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傳統和現代之間

李云

摘 要：姜映清的彈詞開篇一方面恪守傳統，繼承了傳統彈詞開篇的題材內容，另一方面又適應新時代的要求，開拓了彈詞開篇的新功能，在彈詞開篇從傳統到現代的發展過程中起到了承前啟后的重要作用。

關鍵詞：彈詞開篇 姜映清 民國

★基金項目：本文系天津市藝術科學研究規劃項目“地域文化視域下的書場彈詞研究”（B12034）、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規劃基金項目“中國彈詞文學發展史”（ 15YJA751023）

姜映清（1887—？），江蘇青浦（今屬上海）人，民國時期彈詞女作家，其父早亡，與母親相依為命，少年時曾在女校讀書，成年后嫁與報人陳佐彤，早年十分坎坷，長男、幼女相繼夭折，幸有次子陳云，在她精心培育下健康成長，成為一名律師。映清曾擔任在明學校女教員達二十年之久，晚年生活較順暢，她曾在《病榻的回顧》彈詞開篇中說：“藥爐相對無線電，排悶還將開篇搜。想我是子孝孫聰心愿足，半生善病為多愁。同堂四代姑嫜健，和樂家庭各自由。筆墨生涯酬素志，米鹽瑣屑不擔憂。”[1]17小康生活使她得以投身于彈詞開篇創作中。她曾回憶自己的創作：“彈詞小說消閑品，不惜書坊重價求。二十年來當教育，課余編輯罪風流，鏡臺玉樣無雙品，流水高山孰唱酬。”[1]18因在彈詞方面成就頗高，被譚正璧稱為女性彈詞黃金時代的殿軍。

一

姜映清是一位生活在傳統道德中的現代女性。她有才華、有知識、有思想，是當時上海頗為活躍的報刊女作家，多與王鈍根合作，但其思想并不前衛，而是恪守傳統。雖然是生活在現代都市中的文化女性，但她恪守的是傳統的女德，對現代都市女性中自由戀愛結婚、隨意社交、追求物質享樂等生活方式持反對態度。當時上海的摩登社會，男女自由交往，許多女子都是受害者，映清屢次在作品中勸誡年輕的女郎們要自重自愛。如她在《游夜花園》中說：“巴黎脂粉濃妝好，電燙青絲撲滿頭。打電話，約朋友，嗚嗚汽車快遨游，至得園中燈火上，但見那癡蜂浪蝶趕綢繆，鶯聲嚦嚦星眸艷，千種輕狂倒有萬種柔。顧不得耳鬢廝磨人側目，顧不得香肩枕首面皮羞，顧不得千金身價須珍重，顧不得未死孤鳳要守柏舟。惹草拈花當作尋常事，一筆難描風化偷。況且那嗬囒水，冰其淋，腸胃紛將禍種留，直到那更闌斗轉歸家去，嫩肌膚飽受露華勾，怕只怕一到秋涼毛病發，伏暑傷寒件件周?！盵1]13批評夜間在花園與情人約會的女郎，過于顛狂輕浮，況且這種摩登的夜生活潛伏著健康的隱患。自由戀愛本身是值得提倡的，但現實中人們往往不能很好的把握，以至于釀成離婚的苦果，映清在《愛河波》中說：“報載離婚觸目多，法庭相對意如何。全不想，花園并坐同攜手，全不想，我我卿卿情話多。正大光明無束縛，先成友誼后成夫。全不想，盟山誓海全終始，蜜語甜言反悔無。到后來，小隙些微成大惡，愛河頃刻起風波，夫怨妻，妻恨夫，證婚書改作了訟詞塗。”這些曾經在花園自由戀愛的夫妻，但最終仍不免法庭離婚的結局。由此，映清提倡女子應該遵守舊道德，履行自己的職責：“操作女身分內事，房幃支配莫心粗”“本不該主義金錢學蠢姑，說甚么，專制婚姻把兒女誤，說甚的，輕聽媒灼話啰嗦” [1]49宣揚女子的傳統美德。她在《愛》中認識到“有的是，愛情濫用算摩登，有的是，愛色居然忘選擇，有的是，愛人浪漫喜相親” [1]59錯誤的把戀愛當成摩登行為，因此釀成苦果。映清認為女子要遠離摩登生活，聽從父母之命，履行相夫教子的職責：“女兒們，更要娘親訓，吾中國，四德三從不可忘，針刺女工中饋習，將來預備要嫁夫。”[1]54針對男子，姜映清在彈詞開篇中勸戒他們遵行文明的生活方式，如《新生活》、《識字教育》、《勸戒鴉片》、《勸青年》、《勸戒賭》、《敗子回頭》、《金錢萬惡》等。她在《新生活》中說：“苦口良言新教育，必須要弟兄和睦孝爺娘，友朋親愛多忠告，莫走花街與賭場，息爭訟，守倫常，從速地戒除煙酒莫荒唐，刬盡這驕奢淫佚和懶惰，保持那禮義綱常不可忘其所以，誠實謙和安本分，莘莘學子盡賢良，農民勞力收成富，堅苦工人后必昌，非理之財休妄取，各司所事度時光?！盵1]34可謂是苦口婆心。所以王鈍根說：“遜清末造，上海始創女學，女士得風氣之先，學術淹貫中西，而能維持舊道德，不以新潮流之浪漫為然，隱有砥柱中流之志?！盵2]358稱姜映清為傳統道德的中流砥柱。

