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希茲女男爵
“謎案!要是那幫警察動了腦子,絕對沒有謎案這回事兒!”
咖啡店里,寶莉小姐驚訝地放下報紙,望向角落里說話的老人。她看不慣這么自大的人,嘲諷道:“是嗎?就連芬雀曲街謎案也一樣是吧?”
“這是最不可能成為謎案的。”
“不把你珍貴的意見提供給警方,真是遺憾哪!”
“說的是。”他說著,不停玩弄手上的一條細繩,“還記得這案子嗎?真厲害啊,最開始把我都騙過去了。去年12月12日,一個女人到蘇格蘭場報案,她的丈夫威廉·克蕭失蹤了。”
離奇的案件
“事情是這樣的:12月10日那天,威廉四處找人借錢,說是要發大財了。他說,大約30年前,在他才20歲的時候,結識了一個朋友。這個朋友后來移居西伯利亞,成為一代富商,而當年卻是個窮小子,威廉正有著他的把柄。”
“這位富商叫梅瑟斯特。據威廉太太的證詞,梅瑟斯特犯了個大錯誤——他曾經四度寫信給他過去的朋友威廉。前兩封信是在梅瑟斯特落魄的時候,向他借錢。而后來梅瑟斯特賺下大錢,威廉就拿出當年的把柄威脅他,向他索要封口費。”
寶莉早已本能地被他吸引。這個溫和的陌生人,這個神情緊張、有著羞怯而水亮眼睛的老人,他獨特的講故事本領,使得寶莉深深著迷。
“最后那封信是案子里的關鍵角色,我這里有副本。”
老人說著,從一個破舊的小皮夾里拿出一張紙,小心翼翼地攤開:“你看這封信,是梅瑟斯特寫給威廉的。他說,我現在要回到倫敦,念在你曾經幫助過我,我們可以見一面,后面還寫了見面的時間地點——他會乘‘查斯柯·西羅號在12月10日抵達提爾貝瑞港。傍晚時分在芬雀曲街車站的頭等候車室里碰面。他會穿著厚重的阿斯特拉堪毛大衣,與同質料的帽子。”
“就是這封信引起了威廉的興奮,他開心地去赴會了。那天晚上,他的太太等了他整整一夜,威廉卻沒回來,第二天,也是不見人影。于是,12日那天,她到蘇格蘭場報案了。”
角落里的老人喝完了杯里的牛奶,水亮的藍眼睛望過去,看著寶莉。寶莉熱切的小臉蛋上,所有的嚴厲神色都已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專注的興奮。
“20天后,”老人繼續道,“兩個船夫在一個廢棄的船屋底下發現一具尸體,腐爛得無法辨認,威廉太太根據一些物件指認出那人是她丈夫。她懷疑是梅瑟斯特下的毒手,兩天后,這位百萬富翁在西西爾大飯店的豪華套房里被捕了。”
“老實說,那時我也沒搞明白。威廉太太的陳述與梅瑟斯特的信件后來都上了報,而我還是懷疑,這個百萬富翁殺掉威廉,是因為他想除掉一個危險的勒索者。可是,你有沒有想過,這個動機其實多薄弱啊?”
寶莉小姐必須承認,她從來沒有這樣思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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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靠自己努力累積了巨額財富的人,他當然不是傻瓜,能輕易就被威脅嗎?你見過梅瑟斯特嗎?”
老人說著,又在他的小皮夾里摸來摸去,掏出了一張相片,“你看這人的臉有什么特別的?”
“這人的表情很特別,好像很吃驚的樣子。而且他的眉毛全都沒了,頭發的樣式也特別怪。”
“沒錯!你看他的頭發,剪得非常貼近頭皮。他的整個眉毛,甚至睫毛都沒了,臉看起來也非常奇特——就像你說的,一種驚訝不已的表情。然而,在整個審判的過程里,他似乎極為鎮靜,有些鎮靜得反常了。再看看那邊威廉太太的樣子,我有她的照片——她不愿意看嫌犯,決絕地把頭轉向法官。”
“法庭上的事情可真精彩啊,證人很多,大家都證明了,這位穿著毛大衣的百萬富翁下午從船上下來,走向了候車室,6點15分,和一個蓬頭垢面的寒酸人見了面。然后在晚上8點45分,他來到西西爾大飯店。威廉夫人指控他,正是在那2個多小時里,殺了她的丈夫。但這位百萬富翁對所有事情都大吃一驚,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兒。他一言不發。”
“厲害的是他的律師。”
“沒錯,我有點兒累了,下面的事情,你替我說一下好嗎?”
