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樂琴
摘 要:《1966的獒》以意識流的筆法追憶15歲少年郭亞雷在1966年的經歷。1966年是一段令人絕望的歲月,而平凡的15歲少年亞雷面對絕望的現實卻有著不平凡的表現,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一是他勇于反抗絕望;二是在人性缺失的社會里尋找人性;三是他的身上再現了西西弗斯精神。總而言之,郭亞雷是一個絕望中的反抗者。
關鍵詞:郭亞雷 絕望 反抗 尋找 西西弗斯精神
郭小東的小說《1966的獒》,以意識流的筆法追憶15歲少年郭亞雷在1966年的經歷。1966年是一個令人絕望的年份,15歲少年郭亞雷卻在人生重要的成長階段里經歷這段歲月,1966年把亞雷推入絕望的深淵之中:父母被抓,而哥哥遠在連南,姐姐柔弱,還有三個弟弟需要照顧。盡管如此,他并沒有在絕望中沉淪,而是勇于反抗絕望。
一、反抗絕望
黑暗的現實社會令人窒息,而1966年對于郭亞雷而言是異常的黑暗。1966年加附在亞雷身上太多的黑暗,而這黑暗卻又以革命的名義和恐嚇的形式強加給他。在這一年里,“文革”爆發,父母雙雙被抓,亞雷被告知父親郭大風是罪大惡極的三反五反分子,母親馬凌芳是地主階級的孝子賢孫。亞雷的“父親是小城的名人,是教育界唯一的高級知識分子”[1]29且“交際又廣,有眾多朋友,三教九流,都是他的朋友,從漁工到船老大無腳蟹八相九索,到縣長書記市長局長作家演員等等,都是家中常客。”[1]107而“母親是優雅的知識分子”[1]103,“是初三甲班的班主任和英語老師”。[1]29一夜之間,父親由革命者變成反革命者,亞雷的童年精神導師瞬間坍塌。不僅如此,曾經讓亞雷非常驕傲和快樂的父親,現在成了他的累贅:亞雷因為父親是三反五反分子,而受到歧視和欺負,“內心卑微到極點”[1]4。1966年徹底結束了亞雷的童年,瓦解了他的美好家園,把他推入深淵之中,無奈、無用、無望包圍著他。
亞雷看到往日意氣風發的父親被折磨得沒有了人樣,情不自禁地在內心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感慨:“那時,年紀小小的我,真的從心底里看到了活著比死去還艱難。”[1]49可想而知,那是多么令人絕望的社會,才會讓一個年僅十五歲的少年看透生與死。亞雷說:“我恨外祖母,也恨父親,恨他的出身,更恨他不冒死去延安,革命半途而廢,比反革命更可恥”[1]5,“我不斷地告誡自己,要劃清界限,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選擇,我必須與反革命父母徹底決裂”[1]112。可見,那是一個多么黑暗而畸形的社會,才會讓一個單純的孩子仇恨自己的父母和出身,渴望與自己的父母、家庭劃清界限。
任何人都無法選擇所要生活的社會,但是作為個體的人可以選擇對待社會,對待現實的態度。生活在一個“活著比死去還艱難”的社會里,堅強的活著比決絕的死去需要更大的勇氣。是活著還是死去,在1966年里困擾著無數的人,也有無數的人因為無法忍受現實的黑暗選擇自我結束生命。而郭亞雷正視現實,直面人生,哪怕前方是一片黑暗,依然義無反顧的走下去。亞雷的母親對亞雷說:“亞雷,跟媽媽一起去死。好嗎?怕嗎?媽媽不能活下去了,不能。”[1]113父親被抓,哥哥遠在連南,姐姐柔弱,還有三個弟弟需要照顧,亞雷自覺地承擔起整個家庭的重擔,成為了媽媽唯一的依靠。他勇敢地對母親說:“怕什么呢?媽媽”[1]114。盡管“活著比死去還艱難”,亞雷依舊毅然決然地選擇活著,不僅自己要活著,而且要全家人都活著。亞雷的“活著”具有一定的精神超越性,更表現出一種“反抗絕望”的生命意志。
成年之后,亞雷在談及父親對他的期待時,他自豪地說:“我正是依照著他的想望,從絕望與無路的地方,一點點地走出來,成為他想讓我成為的那種人”[1]31亞雷長大后成為了一名著名的作家,沒有辜負父親對他的期待,這和他具有反抗絕望精神有重要的關系。
二、尋找人性
作者在《1966的獒》的序言《寄望天堂的信》中寫道:“因為這個狗洞,我愿意做一只1966的獒,一只天狗,而不愿意做一個直立行走的人。”[2]在人性缺失的歲月,只有做一只天狗才能自由行走。這應該不僅僅是作者個人的感受,而是每一個經歷過1966年人的共同體驗。文本中十五歲的亞雷說:“我如果是一只信天翁多好,在海天間自由地飛翔自由地無憂慮地生活。我真厭煩做一個人,做人實在沒有什么意思”[1]103。十五歲是一個人一生中的最美好年紀,卻對做人心生厭惡。無論是生活中的郭小東,還是作品中的郭亞雷,都表示在1966年寧愿做一只天狗,做一只信天翁,也不愿意做一個人。足以說明1966年是一段不把人當人看的歲月,是一段人性缺失的歲月。生活在人性缺失的歲月里,亞雷依舊對人性充滿了渴望,在黑暗中步履不停地尋找人性。