二

姜映清的彈詞開篇就像她的為人一樣，一方面恪守傳統，繼承了傳統彈詞開篇的題材內容，另一方面又適應新時代的要求，開拓了彈詞開篇的新功能，在彈詞開篇由傳統向現代的發展過程中起到了承上啟下的重要作用。

在恪守傳統方面，姜映清彈詞開篇一是宣揚傳統道德，以此教化社會人心，如前面所舉各例。二是采用了傳統的題材，如紅夢樓故事《黛玉焚稿》、《黛玉葬花》、《林黛玉》、《妙玉修行》，西廂故事《張生寄柬》，牡丹亭故事《杜麗娘尋夢》、《牡丹亭夢會》、《柳夢梅拾畫》，杜十娘故事《杜十娘出院》、《杜十娘泊舟》、《杜十娘沉箱》，還有其它各朝歷史故事《蘇妲己》、《宋玉悲秋《小喬下嫁》、《火燒赤壁》、《秋江送別》、《楊太真寫畫》、《梅妃怨》等，都是大家熟知的傳統題材。三是姜映清在此一類的彈詞開篇中運用了傳統的語言，典雅清麗，十分具有文學藝術性。如《黛玉葬花》：“萬花零落不成紅……滿地殘紅昨夜風……千紅萬紫轉頭空”，像詩的語言一樣優美。如《牡丹亭夢會》：“他 穿花拂柳從容走，游目騁懷興欲狂，斂滟秋波忙四矚，見一個 豐神瀟灑少年郎?！币郧妍惖恼Z言寫出杜麗娘夢中相會時的興奮心情。再如《杜十娘沉箱》中寫“十娘暗自苦悽惶……重開妝鏡調脂粉，細畫蛾眉柳葉芒，髻挽巫云珠鳳插，環垂精翠玉釵橫，系一條 蝶舞彩裙飄繡帶，穿一件 楊妃艷色好衣裳?！盵1]113以濃墨重彩描繪了杜十娘和淚拭嚴妝的自尊與美麗。優美文筆使映清的作品在當時“音不高尚，文不雅馴”的大眾彈詞開篇中超拔脫凡，所以，被王鈍根贊為“揮其繡口之筆發為移風易俗之辭”“無異白香山之詞譜”“仿佛李商隱之無題”，給予極高的評價。

