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婷
摘 要:作為80后文壇“實力派”代表作家,李傻傻的出現是當代文學之幸。“香遠益清,亭亭凈植”,李傻傻的寫作打破了盛行的青春文學的狹限,在消費文化繁盛的文化語境中保持自我的文化審視,以一種嚴肅且認真的寫作探生命、生存之究竟。他的作品干凈且有力,沉靜且清醒。在與人生困境的對話中,秉持內在的真實。筆下文字包含豐富的文學想象,盡顯魔幻張力。李傻傻文學的嚴肅和真誠,既是對文學本真的承接,亦是一種反叛,對自我,對喧嘩生活的反撥。
關鍵詞:李傻傻 嚴肅與真誠 人生困境 反叛
文學躋身于商業化的時代里,依舊保持扎實、穩重的態勢實屬不易。李傻傻在文壇的出現,應該說是一種幸運。中國現代文學發展進程中,富于個性化和生命力的作家不少,如廢名、蕭紅等作家,他們的出現實為中國文學之幸。在80后這一寫作群體中,李傻傻是被期待的。他的作品以一種嚴肅的姿態闖入當代文學的視野,生存意識、先鋒意識讓他與那些狂熱的偶像派作家區分開來。在摸索生存困境與人本意識上,在反思人類精神建構上,李傻傻以誠實寬容的嚴肅態度,書寫著他的才情。
80后寫作群體在輿論的聲音中,被包裹著大量的形容詞,如膚淺、幼稚、喧囂、浮躁等。我們往往容易將社會中的群體扁平化、輪廓化。其中那些深刻的、沉甸甸的寫作容易被媒體的洪流掩蓋,而李傻傻正是在這種偏激叫囂中脫穎而出。他的作品以一種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剝開了被輿論定義的一層層的外皮,讓我們看到了逐漸被時代碾壓的世界,與被人們遺忘的價值尺度。他拋棄狂歡與煽情,置換一種本色和干凈的敘事,真誠地與文本進行互建,以近乎可靠的身份和讀者訴說、對話。這種可靠和真誠,最有表現力的是在對農村的選擇上。與很多同齡人努力擺脫農村背景和回憶不同,李傻傻近乎執拗地將自己和農村連結在一起。這并非是單純的念舊回憶和對古董的翻閱,而是將理解和悲憫揉進歷史時,是對現實的一種關照。
“心中留存的那些神秘自然的東西,但現實像一面照妖鏡,什么缺點都藏不住。只能提醒自己別變得麻木”①。湘西土壤,在李傻傻的筆下,不僅僅是浪漫和詩意的溫存之地,更直接的是苦難和荊棘。這種直接的“并發癥”體現為他筆下的傷痛和悲憫,這種詩意與悲涼的共處,使他終究走不出對生存困境的叩問。當回憶開啟,就注定了自我矛盾的深化。應當注意的是,李傻傻在文本中并非極力美化或者渲染苦難,而是以坦誠真實的筆觸指向農村,把美好、愚蠢、純潔、邪惡......都袒露無遺。他的農村敘事表達了他對現實農村的態度與理解,這種理解是嚴肅的,是清醒的,也是堅定的。這種嚴肅性,部分體現為作者筆下富于玩味的童年故事和視野中的成人世界,都帶著作者冷靜的觀望和反思。李傻傻筆下的人物,也包含了他豐富且嚴肅的建構和審視。李傻傻筆下的人物不是孤立突兀的,他們的存在,充滿了象征意味。這些人物是倫理層面各種現象的隱射,而非單個人物宿命的解釋。他從孩子的角度觀察成人世界,來審視其中的混亂和邪惡。而往往,孩子們視野中的成人世界,充滿了太多的變故。在家長專制的暴力下,交流或聆聽都有可能成為空談。這般童年話語權的遭遇,在李傻傻的筆下,有著清晰的輪廓,真實可感,令人傷痛。從人物命運到現實根基的翻土挖掘,一系列的生發,隱約而不含糊。這種真實的呈現,絕非揭發病史,而是意欲保護的憐憫和善良。他以深沉的立場,絕不粉飾的筆調,批判了農村的真實面目,卻又始終包含悲憫寬容的情感價值。
周國平認為,“他沒有誤解文學, 他知道文學存在于創造的過程中, 而不是一枚證明身份的標簽, 或一張可望中獎的彩票。”② 李傻傻的寫作既寫了自己,也“暗合了被忽略的也是最多的普通人,或者說是小人物的生活。”他的書寫隨心而行,行云流水。不去刻意雕飾流行色,更不被定義限制風格,服從的是自己的靈動的情感,借用現代文藝理論家胡風的思想,便是“心靈的沖撞”。文學是于內心美妙的過程,深刻且激烈。
李傻傻的散文作品中,有許多親近湘西農村生活的作品。散文中的平凡之人、平凡之事,在他筆下,自然中有透著理性的思考,看似遠觀,卻是真誠的體悟,觸及人們內心也是終歸。批評家張檸評價他的作品:“《被當做鬼的人》寫得十分詭譎,《火光》寫得真切感人,《一九九三年的馬蹄》中有更多的思考”。《皮夾克》中,刻畫出“我”與父親關于讀書的感情糾葛,在《火光》中同樣有所展現。另外幾篇散文中,如《女人》、《一封早年的信》等等,有許多對女性身體的話語書寫,對女性這一存在的好奇和探微,更多地表現出“我”在青春期自然萌發的情欲,與內心細微而敏感的情感流動。這些散文作品真實且帶著想象力地刻錄了作者的鄉村體驗和情感記憶,樸素中見深遠。這些成文的故事和體驗,也是作家情感書寫的根基和動力。李傻傻自身所帶著的對南方鄉村潮濕的回憶,使得他的文字里帶著真摯且感傷情調,這種基調貫穿在他筆下充滿生命力的農村生活中。沒有了假裝和虛偽,除卻圓滑和投機,李傻傻的散文如山間清溪,是脫惡俗后的純澈;散文中的文字恰如山林間的徐風,悄緩緩地將你帶進遠離浮華的世界,心曠神怡,令人向往。生活帶來的成熟,推動了他對自由的眷戀神往,而不是許多同齡人所渲染的頹廢暗沉。
