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以色列游學

王巍

2016年11月，相隔7年后，再次來到以色列。與我同行的是宜信公司組織的30多人游學團。與前次籠罩在各種爆炸事件陰影中的旅游探險不同，這次是安詳愉快略有各種腐敗的觀察和體驗。在一本風靡全球的暢銷書《創業的國度》的誘惑下，乘著中國各地倡導的“雙創”東風，一批批懷著朝圣心情的中國香客們，闖進了以色列各種創業公司和大學的門檻。所見所聞所感所思，自然還是皮毛之談，組織者邀我筆述，拉雜而作，也是調整時差的夜半亂語。

幾個做學問的人物

下車伊始，我們就奔向希伯來大學。年過八旬的羅伯特.奧曼教授給我們講博弈論，這是他當年拿下諾貝爾經濟學獎的本事。上來就提到納什均衡等幾個高大上概念，不免弄得同學們面面相覷。話鋒一轉，老頭兒用幽默的語言講起兩次世界大戰的故事。第一次大戰之后，法國人要報復德國，用巨額罰款德國，進而誘發德國惡性通貨膨脹，結果希特勒上臺，戰爭再起。第二次大戰后，美國人不僅沒有罰款德國，而是通過”馬歇爾計劃“捐助德國，推動德國進入和平民主、經濟復興的軌道，這就是博弈的均衡與反轉。果然是大家，老頭兒功力高深。他是地道的猶太信徒，正襟危坐，小帽子戴得挺舒坦。

正襟危坐的諾貝爾獎得主羅伯特.奧曼教授

索爾.辛格的暢銷書《創業的國度》把以色列捧上了創業者的圣殿。他客套一番后，略顯圓滑地告訴中國企業家們：以色列和美國硅谷之外，你們中國才是真正的創業國度。我當即打趣，那你為什么不寫本《創業的金三角》，更具有全球視野？他愣了一下，立即掏出手機加了我的微信，告知這正是他下一本書的主題。我們微信上略加討論后，索爾.辛格決定明年一月中旬來北京的中國金融博物館講一次，同時與北京的創業者對話。十年前，我也是這樣幾句話激勵了著名未來學家約翰.奈斯比特來中國工作兩年，他寫了一本《中國大趨勢》。

據說希伯來大學是以色列的哈佛，出了8個諾貝爾獲獎人。校園里幾十個教授的大幅彩色照片下，都特別說明教授的創業公司或創意如何推動了社會進步，明目張膽地鼓勵教授們從商做生意，這與中國大學里曲徑通幽的風格不同。在歡迎晚宴上，希伯來大學商學院院長極力邀請中國學生來攻讀MBA或EMBA等各種學位，在我看來不靠譜。以色列是創業標識，商學院無法與美國抗衡。我與這幾位教授討論了設計更為吸引中國創業者和投資人的計劃。第二天晚上，他們就堵到酒店與我深聊至夜半。教授們很不矜持，第一句話就是：既然你已經在這里了，我們為什么還要浪費在電子郵件上？

幾個創業的人物

宜信游學團先后參訪了10多個不同創業公司，現場考察和路演，包括醫療、環境保護、科技器具、農業等領域，多是在風險投資階段，少量是第二輪募集資本。他們對中國市場很熟悉，顯然多次路演，駕輕就熟，看上去對產品的迷戀還是不同于中國創業者對金錢的考量。有幾個人物值得描述。

周五安息日，我們被安排到一個Abraham的猶太人家里體驗。這是一對在華爾街很成功的夫妻，回到特拉維夫創業，做電商。兩個孩子也在努力學習希伯來語，很快融入宗教傳統。祝福、誦詩和切分面包后，兩人與我們熱火朝天地聊起來。太太的父親寫了兩本猶太教與經商秘密的暢銷書，其中一本有中文譯本。丈夫從小同時上世俗中學和讀經的學校，現在也每天讀經。家中沒有電視，極少使用手機，認定特拉維夫的生活質量遠遠超越紐約，人性回歸。我問道，以色列政府給定居的外國人十年免稅也是激勵他們回國的因素吧。他太太驚異地回應，你知道這個政策？當然了，我們每年少交的稅可以讓我們更多地支持其他人創業。他們經營一個眾籌平臺，已經實現了3億美金的投資。

