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廣播劇：《振動》（Vibration）

馮穎

【戰場音響 飛機，槍炮聲 戰士的呼喊聲

播音員：那些出現又消逝的聲音會幫助那些受傷的人們。

【振動的音響 報劇名：《振動》《振動》《振動》（由強漸弱）

【音樂

薩迪克獨白（Sadeq）：你們聽我說啊！我和你們說話呢！聽我說啊！我想和你們說說話！你們都聽不到嗎？誰都可以啊！不……我又忘了，我說不出話，他們聽不見。我沒有聲帶！我沒有嘴！不！不！我得再想個辦法。想個別的辦法！什么辦法都行！對！對！想個別的辦法！我這個笨腦子！快點啊！想啊！快想啊！我可以想想……我可以想想……我可以想想我小時候……

【鳥叫聲

男孩：薩迪克！走，游泳去！

薩迪克：對！游泳！我小時候游泳！我以前都是一頭扎進泳池里。哇！我腿和胳膊能感覺到冰涼的水。但現在呢？我的腿！我的胳膊！不！不！我不該想這個。我得想點別的。我可以想想……想想我住的城市！

【街市 男聲：“雷什特！雷什特！（注：伊朗城市，位于吉蘭省）出租車！出租車！雷什特！雷什特！”

薩迪克獨白：我想起來了。

【集市 叫賣聲：“蠶豆一定得是一粒一粒的！我的蠶豆是城里最好的！我的蠶豆是城里最好的！雷什特的蠶豆之王！”

薩迪克：燉蠶豆！米爾扎·卡西米！西拉比！好吃！

爸爸：薩迪克，給你錢！去買四斤蠶豆。

薩迪克：爸！

媽媽：薩迪克！親愛的薩迪克！快點回來。我想中午燉蠶豆吃。

薩迪克：媽！是你嗎？媽！不！不！不！不要想這個！我得想點別的。我可以想想……學校！

【學校運動場

學生：你們怎么坐那兒？我們在選足球隊隊員。站起來！

【教室

老師：（A+B） 2=A2 …… 所有二項式的平方都是這個公式。

薩迪克獨白：怎么了？我怎么什么都想不起來？我……我……我什么都想不起來。我必須得想起來。如果想不起來，我就再想想。我來想想……不！不！不！我……我……我一定要想起點什么。我一定要想起點什么。我太太！我一定要想想我太太。對！對！對！我一定要想想我太太。

【庭院 鳥叫

扎赫拉（Zahra，薩迪克的妻子）：薩迪（薩迪克的愛稱）！

薩迪克：扎赫拉！

扎赫拉：薩迪，我害怕！我受不了我自己一個人待著。

薩迪克：你不是一個人待著啊！我媽在這兒陪你。你的姐姐妹妹也在這兒啊！你的朋友們……

扎赫拉：別去那兒，求你了！我很擔心！

薩迪克：扎赫拉！我們不是已經說好了嘛！

扎赫拉：對，但我還是很擔心！我哥哥已經犧牲了。愿他安息！ 走，走吧。抓住我的手（變調處理），抓住我的手……抓住我的手……

薩迪克獨白：我的手！我的手！我的手怎么不見了？我的手怎么了？我的手！

【火車站 “快點！快趕不上車了！快點！車上還有幾個空座！”

扎赫拉：薩迪，保重！別忘了給我寫信。

薩迪克：噢！扎赫拉！你哭了？扎赫拉！

扎赫拉：沒有！沒有！我再也不哭了！別忘了給我寫信。

薩迪克：別再說這個了。好吧，我會給你寫信的。

【火車站 “如果你想去卡爾巴拉，就趕緊上車。”

扎赫拉：記住啊……多保重！

薩迪克：去看看我爸媽，他們倆沒人陪。

扎赫拉：我給你帶了點水果，拿著。把你的手從車窗里伸出來，把你的手從……（變調處理）你的手……

薩迪克獨白：不！不！夠了！我的手！我沒有胳膊，也沒有手。扎赫拉，你能聽見我說話嗎？我沒胳膊也沒手。我沒胳膊也沒手。我怎么了？我剛發現！不！我很久之前就知道了。已經很久了。多久？什么？已經很久了！很久了！這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扎赫拉：薩迪！

