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盛”方能事事如意

李春姣

中國古人認為植物旺盛的生命力是事事如意的表現。工藝盆景憑借高超的仿生手段，將盆景永遠固定在了最佳觀賞期，也將生命力無限延長下去。

“上（漢武帝）起神屋……植玉樹，珊瑚為枝，以碧玉為葉，或青或赤，悉以珠玉為之，子皆其空其中如小鈴，鏘鏘有聲。”——《藝文類聚》卷六十一引《漢武故事》

其實，除了天然植物盆景，完全人工塑造的工藝盆景同樣是一道亮麗的風景。其以金銀、珠寶、翡翠、珊瑚、玉石和瑪瑙等珍貴材料做花、葉、果實，插于以鏨銅、金銀累絲、琺瑯、嵌玻璃、玉石、雕漆等工藝材料制成的花盆里，相得益彰。此種顏色鮮艷、富麗華貴的室內裝飾品，在清代皇宮中得到了良好的發展。

長青不老

自然是文明出現和發展的搖籃，也是藝術熱衷展現的對象，把自然引入人造環境中的做法在各國都有悠久的歷史傳統。在我國，通過盆景藝術來實現寄情山水的雅趣和高志是一個非常典型的例子。正如清人所撰園藝學著作《花鏡》中說道：“至若城市狹隘之所，安能比戶皆園，高人韻士，惟多種盆花小景，庶幾免俗”。細致挑選的植物經過精心的人工培育，配以小巧的景觀，形成了古典園林的微縮世界，置于幾案之上，室內生氣盎然。

但從氣候上來說，北方寒冷干燥，不及南方利于植物的生長。在盆景中使用的植物都經過特殊的園藝培育，相對來說較為嬌弱，對環境要求高，北方冬季漫長，植物常青并不容易實現。作為室內裝飾藝術，清代對于吉祥的寓意又特別重視，所以想要植物常青不老，則需以珠玉寶石替之。

天然植物盆景中，常置微縮的人物、假山，山林水澤之中配以小橋，形成一股大千世界容于一室之內的氣度，山水間往往是千古佳談或古今名士，自有一股清澈氣息環繞其間。工藝盆景則華麗雍容，以珠玉、寶石大小搭配、顏色效果歡快喜人為主，主題上采以吉祥寓意，常用于皇太后、皇帝慶壽、皇帝大婚等時機。

意必吉祥

如今我們所能見到的清宮工藝盆景，其材料來源的地域十分廣泛。用材包括玉石、珊瑚、翡翠、玻璃、水晶、象牙、玳瑁、青金石、綠松石、蜜蠟、紅綠寶石、紫水晶等等。這些材料的取得，與清代的國力有很大關系，清代國家版圖較明代更往西擴展，對于中亞乃至西亞寶石的獲取更為便捷，同時隨著海洋捕撈技術的提升，更易獲得珊瑚等從前鮮見的裝飾原料。

工藝盆景因“景色”絢爛，所配的容器必定講究，也極費工。目前所見的有銅胎琺瑯的、泥金釉瓷的、翡翠玻璃的、錫胎漆的、玳瑁的、雕漆的、紫檀木的、洋漆鑲象牙的、嵌銀母的等等不一而足，都與其上的景致相配合，以突出材料的美感和顏色的考究精致。

值得一提的是，根據劉岳《參天覆地盈握間，碧玉瑯軒納一盆——清代宮廷中的工藝盆景》一文，清宮造作系統中關于工藝盆景的用料有所吩咐，與我們習慣性的認知并不完全相同，如“盆景內不必用象牙、不可過費錢糧”。根據清宮留存下來的工藝盆景實物來看，用真金白銀、上等珠玉寶石的只是少數，絕大多數使用的是銅鍍金、玻璃等材料，用到玉、翠、紅藍寶石、碧璽、青金石等材料時，一般的成色即可，甚至有以偽充真的情況出現。由此可見，清宮中更多地將盆景當成用來陳設的裝飾品而非收藏品，力求以較小投入獲得明顯的裝飾效果。