在傳統之外，姜映清彈詞開篇表現出了現代性，增加了許多新的題材內容，十分貼近現實生活，描寫了上海都市中畸形的繁榮、經濟的凋敝、貧富的對立，展現了新時代的新生活，如《電臺名詞》、《集團結婚》《雙十節》、《慶雙十》、《球興》等，筆法細膩，曲盡其妙的描寫了現代社會出現的新事物。姜映清像寫詩詞一樣來寫彈詞開篇，表現自己現實的生活和真實的感情，賦予了彈詞開篇新的意義和價值。在她的彈詞開篇中總是有對自身生活的描寫，如《十年前之我》、《自述》、《自笑》、《梁上君子》、《菴堂相會》、《初夏梅雨》等。她總把自己的喜怒哀樂寫進彈詞開篇中，使其作品中有了一個鮮明的自我形象。如她在《菴堂相會》寫少年時的求學生活，讓讀者清晰的看到作者少年時和朋友的形象。她在《十年前之我》寫了自己十年以前的教員生活：“粉白鉛青衣左右，櫛風沐雨走西東。有時候恩威并用能收效，有時節舌敝唇焦沒奏功。”由此，姜映清彈詞開篇超越了傳統彈詞的代言體和敘事體，使之成為一種獨立的抒情文體，這是她獨特成就的一方面。

三

姜映清的彈詞開篇一方面是自我抒情文體，另一方面又是寫給大眾的娛樂文體，適應了當時的時代潮流，滿足了市場的需求，使彈詞開篇發揮了廣告、宣傳的功能，具有強烈的號召性。20世紀30年代，無線電的出現促進了彈詞開篇的繁榮，使彈詞開篇成為一種大眾的娛樂項目，在繁榮的同時，電臺和商家要求彈詞開篇能夠帶來更多的利潤，利用彈詞開篇大做廣告。姜映清也曾經做過這樣的彈詞開篇，如《茂昌眼鏡公司》：“眼鏡公司要算茂昌，東西道地價錢強。犧牲血本尋常事，只望推銷名氣揚。想他們不惜多方酬主顧，或能拍照或還洋，所以竟支行本店人云集，生意興隆各夥忙。有的是掛號信，有的是托坐莊，紛紛購辦要目增光。驗光準確非虛語，各界歡迎信用強?！盵1]109宣傳眼鏡公司薄利多銷的經營理念，拍照、返現等促銷手段與競爭辦法。映清不僅借彈詞開篇寫廣告，還借彈詞開篇來提倡商人們應具有良好的道德，如在《信用》中她提倡以信用為基礎的經營之道：“貨真價實四方聞，生意何愁不上門”。 [1]58

在無線電廣播中，彈詞開篇的主要功能逐漸從娛樂性轉向了宣傳性。姜映清的彈詞開篇很注意宣傳性、號召性，如她的《水災乞賑》、《航空救國》、《災民的苦況》、《江浙戰禍》、《災民女》、《賑災》等，都是在宣傳災情，號召市民們救災。她在《水災乞賑》中描寫了大水給人民帶來的災難，并鼓勵人們慷慨相助“你肯捐一金，他便活一人。天道昭昭報施真，常言道金錢有功非誑語，好將積德與兒孫，保佑你代代門庭照福星?！盵1]27既反映了社會現實，又發揚了愛國精神。她在《賑災》中說：“多捐多活多添福，傳子傳孫傳一門，勝吃素，勝念經，各人量力發慈心，倘若你 膝前尚乏賢郎侍，天上祥麟早隆生，倘若你 商業經營難順手，來年百萬長黃金，倘若你 每多疾病精神敞，身變康強福壽增，須曉得 積善之家有余慶，人心好處合天心，趕快來 救救苦救難災區苦惱人?！币陨朴猩茍蟮乃枷雭硖栒俅蠹揖柚鸀拿?。[1]107

綜上所論，姜映清彈詞開篇的意義在于使彈詞開篇成為一種可以抒寫自我情懷的文體，深化并擴大了彈詞開篇的表現能力；還在于使彈詞開篇進一步的商業化，強調其宣傳性，使彈詞開篇這種舊的藝術，在新傳播媒體中煥發出新的生命，由此促進了彈詞開篇的獨立和興盛。

參考文獻

[1] 姜映清.映清女士彈詞開篇集[M].上海：家庭出版社，1936.

[2] 譚正璧，著.譚壎，譚箎，編.譚正璧學術著作集11評彈通考[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