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美妙的事

◎楊瀾

很美妙的事

◎楊瀾

兒子5歲時，我逼他學鋼琴，兩個人都苦不堪言。

兒子7歲時，我和老公帶他去奧地利的薩爾茨堡音樂節。在莫扎特的故鄉，音樂節是一年一度的盛典，不僅需要提前一年預訂演出票，還需要穿正裝出席。我提前3個月就帶兒子去西裝店定制禮服。看著他穿上合體的黑色禮服，扎上領結，穿上新皮鞋，露出缺了兩顆門牙的調皮笑容，我感覺好有面子。

音樂會開始20分鐘后，兒子悄悄來回挪屁股——他坐不住了。我低聲提醒他，然后威脅他，讓他坐著不許動。他痛苦又順從地看了看我，然后緊咬嘴唇，似乎動用了邱少云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鼓勵自己。中場休息時，他苦惱地告訴我，鞋子夾腳不舒服，我說：“媽媽也沒辦法，你再忍忍吧。”結果兒子真的不吵不鬧地聽完了整場音樂會。

回酒店的路上，我問他從剛才的音樂里聽到了什么，他說：“很多大象在痛苦中奔跑……”我既內疚又心疼，深知作為母親，我還是脫離不了拔苗助長的虛榮心，讓孩子受了一回罪。

直到有一天，兒子說：“媽媽，我想把鋼琴砸了。”我才意識到不能把自己的意愿強加在他身上。我們兩個經過談判決定：他只要通過鋼琴4級考試，就可以自己選擇是否繼續學鋼琴。他果然以優秀的成績通過了考試，決定從此不再摸鋼琴。我好心酸啊，只好安慰自己說：總有一天他會觸摸琴鍵，從音樂中找到快樂。

上了中學以后，他倒是成天戴著耳機聽音樂，有時還慷慨地與我分享——敢情他喜歡的是電子樂！回想小時候，他雖然對鋼琴不感冒，但是對畫畫一直情有獨鐘，可以一坐好幾個小時，而且對線條、色彩非常敏感。到了高中，遇上不錯的藝術老師，加上他的勤奮和天賦，他的畫作被選為高中生代表作品，在當代美術館和798的畫廊里展出。美國的一所藝術大學因為看到他的作品而主動提出錄取他并發放獎學金，這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有一次，我整理兒子的作文本，不經意間發現他有一篇文章寫了自己愛上繪畫的原因。

“記得有一個春天的下午，陽光照進房間，柔和又溫暖。我看見媽媽坐在窗邊，正在畫布上涂抹油彩，寫生院子里一棵開滿花的海棠樹。媽媽那時肚子里懷著妹妹，她自然又專注的神情讓我覺得很美，我想：畫畫應該是件很美妙的事吧。”

我正感動著，兒子從身后出現了，他不好意思地一把搶過作業本，不忘擺平我的心態：“老媽，別太當真。嘻嘻，你知道的，寫作文總會有點夸張。”

（摘自《世界很大，幸好有你》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圖/子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