遠方散發出人性的光芒,給予亞雷溫暖和愛。“在所有人都拋棄我,包括同學和朋友,包括父母,在我對所有人都不能懷有善意的年代里,唯有遠方靠近我,給我善意的表達。我靠著遠方,在那個寒冷的冬天里靠著遠方的溫暖,終于走過絕望的寒冬。”[1]3遠方是亞雷的救命恩人,是亞雷在1966年里生死與共的朋友。因為“遠方是與眾不同的靈異”[1]1,“它憎惡一切虛假和偽裝”[1]1,“是易于傷感傷情的物種”[1]155。遠方是一只有情感、有溫度、有正義感的獒,然而情感、溫度和正義感正是那個時代的人所缺失的。“在我淚流滿面無家可歸的黑暗中,遠方憂郁但是堅定的目光,讓我知道這個世界中有一個角落,有陽光存在,有勇敢存在。”[1]3亞雷在遠方身上感受到了溫暖,看到了陽光和人性,所以他愿意“一個人,和遠方在一起,不跟任何人見面”[1]25。亞雷在遠方的陪伴下,度過了一個個煎熬的日子,為了尋找人性而堅強地活著。
飲馬灘是人性的棲息地,亞雷在此體會到人性的溫暖,以及找到做人的尊嚴。“飲馬灘正是我安妥心靈的住所。”[1]36“飲馬灘是我童年和少年的天堂,我常常在那里發現奇跡。”[1]33飲馬灘是亞雷和遠方的棲息地,在那里亞雷可以躲避小城的銅鑼聲和口號聲,在那里亞雷的心靈才能獲得片刻的安寧。“飲馬灘里什么東西都有,無論春夏秋冬,一年四季都物產豐饒。”[1]33飲馬灘既有美景、美食,還有自由飛翔的信天翁、妖嬈的蟛蜞、五顏六色的戲班鳥,這一切讓亞雷感到安全與安定。“飲馬灘里所有的一切生物,都在無形中召喚著你心中被隱藏被消滅了的快樂。”[1]148在飲馬灘,亞雷心中那份被人類抹去的純真與快樂被喚醒。“再卑微的生命也有活著的權利。這是遠方和中尉叔教給我的,是大海里生存的法則。”[1]93在1966年的海陽城,甚至是整個中國,人活著的權利是可以被隨時剝奪的,而在飲馬灘再卑微的生命都有活著的權利,這就是荒無人煙的飲馬灘所具有的人性,是人潮涌動的海陽城所缺失的。
1966年,整個社會的人都是集體性癲狂,人成為一具尸體,沒有思維,沒有溫度,沒有情感。亞雷不愿與缺乏人性的人為伴,更愿意與給予他溫暖和愛的獒為伴,他在狗的身上尋覓到人身上所缺失的人性。作為個體的人缺乏人性,人性在由人組成的社會自然也是缺失的,所以亞雷為了尋找人性,愿意和遠方待在荒無人煙尚存人性的飲馬灘。
三、西西弗斯精神的再現
西西弗斯是存在主義思想家加繆筆下,一個敢于反抗命運的人物,是覺醒的人類精神的象征,是人類精神在現實條件下擺脫厄運,實現抱負的永恒寫照。在筆者看來,《1966的獒》中的郭亞雷身上無疑具有西西弗斯精神。
美學家斯馬特說過:“如果苦難落在一個生性懦弱的人頭上,他逆來順受地接受了苦難,那就不是真正的悲劇。只有當他表現出堅毅和斗爭的時候,才有真正的悲劇,哪怕表現出的僅僅是片刻的活力、激情和靈感,使他能超越平時的自己。”[3]可見,悲劇美是抗爭苦難過程中表現出的堅毅和斗爭。《1966的獒》中郭亞雷所要抗爭的是不可逆轉的命運和無法改變的社會,也就注定這種有意義有價值的抗爭是失敗的抗爭。亞雷因為自身的家庭出生而遭受歧視,從而內心卑微到極點。1966年的整個中國,都是不把人當人看,人活著還不如一只狗。亞雷即使離開海陽城,來到海南島,他始終無法尋找到他憧憬的尚存人性的社會。這也就注定他的反抗是失敗的,他無法改變自己的出身,無法在一個在人性缺失的年代,在人潮涌動的社會里尋找到他所渴望的人性。雖然,亞雷的反抗是失敗的,但是他生命的價值和意義在反抗中得到實現和升華。
盡管西西弗斯和郭亞雷的抗爭都是以失敗告終,但是抗爭的結果結果于他們而言已經不再重要,抗爭的意義已經超越了抗爭本身。當西西弗斯朝著他不知盡頭的苦難走去的時刻,他比他的巨石更強大,苦難不再是苦難。年紀輕輕的亞雷離開家鄉,前往一個陌生的城市,這表明他已經足夠勇敢,他的行為本身就是一種成功,他戰勝心中的自己。即使他的抗爭沒有實現他的目的,這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經歷本身,而非結果。毫不夸張地說,亞雷身上再現了西西弗斯精神,他就是中國版的西西弗斯。
“任何一個作家的創作總是這樣或那樣的跟他的生平事跡聯系在一起,可是作為一種社會現象和美學現象卻是由更廣闊的社會過程所決定的。”[4]《1966的獒》有明顯的自序傳性質,小說中的郭亞雷和作者郭小東有著或多或少的相似性。生活中的郭小東,作品中的郭亞雷都是出生于20世紀50年代初期,都在青少年時期經歷了1966年那段令人絕望的歲月,他們面對絕望的現實,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都是以勇者的姿態進行無畏地抗爭。
參考文獻
[1] 郭小東.1966的獒[M].廣州:花城出版社,2015.
[2] 郭小東.寄往天堂的信[A]//1966的獒[M].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10.
[3] 斯馬特.悲劇[A]//朱光潛.悲劇心里學[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3.
[4] (蘇)米·赫拉普欽科.作家的創作個性與文學發展道路[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