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信干政”：韓國政局之痛

李興　陳旭

[摘要]“親信專權”是韓國現代化模式與傳統政治文化相結合的產物，其實質是權貴政治，再次暴露了西方民主嫁接到東方文化土壤里出現水土不服的老問題；作為特殊地緣環境下生存的小國，韓國警惕大國又依賴大國的矛盾心理在國民與總統、在野黨與執政黨之間造成了分裂，從而難以形成強有力的領導，以對當下國家發展困境作出關鍵性抉擇。

[關鍵詞]親信“專權” 權貴政治 小國之殤

[中圖分類號]D73/77 [文獻標識碼]A

在遭遇了朝鮮連續核導試驗，“薩德”入韓，三星、現代等人財團經營危機之際，韓國又陷入了“親信子政”帶來的政局混亂中。與歷次韓國總統執政末期貪腐丑聞不同的是，這次事件中糾纏著樸槿惠的悲情經歷、親信“專權”乃至邪教謎團，把韓國民主政治生態之怪現狀淋漓盡致地表現出來，在世界范圍內引起巨大反響。

韓國“親信干政”事件再次暴露了西方民主“嫁接”的老問題

此次“親信子政”事件全面充分展示了韓國政治“水面下”的復雜陸。自上世紀80年代韓國開啟民主化進程以來，總統“丑聞”導致總統不能善終，早已成為韓國的“政治魔咒”。民主選舉的六位總統或以自殺謝罪，或被送上審判臺，結局最好的也是帶著遺憾退出政壇。這些總統的命運折射出了韓國民主政治的痼疾。

一般認為，韓國是典型的權貴資本主義國家，這是西方資本主義市場經濟、民主政治與韓國現代化模式、政治文化共同作用的結果。

從政治文化上看，自上世紀80年代以來，韓國踐行憲政民主、全民選舉已近30年，這期間韓國的政權在不同黨派之間順利交替，司法和輿論的獨立性大為改觀，市民組織和民眾政治參與也蓬勃發展，但仍舊無法根本改變權貴政治賴以產生的社會文化土壤。在東亞儒家文化圈里，韓國社會的“人情”色彩比中國更重。韓國社會里存在的“學緣”、“地緣”和“親緣”為代表的私人關系，具有強大的資源動員能力，這使韓國社會普遍信任親信、服從位高年長者而缺乏對制度的尊重。這種文化傳統根深蒂固地浸透在韓國社會的各個方面，導致長期以來，無論是聲稱不差錢的“保守派”還是標榜道德高尚的“進步派”都被親信人情所拖累。

說到底，韓國“親信子政”事件再次暴露了西方民主嫁接到東方文化土壤里出現水土不服的老問題。正如許多政治學家所強調的，西方多黨民主制度所需要的是法治傳統、理[生的選民、成熟的政黨政治等條件，這些韓國并不充分具備。

首先，韓國國民政治素養缺乏，無法將“選賢”與“人情”劃分開。在樸槿惠競選過程中，其以父母被刺殺、終身未嫁的悲情經歷進行了成功的“形象營銷”，用韓國人對樸正熙時代“漢江奇跡”的懷念構建了國民對“樸家人”的信賴，用完美的政治演說宣揚謀求國民幸福和南北信任進程。凡此種種都正中韓國社會“靶心”，使樸槿惠能夠在保守派政黨盡失民心時幾次力挽狂瀾，但選民卻忽視了樸槿惠特殊的個人經歷，以及早期較為封閉的生活所導致的性格和政治傾向的偏執、領導經驗的欠缺。

