊口,非徒無益有害者比也。”
所以事情已經很清楚了,多余的錢如果找不到合適的投資方向,不如買買買;沒有多余的錢,但又感到心理壓力巨大,買藥就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