Kalish， 一位大胡子老頭，其實只有六十幾歲。維基百科上可以查到，這是一個具有廣泛業界影響力的私募基金傳奇人物，把十幾個公司折騰到美國上市，還在精力充沛地發起各種基金。我們作為討論嘉賓坐在一起，當旁邊的以色列政府官員口若懸河地招商時，我們不免竊竊私語：政府的話多不靠譜。他三個月前來北京一次，整天被官員接待，一個項目都落實不了。我們約好次日早餐，他帶來一個合伙人，不到一個小時，我們就達成共識，專程再來北京。道別之后，轉身便走，買單的自然是我，沒見到客氣一聲。

這次見到軍方兩位人物，印象深刻。一位是美女少校Maya， 一身戎裝，體態健壯不失婀娜。大學畢業后曾在谷歌工作多年，加入以色列國防軍已經十四年，與男人一起摸爬滾打，毫不遜色。強調軍人需要自信到傲慢，能承受失敗，臉皮厚才能生存。另一位是Tomer，剛剛從摩薩德退役的二號人物。以色列的摩薩德據說是世界上四大情報機構之首，也許僅次于北京朝陽群眾。他直接領導了與巴解組織幾十年的纏斗，特別是追殺了所有參與當年德國慕尼黑慘案的國際兇手。一個小時的講演，顛覆了我當年對阿拉法特們的印象。他關注中國的市場，對新疆反恐和南海爭議的處理也很有想法，我真心希望他有用武之地。

導游歐海德先生特別推薦了耶路撒冷老城的一家古幣收藏店。店面是琳瑯滿目的古幣和幾本美國《國家地理雜志》對他的采訪報道，一大本來賓簽字本，其中有幾個中國人寫的鳴謝函，據說一位文化部副部長。我辨認半天，估計是某公司的文化部負責人。店里面就是作坊，幾個人在清理古幣。我與他云山霧罩一個多小時，買了8枚古幣，希臘羅馬埃及和阿拉伯的，都是1500年以上。開價到云端，砍價到腳踝，猶太情懷儒家精神人類簡史互聯網未來，多年受教，都用于此刻。最后，皆大歡喜。

幾個有趣的游走

【夜游古城】

耶路撒冷的夜游最為動情，走遍了著名的耶穌苦旅14站，站在哭墻邊，穿越穆斯林、猶太人、基督徒和巴勒斯坦人不同的生活區，想象三千年的浴血爭奪和虔誠膜拜，不免有今夕何夕的感觸。在白天的人頭攢動中，心情與景觀都會大不一樣。抵達耶路撒冷的第一個晚上，我便夜游老城邊的商業街，只是為了懷念偉大的猶太歌手Leonard Cohen。7年前就是在這條街的書店里，我第一次被他的歌聲“哈利路亞”震撼，買下第一張碟，回國后又燒碟無數送給朋友們。我的六家金融博物館的背景音樂從開業起就是庫恩的。不久前，他突然去世，物是人非，我買了一本書紀念。

【徒步古跡】

去死海的途中，我們到訪人類文化遺產馬薩達古跡。這是兩千年前，羅馬與猶太人最后一搏的古戰場。在被圍困8個月之久后，剩余的1000多個猶太戰士決定集體自殺，不再做羅馬人的奴隸?？紤]到塔木德經的約束，自殺是犯罪。于是大家集體抽簽，用1人殺死10人，三輪之后，一個人負罪自殺，場面慘烈。不過，長久以來，這都被認為是夸張勵志的傳說。幾十年前，考古學者終于在廢墟下挖出當年抽簽的瓷片和執行人的名字，與傳說相符。這更證實了猶太人傳說的不虛，也體現了猶太人較真的決絕。有趣的是，我判斷可以用一個小時自己攀登上去。經導游特別批準，安排了兩個年輕人照顧我，結果45分鐘登頂古跡，讓多數坐纜車的隊友們驚詫。老夫三年前曾從海拔8848米的珠峰溜達下來過，小菜一碟。