薩迪克獨白：扎赫拉，你還在嗎？還在我腦子里嗎？我來告訴你，仿佛你就坐在我眼前一樣。我來告訴你我對所有事情的感覺，就像做夢一樣。一開始，我覺得自己掉進了水里，我想從水里出來，我想用手劃著游泳。但是……但是我沒有手，也沒有胳膊，我要沉下去了，我想蹬我的腿……腿……我沒有腿。他們讓我睡著了。對！（醫院音響）在醫院的床上！我想站起來！但是我沒有腿。我想大喊大叫。我開始大喊大叫。但是……但是我發不出聲音。我開始明白了。我完全癱瘓了，只剩下脖子還有知覺。我什么也看不見。我什么也看不見。我失明了。多么可怕的噩夢。沒人能這么活著。這是個噩夢。對……對……噩夢……噩夢……

薩迪克獨白：不！我不是在做夢。媽！你在哪兒啊？媽？快來啊！把我叫醒，媽，我做噩夢呢！媽！聽我說！我醒不過來。求你告訴我，我是在做夢。我是在做夢。這是個噩夢！噩夢！我就是這樣意識到的。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在和誰說話？

扎赫拉：薩迪！

薩迪克獨白：扎赫拉！你仍然在我腦海里、在我心里。我來告訴你，我是如何知道今天是星期幾、時間是幾點的。有眼睛、有耳朵、有嘴、有腿、有胳膊的人根本不在乎這個。但我呢！我怎么能知道這些？我記得，我記得一聽見警報聲，我就進了堡壘。

【戰場 槍炮聲，士兵的呼喊聲

【秒針滴答聲

薩迪克獨白：就是這樣。1985年12月的一天，在法奧半島（The Faw Peninsula）附近……那一刻過后，一切都停滯了。時鐘停了下來。我怎么才能知道時間呢？怎么才能知道日期呢？

【腳步聲

薩迪克獨白：振動！對，我能感覺到振動。護士進來之后，整個房間都能聽到她走路引起的振動。地板！我的床！我的彈簧床墊！還有我脖子的右半部分都能感覺到。好了！這樣我就能數了。這樣我就能數秒了。對，我能數秒了。我就這樣根據她每走一步之間的時間差，知道了時間，就這樣知道了日期，就這樣！

【腳步聲

薩迪克獨白：有一天，感覺到護士每走一步所產生的振動之后，我就開始數了。一秒一秒地數。六十秒就是一分鐘。但是……但每次我一開始數，就開始想別的事情，數著數著就亂了。一天又一天，每天如此。一次又一次，每次都一樣。我試了很多次，都沒成功。我的意識和夢境都不讓我數出來。

【戰場音響 槍炮聲

穆罕默德（Mohammad，士兵）：親愛的薩迪克，他們遭到攻擊了。我們必須得做點什么。阿里！阿里！薩迪克！薩迪克！薩迪克！快想想辦法，薩迪克！我該怎么辦？他們不接我電話。阿里！阿里！薩迪克！阿里！阿里！薩迪克！他們把部隊打散了。快想想辦法，薩迪克！我樣樣都懂，樣樣不精！這是無線電！給你。薩迪克！薩迪克！薩迪克！

薩迪克獨白：最后，我終于明白了怎么區分白天和晚上。我的脖子開始變暖，那就是因為太陽照到我了。過了一會兒又變涼。白天！黑夜！白天！黑夜！對！就是這樣。護士每天早晨都會給我換床單。我抬起頭，然后又躺下。對！現在是早晨。現在是早晨。我知道什么時候是早晨。二十四小時后是明天早晨。護士再來的時候就是第二天早晨。有一天我數了數護士來我房間的次數。

【腳步聲

薩迪克獨白：她來我床邊了，這是第一次！

她來我床邊了，這是第二次！

她來我床邊了，這是第三次！

她來我床邊了，我抬起了頭。

對！對！三次！

她一天來了我房間三次。感謝上帝！感謝上帝！我現在知道我在哪兒了。我知道現在是怎么回事了。感謝上帝！感謝上帝！

【音樂

爸爸：親愛的薩迪克！你為什么要離開你年輕的妻子？

媽媽：你為什么要離開？你為什么這么做？

薩迪克：我們是為了找點樂趣。

妻子：你又來了！他不說話。我告訴他不要去的。

媽媽：我知道你要說什么。“這是我的責任，我必須去。”