“當然可以,”寶莉小姐微笑道。她已經完全被老人的敘述吸引,并樂于幫忙:“律師說,有兩位證人在16日見到了威廉,也就是說,威廉根本沒有在12月10日死亡。”
“你還記得他們是怎么見到威廉的嗎?”
“當然,是在飯店里。威廉進來吃飯,和老板、侍者談得非常愉快,后來喝多了,把皮夾落下了,里面信件、賬單的名字,都是威廉·克蕭。當時這個證據一拿出來,全法庭的人都震驚了,包括我。您呢?”
“我嘛,”角落里的老人緊張又自得,“嗯,你知道,我早就明白這案子的盲點在哪里,所以我不像有些人那樣驚訝。”
角落里的老人停了好一陣子,讓寶莉如坐針氈。他不停玩弄手里的細繩,直到每一寸都打滿了非常復雜、精巧的結,才繼續說下去:“我向你保證,那個時候,整個謎團對我來說就像日光一樣清楚。我只是感到驚訝,法官怎么會浪費他和我的時間,去提出那些沒用的問題。律師說完后,我們的百萬富翁梅瑟斯特說話了。他否認了威廉太太的一切說法,說自己壓根兒就不認識威廉。法官讓他現場寫字驗證,結果證明,那封信根本就不是他寫的。”
“新的謎團突然出現了。既然梅瑟斯特根本不認識威廉,那與威廉在火車站約會的人是誰呢?”
謎案
“梅瑟斯特解釋道:‘當時我逛進了候車室,有個穿得破破爛爛的人向我搭訕,開始對我說一個令人同情的故事。他請求我跟他去他的住處,這樣我可以看到他的情況,證明他所說的悲慘故事不假。”
“‘法官大人,梅瑟斯特坦誠地說:‘這是我回到故鄉的第一天。經過30年我衣錦還鄉,這是我聽到的第一個悲慘故事,可不能聽聽就算了。我跟著那人進了街弄,一起沉默地走著。我一點兒都不知道我在哪里。突然,我轉向他問了一個問題,卻發覺這位先生已經溜了。也許,他發現我不見到他挨餓的太太和孩子是不會給他錢的,于是就留下我自生自滅,去找別的更白癡的餌了。”
“‘我發現我置身于一個荒廢凄涼的地方,找不到出租馬車。我跟著我原來的腳步走,想要找出回到火車站的路,卻發現走到更糟更荒僻的地區。我走失了,在黑暗與荒涼的路上徘徊,大概花了兩個半小時。后來,我意外地走到了火車站附近,找到了一位警察,他告訴我怎么走。”
“‘可是你要如何解釋,威廉知道你所有的行蹤,法官緊追不舍:‘而且知道你抵達英國的日期?還有,你要如何解釋這封信呢?”
“‘法官大人,這些我都無法解釋。嫌犯從容地回答:‘我已經向您證明過,我從未寫過這些信,還有這個威廉根本沒死,不是嗎?”
“‘你能不能告訴我,國內外有誰可能知道你的行蹤,還有你抵達的日期?”
“‘當然,我過去的職員知道我離開,可是沒有一位可能寫這些信,因為他們一個英文字母都不識。這件事對我、對您、對這個國家的警方來說,都是一樣神秘。 ”
“最終,梅瑟斯特被開釋了。你看,沒有絲毫對他不利的證據足以讓他接受刑事審判:第一,他證實了從來不曾寫過預定約會的信件;第二,有人在16日看到了那個所謂的死者,他根本沒有因為與梅瑟斯特見面而喪命。現在,梅瑟斯特嫌疑洗清,唯一的問題就是,是誰告訴了威廉關于梅瑟斯特的信息呢?”