【尋訪博物館】

請假脫隊也放棄多次晚餐，我去了日程外的許多博物館，如威尼斯猶太教堂博物館、以色列博物館（耶路撒冷）、以色列博物館（特拉維夫）、猶太復國主義博物館等。其中最震撼的是拉賓博物館，將以色列兩任總理拉賓的一生與全球事件和以色列國運巧妙地融合，配上聲光電裝置，栩栩如生。博物館的造型與紐約的古根海姆博物館一樣，非常藝術也溫情。另外一間是不期而遇的帕馬奇（Palmach）博物館，這是由國防部辦的軍事博物館，記錄當年的猶太人地下武裝在獨立戰爭中的歷史，相當于我們的紅軍博物館。需要預約和護照，我都沒有。只好昂首挺胸地以中國老兵身份來向帕馬奇致敬，感動門衛，安檢后混入新兵團參觀。這個博物館沒有任何藏品，只是用12個場景設計配上12段真實故事改編的電影片段。一場下來，竟有幾位女兵噓唏而泣。

我的幾個感想

在強敵環繞的現實環境下，以色列人的焦慮和危機意識非常明顯。創業動力和激勵非常強烈，尋求中國和全球市場的愿望也是格外明晰。商業項目上的短平快節奏容易激勵我們的企業家，真正嫁接中國市場還需要關注。

在歷史迫害和宗教約束下，猶太人的自律與自傲也非常突出。面對周邊與自己人口相當的1000萬人的巴勒斯坦難民，3.7億的阿拉伯人和15億人的伊斯蘭人的包圍，以色列真如定海神針一般維護獨特價值體系。這種執著和堅忍如浸入企業家的創業精神，顯然與我們企業家固有的大國從容不迫的心態迥然不同。處處感受到只爭朝夕和咄咄逼人的態度，急功近利也許是常態吧。

買以色列創意和技術不難，如同割韭菜一般，年年都有機會。買以色列企業和資產要困難得多，如移植作物，可能南柑北橘，需要下功夫。買以色列的創業生態幾乎沒有任何可能性，宗教、歷史、文化的獨特導致遠比我們更為久遠強大的“以色列國情”。也許，我們不只是需要“買出”（Buy out），而是 “買入”（Buy in ）以色列。但是，能夠真正融合嗎？幾千年來猶太人與全球所有文化的堅決不兼容，會給我們一個現實的挑戰。

以色列的創意和創業公司非常獨特，值得學習。其他方面如何？立場不同，生活態度各異，體驗和看法不同。在禮貌干練和友好的同時，我看到單調、呆板和無趣的一面，10天游學令人興奮鼓舞，如果一個月呢，一年呢？從樓宇到家居，從服飾到電視，軍事化和宗教化的氣氛強烈。一批人無休無止地工作創業，另一批人埋頭誦經，共產主義化生活。社會多樣性不夠，涇渭分明。這對中國這一代企業家而言，似乎不夠豐富和充實。

有幾次團里有人問及皈依猶太教或者入嫁猶太人的可能性，回答都是清晰而冷淡的。猶太教是信仰，不是功利，一般的猶太人都不容易遵守教規，這也是何以猶太人自絕于正常人類的原因。猶太人認定他的上帝是真上帝，他們是上帝的選民，有責任拯救世界，這就開罪了所有信仰。連身為猶太人的馬克思都痛斥猶太教是地地道道的拜金教，伏爾泰、康德、洛克等所有人文主義者都敵視猶太人。我很期待中國社會能有不同的機遇和幸運。

推薦幾本值得看的書

《我的應許之地，以色列的榮耀與悲情》，【以】沙維特著，中信出版社2016版。一個資深社會活動家對以色列歷史特別是現實狀態的采訪和探尋之書，筆觸感性而開放。2016年剛剛出中文版。

《以色列史》，【英】布雷格曼著東方出版中心。沒有神話和宗教渲染，簡潔冷靜的歷史陳述。可惜截筆偏早，近十年沒有涉及。

《創業的國度》，【美】賽諾，【以】辛格中信出版社2010版全球商業暢銷書，當然在中國也熱門。故事很多，文筆上佳，讀的輕松。

《Why the Jews？ The reason for antisemitism》，Dennis Prager 1983版，2016再版。一本老書，但不斷翻印，我買的2016年再版。從歷史和宗教角度解讀全世界人民為什么拿猶太人當成公敵。值得一讀，不保證你讀后會喜歡猶太人。

本文來自宜信月刊（yixinyuek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