工藝盆景在清代得以發展，與當時多項工藝美術技藝達到了極致的高峰不無關聯。整體看來，清代室內裝飾的技藝呈現出洛可可式的細節為上，以繁復、艷麗為最新面貌，強調裝飾的內在寓意，這在家具、陶瓷、刺繡上都有類似體現。由于工藝盆景的使用情境多為壽宴、喜宴或賞賜，因此特別注重吉祥意義的體現，每一處細節的應用、材料的選擇、顏色的搭配，都遵循“意必吉祥”的宗旨，常見的有柿子靈芝，取事事如意之意；佛手、壽桃和石榴，稱為“三多”。乾隆十六年十一月二十五日皇太后六十大慶時，每日例進壽禮“九九”，其中便有綏山福永象牙蟠桃大盆景一件、涂林嘉粒象牙石榴大盆景一件、寶掌拈花象牙佛手大盆景一件等。

想像無窮

工藝盆景有著不必日日修剪、也不受季節變換影響的特點，中國古人對于生命力極為看重，認為植物旺盛的生命力是事事如意的表現。工藝盆景憑借高超的仿生手段，將盆景永遠固定在了最佳觀賞期，也將生命力無限延長下去，得到了宮廷的認可，形成了獨特的藝術風格。而如果說植物盆景的創作反映了古人“不下堂筵而能坐窮泉壑”的生活理想，從清代工藝盆景的制作和設計中，我們看到的是古人無窮的想像力和宏大的世界觀，在造型方面更為自由，也更具想像。

就拿模仿植物造型來說，其能夠運用新材料或者新工藝，達到植物盆景無法表現的效果，從寫實的表現轉變成為獨立的設計構思。例如乾隆年間鏨胎畫琺瑯水晶盆景整體造型舒張，婀娜多姿，銅鍍金的枝干上綴滿了水晶花朵和葉子，晶瑩剔透，宛若仙境奇葩。此作在日光下和燈火下熒熒反光，展現了植物所沒有的璀璨非凡。還有故宮博物院藏清代掐絲琺瑯桃蝠山子盆紅珊瑚盆景，三層壘桃式盆。當中銅桿、掐絲琺瑯的枝葉盤曲于底部，并延繞于三層雙桃之間，穿插掩映；桃盆前后均有兩只大蝙蝠展開雙翼，托起一以鏨金流云圍繞的掐絲琺瑯團壽字，三層桃之間還有七只銅鍍金小蝙蝠，上下翻飛于碩桃旁；盆中插紅色大珊瑚樹，鮮艷潤澤，枝干分布勻稱。該作品不拘泥于現實景物，碩大完整的整只珊瑚既像茂盛生長的樹枝、鹿角，也像噴薄而出的火焰。它不僅構思大膽，還集合了福（蝠）祿（鹿）壽（桃）多種吉祥符號，再一次說明了工藝盆景的裝飾意義。

可以說，工藝盆景集合了海洋陸地的產物，從東至西的珍奇，以及各式工藝的巧作，既是裝飾藝術作品，也是收藏豐富的展示，類似于歐洲的“珍奇屋”。一件盆景，既是宮廷吉祥寓意的表達，也是清朝國家實力的展現。盡管它們是人為打造出的自然，但卻蘊含著創造和表現的欲望，婉自天成。在方寸之間，工匠們憑借著高超的工藝，讓后人為這一個個藝術天堂的展現而深深折服。

左圖為清乾隆 景泰藍嵌白玉御題詩文盆景一對

其玉板之上題刻的御題詩共計一十二首，皆為七言絕句，每一首的主題皆與詠花卉之美相關，說明其為皇帝御賞之物，是一件出自清宮造辦處的精品制作。

右圖為清乾隆 碧玉雕嵌瑪瑙纏枝蓮紋水仙盆景一對

玉盆為典型的痕都斯坦風格。盆內以珊瑚、翡翠、青金石、螺鈿等的碎料為壤，數株水仙以白玉為根和花瓣，瑪瑙為花莖，黃琥珀及黃玉為芯，水仙主題的盆景取“芝仙祝壽”之意。據《宮中進單》載：“乾隆五十六年十月二十七日，福康安來京呈進碧玉水仙盆景成對。”這一對盆景很可能即為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