爸爸：不要取笑他。你知道的，他所有的朋友都去了。

媽媽：那我們怎么辦？怎么可以這樣對待我們？我把孩子養大，不是為了讓他去前線送死。

爸爸：如果他們不去，誰去？他們還年輕。年輕！你能去嗎？

媽媽：那扎赫拉呢？她怎么辦？

【腳步聲

薩迪克獨白：唯一可以讓我不去想這些事的就是護士的腳步聲。不！她的腳步聲變了。她站在我的床前。她馬上就要走了。什么？這次花的時間更長一些。什么？為什么我的脖子濕了？是……是淚水嗎？

【女性的哭聲

薩迪克獨白：護士哭了？扎赫拉！扎赫拉！扎赫拉！扎赫拉！我一直在想你。

扎赫拉：薩迪！親愛的！

薩迪克：你就近在咫尺。

扎赫拉：薩迪！親愛的！

薩迪克：我太想你了。

扎赫拉：我也想你。

薩迪克：扎赫拉！扎赫拉！

扎赫拉：薩迪！薩迪！薩迪！

薩迪克獨白：從我知道時間算起，已經兩年了，日日夜夜。振動！就是那些出現又消失的振動。三年過去了，四年過去了，第五年正在慢慢過去，突然間……

【急促而強烈的多個人的腳步聲

薩迪克獨白：有一天我感覺到了強烈的振動。非常強烈！所有人都停了下來。所有來過這里的人現在都在我床邊。這么多年過去了，有人來看我了。突然間，我開始胡思亂想了。可能是你。不！扎赫拉！不！扎赫拉不該來這兒。她不該看到我現在這個樣子。不！你別來看我！求你了！走吧！走！走！

然后我突然感覺我整個身體被從床上抬了起來。醫生！醫生們可能已經來了。他們來了。怎么了？我感覺脖子上好像有東西。為什么我感覺脖子這么重？啊？我知道了！是一枚獎章！獎章！他們在我脖子上掛了一枚獎章。我！薩迪克·沙夫卡特（Sadeq Shafeqat）！獎章！獎章！獎章！

【蟋蟀叫聲

穆罕默德：薩迪克，他們是授予了我們一枚獎章嗎？

薩迪克：你是為了獎章才戰斗的嗎？

穆罕默德：不是！我來這兒是為了……但如果他們給我們一枚獎章，那也不錯。

薩迪克：穆罕默德！你跟小孩子一樣！

穆罕默德：現在沒什么特別的事。蟋蟀在叫。似乎不會有什么事了！他們一槍都不開。

薩迪克：你覺得你轉移話題，我會不知道嗎？

穆罕默德：啊？

薩迪克：誰來了？戒備！

哈吉（Haji，士兵）：報告！我能在你們這里待會兒嗎？

薩迪克：來吧！你是老大！

穆罕默德：來吧！

穆罕默德：你身上怎么這么臟？你剛剛干嘛了，哈吉？

哈吉：我在視察。我正視察第49號堡壘呢。

薩迪克：有什么問題嗎？

哈吉：其實我在集資。什么？你干嘛這樣看著我？

穆罕默德：呃……集資？在這兒？

哈吉：有個士兵的妻子生了個孩子。我們讓他回家，他不肯。我知道他妻子家手頭很緊。他們想讓他回家，但他不回，因為他覺得現在部隊缺人。

薩迪克：你想不想要枚獎章，想不想？

穆罕默德：我？

哈吉：獎章？什么意思？

【腳步聲

薩迪克獨白：他們走了。現在我得等著護士走路帶來的振動。什么？有人在碰我的脖子。他（她）正在寫字。新年！新年！快……快樂！新年快樂！新年快樂！新年快樂！現在是新年了！新年到了！新年快樂！

