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瑋瑜


時光流轉,不知不覺就到了2016年的秋天,2016年春拍雖已曲終人散,漸行漸遠,但回響依然不絕于耳,“紫陌紅塵拂面來,無人不道看花回。”
藏友間議論得最多的,不是蘇富比的琵金頓專場,不是佳士得那只宣德大龍罐,不是嘉德的雍正琺瑯彩小杯,而是即將到來的紐約佳士得重要拍場“美藏于斯——大都會藝術博物館珍藏中國瓷器”。那可是讓人眼饞的美國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的藏品啊,這是百年來美國大都會藝術博物館首次釋出珍藏的中國瓷器,這是百年一遇的機會啊!國內藏家擁有一件海外大博物館珍藏的夢想即將變為現實。
佳士得香港預展期間雖然展示了區區幾件,驚鴻一瞥,已驚為天人,“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美藏于斯——大都會藝術博物館珍藏中國瓷器”的拍賣日期是2016年9月15日。去不去紐約現場參拍呢?小女子暗自沉思:那天正是中國農歷八月十五中秋節啊!人月團圓的良宵佳節,小女子獨自在異國番邦,孤燈只影,即使不凄涼,也遠離故鄉家人。怎忍心月圓之夜,妝樓顒望,誤幾回天際識歸舟。去?還是不去?天人交戰。作為自小就受教于三從四德的廣州西關小姐,小女子猶豫良久,最終還是放棄去紐約了,就電話委托競投吧。
在這個專場里,小女子同時看中了幾件拍品,其中有一件是黃釉梅瓶,是本場拍賣里惟一的一件全黃釉器。雖然圖錄把它編印在了后面,但對最高貴的皇家御窯黃釉器情有獨鐘的我早就盯上這一件了。
圖錄上注明:它曾出版著錄于1977年日本講談社《東洋陶瓷大觀》卷十二之《大都會藝術博物館》,編號137,這是非常權威的陶瓷收藏書籍。我翻查這套書(小女子家藏有這套書),一查就查到了,書上還注明:這件黃釉梅瓶是“清時代18世紀前半頃”的,也就是康熙晚期、雍正及乾隆前期的。
這場拍賣小女子還有幾件心儀拍品,一并下了電話委托,從深夜一點多鐘起就沒消停過,一直在拍拍拍,深夜三點多鐘,紐約的電話又來了。
這件黃釉梅瓶的拍賣估價是1.2萬至1.8萬美元,我的心理價位是在10萬美元以下能拿到。開拍后,現場有幾位買家在跟我爭,一口一口的,很快就到了高估價。此時,舉牌的節奏明顯慢了下來,我滿心歡喜,以為可以在估價區間拿到了,沒想到又有新買家加入,競價還在繼續,一口一口地出價……競價到10萬美元了,已經遠超佳士得的估價了,也到了我的心理預期價,怎么辦?拍場如戰場,由不得我多想,機會稍縱即逝,我馬上追加了一口:“11萬。”
電話里聽到拍賣師數次在問:“還有更高的出價嗎?”現場沒人爭了,這下可以收工睡覺了吧?不料這時又冒出一個新的電話委托,真是流年不利,老是有人糾纏,還得繼續下去……競價到14萬了,我有點猶豫了:太高了吧?不過到這個份上了,說不定多加一口,就能打敗對方。“15萬。”我又出了一口價。
等了一下,對方又加了一口。我遲疑一下:“17萬。”對方沒有聲息,經過長長的等待,這時電話里忽然聽到現場一片笑聲,我忙問是不是落槌了?電話那邊笑著回答我:對方開車過隧道,沒有信號,要求等等他,拍賣師接受了對方的請求。哪里有這個道理?!拍賣場舉牌慢了都可能敲槌給別人了,哪有這樣等過隧道的!氣得小女子直跺腳。
良久,對方又出價了:“18萬”。氣得我杏眼圓睜,咬碎銀牙!“19萬!”我憋著一口氣,拼了!“東風吹,戰鼓擂,看看到底誰怕誰!” 又是良久,沒有聲音。又耍什么花招?巾幗不讓須眉,小女子見招拆招,遇賊殺賊。“啪”的一聲,敲槌了。啊?敲了?沒想到那家伙居然偃旗息鼓,出隧道后只一招就趴下了。電話傳來:“恭喜你!拿到了!”血拼之下終于拿到了,仿佛經歷了槍林彈雨。回過神來,痛上心頭:可惜我那2萬!那可是美元啊!心痛得直想捶胸頓足!憑什么他過隧道,卻要我多花2萬美元“隧道費”啊!
