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

唐代詩人錢起，因為一首《湘靈鼓瑟》詩寫得好，中了進士，這首詩是這樣的：

善鼓云和瑟，常聞帝子靈。馮夷空自舞，楚客不堪聽。苦調凄金石，清音入杳冥。蒼梧來怨慕，白芷動芳馨。流水傳瀟浦，悲風過洞庭。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

這首詩，寫得頗有些意境。尤以最后兩句寫得好，寫湘靈鼓瑟后，看不到湘靈其人，唯有余音在江上蕩漾和江面上隱映的青山。據說，錢起在初參加鄉試時，居于旅途中的客舍里，聽到有人在院中吟誦了兩句“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出來一看，卻不見一人，于是他就將此二句記下，第二年參加考試，在詩的結尾就用上了這兩句。人們都說，這兩句詩不是人寫出來的，而是鬼怪吟唱出來的。由是，錢起的詩也就出了名。

實際上，人們之所以傳說這兩句詩是鬼謠，是因為這兩句詩寫得好，有意境，給人們留下了一個想象的畫面，留下了想象的余地。而錢起之所以寫出此句，并非有人在院中吟出，而是他善于通過生活的實際感受來提煉詩的意境。由于這兩句詩寫得好，后來被幾代文人所引用，僅在宋代就有數人，如秦觀就用此句填了一首詞：

千里瀟湘挼藍浦，蘭橈昔日曾經。月高風定露華清。微波澄不動，冷浸一天星。

獨倚危檣情悄悄，遙聞妃瑟泠泠。新聲含盡古今情。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

這首詞寫作者夜半獨立船頭的想象，很有意境。

滕子京在巴陵郡當太守時，重修了岳陽樓，范仲淹為他寫下了一篇有名的《岳陽樓記》。他也曾以“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填了一首詞：

湖水連天天連水，秋來分外澄清。君山自是小蓬瀛。氣蒸云夢澤，波撼岳陽城。

帝子有靈能鼓瑟，凄然依舊傷情。微聞蘭芷動芳香。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

這首詞上片寫洞庭湖的秋景，是實寫；下片寫由此景而引起的想象，情懷依依，頗有意境。此詞別致的是，上下片的最后兩句都是引用唐人詩句，也都用得恰到好處。

蘇軾也曾經有過引用的佳作：

鳳凰山下雨初晴，水風清，晚霞明。一朵芙蕖，開過尚盈盈。何處飛來雙白鷺，如有意，慕娉婷。

忽聞筵上弄哀箏。苦含情，遣誰聽？煙斂云收，依約是湘靈。欲待曲終尋問取，人不見，數峰青。

這首詞，上片寫景，其中寫芙蓉與雙白鷺，將少婦比作蓮花，說白鷺似欣賞少婦儀態之美，皆語涉雙關，寫景寫人，以物擬人。下片寫少婦彈箏，蘇軾由此想到了《湘靈鼓瑟》，因此將詩中的“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移入了眼前的意境，可謂恰到好處。這樣就將眼前的景與情進行了升華。

這幾首運用“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所填的詞，可以說蘇軾的詞尤為精彩。秦觀、滕子京均是據景想象，而蘇軾則結合眼前實景，巧妙地將神話想象移入人間現實，從這一點上說，蘇軾不愧為詞壇領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