【音樂聲 人群歡鬧聲 鳥叫聲

薩迪克的朋友們：這一桌布置得太好了！ 真棒！你就是這樣祝大家新年快樂的嗎！新年快樂！新年快樂！親愛的薩迪克，新年快樂！希望今年我們聽到的是鳥叫，而不是子彈聲，就是現在我們在堡壘里聽到的這種。阿門！阿門！哈吉，咱們的七鮮桌你打算怎么布置？帶刺的鐵絲網！剪刀！

薩迪克獨白：新年到了！新年到了！今年是幾幾年？在我脖子上寫字的人要走了。感謝上帝。上帝！萬分感謝！終于有人……終于有人跟我說了一些話，而且我還聽懂了。我……我怎么和別人交流呢？這個……不可能！

媽媽：任何事，只要你想，就可以做得到！求求上帝。

薩迪克獨白：媽！

爸爸：你是個男人！想一想！有可能！你可以的！

薩迪克獨白：我可以的！我必須想一想。我必須想一想。肯定有辦法！我可以的！

【學校音響

學生（小聲地）：薩迪克！薩迪克！你怎么心不在焉的？聽老師講課！

老師：美國原住民以前就用這個方法，很像摩斯密碼。很多年過去了，人類可以……

學生：我買這個是為了完成老師布置的作業。他們管這個叫……摩斯密碼訓練裝置。點……破折號……點……破折號……破折號……

【戰場 槍炮聲

穆罕默德：他們怎么都不給我們答復。以前戰場上沒無線電的時候他們都怎么辦？他們怎么溝通？我不知道！我怎么會知道？總得有辦法通知他們吧？快想想辦法，薩迪克！想想！想想！

薩迪克：不！不！不！沒辦法。

穆罕默德：薩迪克！薩迪克！阿里！阿里！薩迪克！阿里！阿里！薩迪克！薩迪克！薩迪克！什么？吉普車燈！什么？

薩迪克：吉普車燈！你不知道摩斯密碼嗎？

穆罕默德：他們會開槍打死我們的。

薩迪克：你開玩笑呢！不管怎么樣他們都會打死我們！就這么辦！

穆罕默德：好！

【摩斯密碼的電碼聲

薩迪克獨白：摩斯！摩斯密碼！我知道了！我脖子很重，得挪一挪。是，點……破折號……點，SOS！意思是“救命”！點……破折號……點，救命！點……破折號……點，救命！點……破折號……點，救命！這是護士，她會明白的。她會明白我是什么意思。對，過來聽聽。聽！不！不！不！你要去哪兒？我跟你說話呢。你要去哪兒？

【音樂

薩迪克獨白：我不會累的。一千次！一萬次！十萬次！我不會累的！

爸爸：孩子，不要絕望！

薩迪克獨白：不要絕望！我不會累的！

媽媽：如果向上帝求救，你就不能絕望。

薩迪克獨白：不！我脖子不疼！我不會累的！我不會累的！

【醫院 儀器聲

女士：醫生！

醫生：這是命。

女士：不是！

醫生：這可能是肌肉抽搐。

女士：鎮定劑沒起作用。藥效是暫時性的，藥效退了也正常。

醫生：我說了，這是肌肉抽搐，還用昨天用的藥。

女士：醫生！求你了！請來看看他吧。

醫生：他在那兒已經待了29年了。每天都有很多人來和他拍照。都說他是一名戰士……他沒眼睛、沒耳朵、沒舌頭、沒有臉、沒胳膊、沒腿……不知道他的腦子還好不好使。女士，我們走吧！走！

薩迪克獨白：他們又來了。一定要明白我說的意思啊。點……破折號……點……，救命！點……破折號……點，救命！什么！她在我脖子上寫了點東西！我不明白。我不明白。她怎么什么都沒做啊？她要走了！她要走了！

薩迪克獨白：上帝！求你了！你在哪？她走了嗎？上帝！求你了！求你了！再來一次！再來一次！

【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薩迪克獨白：什么？她又來了，她又來了，是嗎？這個……這個……她在我脖子上畫了個問號。她知道我在說話。現在……現在我該說什么？現在我該說什么？不！扎赫拉！媽！爸！穆罕默德！我……還……活著……

【音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