天空已由紫泛藍,漸次可眺望遠方的楊柳岸,曉風殘月……縱是舉案齊眉,到底意難平。
好歹總算拿到了,小女子大清早在微信朋友圈發出:“圓月之夜,彎刀出鞘。紐約秋拍,激戰正酣。臨近尾聲,‘美在于斯——大都會藝術博物館珍藏中國瓷器專場惟一的一件全黃釉器,從1.2萬美元起拍,最終以19萬美元落槌,終于拿下了這件,又在這個專場再拿多一件拍品,秋月隨人意,好夢又再圓。明晚,紐約繼續……”
朋友圈里,收獲一片掌聲贊揚。
此瓶雖高達36厘米多,卻不見清三代后期乾隆的雍腫,挺拔厚重,瓶身滿刻纏枝蓮紋,圖案飄逸灑脫,不見乾隆的程式規范、刻板呆工,刻工有力而流暢。全身施黃釉,黃釉中微見窯灰斑點,實物釉色與圖錄的顏色差異較大,圖錄釉色透明清亮,而實物顏色卻顯得老氣一些。瓶底施白釉,泛蛋殼青,有縮釉點和黑疵點。內足底胎釉結合部位有一圈淡淡的火石紅。該瓶敞口外撇,短頸,豐圓肩,肩部以下漸斂,近足微外撇,器型非常規整周正。整件器物的風韻與乾隆官窯截然不同,顯得沉穩厚重,符合康熙時代的工藝特點,帶有康熙御窯的氣息。
2016年11月11日,我應中國嘉德之邀到嘉德秋拍現場的“嘉德講堂”作《御用陳設瓷的榮光》講座,分享收藏心得。我提前一天到達北京,10日晚上專門約請故宮博物院研究館員、故宮博物院器物部副主任、故宮博物院陶瓷研究所所長呂成龍老師小聚,我把這件大都會黃釉梅瓶拿出來給呂老師審看。呂老師正擔任《皇家氣象——自得堂藏明清御窯黃釉瓷器》的主編,而這只黃釉梅瓶也將編輯到這本書里,作為主編的呂老師工作認真負責,對書中錄入的每一件器物都要親自把關審定,驗明真贗,所以這件梅瓶也要經呂老師驗明正身。梅瓶剛拿出來,呂老師吃了一驚:“那么大?”“是的,是個大瓶,36厘米高。”
梅瓶擺好后,呂老師親自上手,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仔仔細細驗看一番,然后肯定地說:“康熙的。”“呂老師能說說依據嗎?”呂老師解釋道:“第一,器型挺拔,符合康熙時期的器型。第二,從足部露胎處可以看到,胎土堅實,敲起來聲音清脆,可知胎土緊密堅致。第三,通體刻同一種紋飾,梅瓶較少見通體只有一種紋飾的,一般都分層描畫不同紋飾。但故宮也藏有類似用青花通體描畫這種紋飾的梅瓶,帶有康熙底款,二者紋飾極為相似,可以斷定為同一時期的產物。第四,刻工極為流暢舒展,飄逸瀟灑,與雍乾的精細、對稱、刻板完全不同,是康熙時期的風格。第五,底釉為亮青色,有縮釉點,符合康熙御窯的特點。第六,底款雖寫‘大明宣德年制仿款,但款識的寫法有康熙的韻味,承德避暑山莊也藏有這種仿款寫法的康熙瓷器,資料上可以查到。基于以上六點,所以確認此瓶為康熙御窯器。”
呂老師還特別贊賞地說:“故宮里面也有類似的梅瓶,但沒有施黃釉的,你能藏有這一件,真是難得啊!”我說:“這個瓶含傭金可是花了24萬多美元才拍下來的,還沒含運費哩,不便宜啊!”呂老師算了一下說:“不就200萬元人民幣還不到嗎?一點不貴!夠便宜了。你想想故宮都沒有的東西,又是大都會出來的,這個價格太便宜了!東西好啊,又少見,我要專門為它寫一篇論文。”
想呂老師在故宮30多年,見宮里寶物無數,這件黃釉梅瓶難得打動了呂老師,他竟要親自為其寫論文,真是令人開心不已。
離離合合,流失于境外達百年之久的康熙黃釉梅瓶就這樣回流到小女子手上,王者歸來,喜從天降。把這件康熙黃釉梅瓶在架上陳設出來,雍容氣派,貴氣迫人,自有一種攝人心魄的魅力。皇家御用之物,果然不同凡響!
秋色明麗,天朗氣清,惠風和暢,心情大好,晴空一鶴排云上,便引詩情到碧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