其次，韓國也未形成成熟的政黨政治。與西方政黨代表長期以來形成的固定的利益集團不同，從李承晚政府開始，韓國的政黨就是政治人物獲取權力的工具。盡管法律、制度與西方先進國家無異，韓國國民也受美國民主教育幾十年，但幾十年來，韓國的政黨一直處于分裂、重組、合并的循環當中，始終是以政治人物為主的政黨文化，而沒有形成穩定獨特的政黨意識形態。在此環境下，韓國難以選舉產生行政能力和社會整合能力出色的領導人。實際上，環視當下西方的選舉亂象，候選人的政策越來越趨同，誰能當選很大程度上取決于良好的形象、優秀的選舉團隊、強大的政黨和資金支持。除此之外，地域主義等非理性因素也左右著選舉結果。因此，追求公正、平等的選舉制度，在西方逐漸演化為利益集團政治，來到東方國家，則多為家族政治、權貴政治。如何選出好的領導人，仍是韓國乃至整個西方選舉制度面臨的本質問題。

總統悲情，實質是小國之殤

在現實主義叢林法則下的世界，小國政治本來就容易受大國影響。韓國又是一個身處特殊地緣環境下的小國。歷史上，朝鮮半島先是在中國的朝貢體制下生存，后又是在日本的殖民統治中殘喘，建國后在美蘇中三國夾縫之中掙扎，冷戰后在中美博弈中發展。韓國前總統樸正熙在《我們國家的道路》中傷感地認為：“如果我們的歷史是一部受難和外部入侵的歷史，那么這是由朝鮮的地緣政治環境造成的。”金大中更為明確地指出：“朝鮮的歷史是這個國家的人民對其地緣政治命運的挑戰史。”

特殊的地緣環境和歷史經歷，造就了韓國既警惕大國、崇尚自主，又不得不依賴大國的矛盾心理。一方面，對歷史上長期飽受強國侵略和殖民的苦難命運刻骨銘記，對大國的干涉和影響異常敏感，形成了朝鮮半島民族性情剛烈、自尊心強、不易妥協的民族性格。韓國民眾常以斷指、切腹、絕食等極端方式抗議日本在歷史和領土方面的問題。但另一方面，韓國卻又無力擺脫大國的影響。作為曾經日本的殖民地和現如今美國的盟國，國內政治勢力無不有大國的背景。無論是李承晚的美國背景，還是樸正熙的日派出身，這樣的國家，政治上必然受制于大國。韓國的兩次軍事政變，正是軍人借助美國對時任總統的不滿而完成的。進入21世紀，在中美西太平洋激烈的較量下，樸槿惠在中美之間左右搖擺，這表現為：部署“薩德”系統、與日本在慰安婦問題上和解、簽訂軍事情報保護協定，引發民眾、在野黨對其不滿，加深了韓國政治的分裂。

與西方國家已經成熟的市場和社會力量不同的是，韓國是典型的后發國家，在國家發展的不同階段，以強有力的領導對新問題作出關鍵陸決策，是這類國家成功的重要因素。回顧韓國崛起之路，通過上世紀60-70年代權威體制下強有力的領導，徹底實現了由貧困經濟體向外向型經濟體轉型的“漢江奇跡”；1998年亞洲金融危機之際，金人中通過發起“全民獻金運動”和大刀闊斧的改革，完成了從低級產品出口型經濟向高科技型經濟的轉變，成為克服金融危機的“優等生”。作為全球第11大經濟體，當下的韓國正面臨一場前所未有的經濟增長疲軟、安全威脅升級、社會老齡化和勞動力減少所帶來的“復合式危機”。

可以說，樸槿惠的政治命運是她個人經歷、韓國政治文化以及地緣政治共同作用的結果。就此而言，樸槿惠個人是否提前下臺及怎樣下臺，或許并不是最重要的。人們期待眼下這場危機能夠引發韓國民主政治的深刻變革，以打破“總統政治魔咒”，產生一個真正有智慧的政治家，來對經濟、政治和社會進行強有力的領導，從而使韓國在中美博弈競爭中縱橫經略，實現民族經濟的再度振興。這才是當下韓國政治的根本命題。

（作者分別為北京師范大學政府管理學院教授、博導，山東大學威海分校東北亞研究中心副研究員）

[注：本文系北京師范大學自主科研重點項目“‘一帶一路與亞歐區域關系研究”（項目編號：SI

[參考文獻]

①閻學通：《改革能力影響國家實力》，《人民日報》，2016年10月16日。

責編/譚峰 美編/李祥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