角落里的老人偏起頭,有些調皮地望向寶莉,拿起他心愛的細繩,把所有打好的結解開,一根根重新梳理平整。
“以上是警方的推斷過程與結論。但你想知道我的推理嗎?它會一步一步地引導你,找到這謎案唯一可能的解答……”
老人的推斷
他又拿起了細繩,繼續說下去。每分析一點,都再編成一串精巧無比的結。這些結,大概連航海教練看了都會自嘆不如。
“第一點,顯然威廉是肯定認識梅瑟斯特的。因為有一封信清清楚楚告訴他后者到達英國的事情。除了梅瑟斯特本人外,沒有人可能寫這封信。你可能會說,已經從字跡上證明了,信不是梅瑟斯特寫的。要知道,威廉是個粗心人——他把信封弄丟了。對他來說,信封并不重要,現在卻永遠無法證實寄信人到底是誰了。”
“可是……” 寶莉想提意見。
“等一下,”老人打斷了她。他手上的第二個結出現了。“第二點,有人證實了威廉在謀殺案之后的第六天還活著,他去過一家飯店,在那兒讓人認識他,并且正好留下一個小皮夾,這樣他的身份就不會被誤認;可是那位百萬富翁,梅瑟斯特先生那時候在哪里呢?”
“你的意思不會是……” 寶莉小姐有些喘不上氣了。
“第三點,你不覺得梅瑟斯特的律師很可疑嗎?”他洋洋得意地接著說,“在那么關鍵的時刻,那么恰好,就找到了飯店老板來作證,徹底洗刷了百萬富翁謀殺的罪名。”
“當然,”寶莉辯解說:“用一般的方法,警方……”
“警方的保密工作做得不錯。在逮捕梅瑟斯特之前,他們對整個案情都保密到家。他們沒有在報上登公告,‘若有人知道誰的下落等等,他們沒這么做。那飯店老板怎么知道威廉失蹤的事呢?就算他知道,也應該會主動跟警方聯絡,為什么是律師把他帶上了法庭呢?律師是怎么找到這條線索的呢?”
“你當然不是認為……”
“第四點,”他沉著地繼續說:“警方就像你說的一樣‘聰明,一直沒有摸對方向。他們相信威廉被謀殺了。12月31日,兩個船夫發現了一具被認為是威廉·克蕭的尸體,你已經看過照片了是吧?那地方真是陰暗荒涼,不是嗎?正是這個地方,任何人都可以誘騙一個沒有戒心的陌生人到這兒,殺了他,拿去他身上的貴重物品、他的證件、他的身份證明,然后留下他任其腐爛。那尸體已經到了腐爛的最后階段,都無法辨識了,可是警方卻相信那就是威廉·克蕭的尸體。”
“他們的腦筋里從來沒有想過:那是法蘭西斯·梅瑟斯特的尸體,而威廉·克蕭是兇手!”
“威廉真是天才,設想得聰明絕頂、天衣無縫!重新想想吧!他是認識這個百萬富翁的,知道他的到達日期,12月10日,與他見面后,把他引到了那個荒涼的地方,把他殺害,隨后,他便精心地偽裝成富翁的樣子,招搖撞騙。看,他的偽裝——把胡須、頭發,甚至眉毛,全剃掉了!連他的太太在法庭對面也認不出來;而且不要忘了,當他站在被告席上,她沒仔細看過他的臉。威廉很邋遢,沒精打采,彎腰駝背。百萬富翁梅瑟斯特呢,很可能在普魯士當過兵。所以他也故意挺直胸背。”
“然后,12月16日,這個聰明的家伙又去了一家飯店。他買到跟他以前一樣的假胡須、假發,裝扮成他自己,然后留下小皮夾!太精彩了!這下所有人都明白,威廉沒有在那時被謀殺!當然沒有!而梅瑟斯特先生,那個百萬富翁,卻早已經死了!”
他說完這一切,摸索著找到帽子,緩慢地站起身來,走到柜臺,付了兩便士的面包牛奶錢,開門走了,只留下一連串密密麻麻的結。而寶莉,仍坐在位子上,腦中是一片無可救藥的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