李傻傻寫作的嚴肅和真誠,既表現于作者面對人生困境和社會現實所秉持的內在真實,同樣也表現于文學具體的寫作過程中豐富的文學想象,使得言盡意無窮,包含魔化般的藝術張力,這也是一個優秀作家基本的素質輪廓。于此,我們看到,在短篇小說中,作者表現了他作為嚴肅作家的敘事能力。在文字的把握上,仿佛李傻傻牽扯和擺動的是纖細的絲線,動作細微卻依然瀟灑自如。這種獨具魅力的文字所建構出來的文學美景,讓他的作品成為一種感官和心靈交匯的享受。作品《蛇皮女人》浸染了一種恐怖、怪異的氣氛,將“我”和一個叫“蛇皮”的女人的存在關聯在一起,如寓言一般,也如讖語一般,神秘、詭異。在另一篇小說《雪地上的兔子》中,表面上是對陳兔娃之死過于離奇的刻畫,實則是對人性惡的一面的揭示,和人對動物愛的淡漠的體現。而在《河灘上的尸體》中,龍朱生命的結局暗示性地與村中的諺語“扔到河灘去”彌合,讓人驚奇慨嘆,不經意間有帶有對命運的某種解讀。這些故事從原本樸素的鄉村中來,卻又離經叛道,充滿了荒誕意識,風格接近魔幻現實主義,想象的張力可見一斑。李傻傻的短篇小說中對人性丑陋的言語,音量不凸兀,卻難免帶著疼痛。雖有著夢境一般的溫柔,但也有絕望而又暗淡的苦澀和無奈。這種疼痛感,在他的短篇小說中就如氧氣,清淡而致命。
然而,在長篇小說《紅X》中,那種絕望迫近的氛圍在最后得到了消解。這種消解是偶然的,也是必然的。這種消解暗示了一種對現實困境的權衡,對自我矛盾紛爭的妥協,一種對稚嫩青年的獲得性建議。小說中沈生鐵,在家族道德的壓抑之下,做了許多在大家看來不合理并且僭越學校規范的“壞事”。他恨家族和體制的捆綁,他向往自由,反叛行為的背后帶著他對學校、對環境的失望和質疑。他逃課、劃玻璃、打架……所有這些行為,都是在挑戰、違逆學校這個成長環境的游戲規則,沈生鐵成為所有老師、同學眼里的問題少年。“紅X”是錯的意思,但是這種錯是周遭環境判決的,并非真理。在這種指控下,他迷茫地陷入了精神和生活上的困境。與此前短篇不同的是,在最后,沈生鐵在困頓之后開始清醒,開始融入大環境,開始了新的征程。就像李傻傻說的,“陌生的環境逼迫著你朝另一個方向生長,是重新成長一次。”雖然是一抹霞光式的結尾,卻不免帶入了一絲蒼涼,一絲人性的蒼涼。李傻傻展現了一個全新的視角,即人類的生存困境和思維圈套不應只是成人所獨有的,很多青少年的自我意識也在逐漸完成,也在把思考的觸角伸向人的本質以及人類的生存困境之中,并且他們又很容易被這種自我意識所包圍且不得解。青少年所構建的烏托邦世界沒有堅固的現實根基,極其容易坍塌,也很容易長久地被感傷絕望的自我渲染湮沒。李傻傻對青少年的自我意識存在的認識,是他作品獨特的價值,也是他作為一個嚴肅作家形成的內涵。而小說中絕望感的消逝,不僅僅是因為沈生鐵的“頓悟”造成的。小說中的敘述語調,是慢性消解絕望意識的溶劑。在對學校與城市生活進行諷刺時,也把對部分鄉村美好的記憶和部分學校生活的愜意快適也表現了出來。一邊是城市菜市場腐爛和下水道嗆鼻氣味的體驗,一邊是懵懂的情愛和對未來美好想象的溫馨。李傻傻的這種帶著傷感的迷醉,不極端不激烈,使得原本讓人窒息的絕望氛圍有了淡化的空氣。
李傻傻敘述的出現,是一種坦然的反叛。這種反叛,不是對時代和傳統精神的擯棄,而是對自己的反叛,對喧嘩、浮躁生命的清醒和反抗。他是特立獨行的,是真誠的、嚴肅的作家,是這個時代文學的幸運。他的寫作與新媒體密切聯系,但他的敘事依舊保持著淳樸的質感,少有都市化的嘩眾取寵,文字冷靜且不乏靈動。在他充滿想象的文字里,我們看到了他感情細膩、敏感的內心。這些想象的文字,并不是任意而為,而是建立在他對童年的回憶,對農村的凝望和反思上。“一個月的埋頭苦干過去了,春寒雖然料峭,我已經感覺不到寒冷。”③這一路的書寫,也是作者對人生困境、對生命體驗的一種追尋。李傻傻試圖去挖掘事實的真相,而行文所背負的蒼涼的意境,讓這種追尋的努力,似乎暗示了一個令人惆悵的結局。
注釋
① 趙國榮,李傻傻.看淡世俗的期待——走進李傻傻 [J].美文,2008(5).
② 周國平. 春不等于文學[J].中華讀書報,2005(4).
③ 李傻傻.紅X [M].廣州:花城出版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