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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鍵證人出庭作證的歐洲模式及其借鑒意義

2017-03-22 10:29:20孫志偉
重慶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 2017年2期

摘要:

《歐洲保障人權和基本自由公約》第6條的起草過程表明該條具有對抗制內核。歐洲法院對質權判例的發展過程,就是深植于第6條的對抗制內核的緩慢展開過程。歐洲人權法院在處理對質權問題時采取雙層分析模式。經由雙層分析模式,將對質權的保障納入公正審判權的視野中予以考慮。為貫徹雙層分析模式,歐洲法院創設了三步檢測方法,即先后審查證人不出庭的合理根據、書面證言是否是不利于被告人的唯一或決定性證據、是否存在其他平衡因素抵消書面證言給被告人造成的不利影響。借鑒歐洲人權法院判例,中國應當明確關鍵證人出庭作證的實體必要性要素和程序必要性要素,同時應當明確關鍵證人不出庭作證的情形及判斷標準。

關鍵詞:關鍵證人; 歐洲模式; 對質權

中圖分類號:D925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

10085831(2017)02009710

證人不出庭作證問題一直是困擾中國刑事審判的痼疾。《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以下簡稱《刑事訴訟法》)為改變司法實踐中證人出庭率低的問題,規定了包括關鍵證人出庭作證制度、證人保護制度、證人補償制度在內的數項措施,但實施效果并不明顯[1]。實踐中證人出庭率仍“低空飛行”,刑事審判實踐仍秉持“書面證言中心主義”。2014年,中國共產黨第十八屆中央委員會第四次會議通過《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推進依法治國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以下簡稱《決定》),明確提出完善證人、鑒定人出庭制度。《決定》的出臺表明,證人出庭作證比率不再僅是一個技術問題,而是檢驗訴訟是否以審判為中心、司法是否公正的一項重要標準。

放眼寰宇,證人不出庭作證問題并非中國獨有,在歐洲一些國家也不同程度地存在。有鑒于此,考察歐洲國家如何應對可以為中國解決此問題提供幫助。

《歐洲保障人權和基本自由公約》(以下簡稱《公約》)中涉及證人出庭作證問題的條款主要有兩條。《公約》第6條第1款規定:“在決定某人的公民權利和義務或針對某人的刑事審判時,任何人有權在合理期限內受到依法設立的獨立且公正的法院的公正且公開的審理……”這一條款又被稱為公正審判權條款。第6條第3款(d)項規定:“凡受刑事追訴者享有下列最低限度的權利……(d)詢問或讓人詢問不利于他的證人,且在與不利于他的證人相同條件下,讓有利于他的證人出庭接受詢問。”這一條款又被稱為對質權條款。從1963年有關對質權條款的第一個判例算起,經過半個世紀的建構,歐洲已發展出處理對質權問題的復雜判例體系,這些判例不僅影響著《公約》各成員國及其居民,也在世界范圍內產生著與日俱增的影響。

一、簡史:對抗制內核及其展開

1948年12月10日,聯合國大會通過第217A(II)號決議并頒布《世界人權宣言》。受此文件影響,1949年5月5日成立的歐洲委員會矢志制定一部適用于歐洲的人權條約,即后來的《公約》。據《公約》的準備性文件所載,第6條的起草過程可謂一波三折。

1949年8月,在歐洲委員會的咨詢大會上,作為報告人的法國代表皮埃爾·亨利·特艮向法律和行政問題委員會提出議案,認為公約中應當包含保障基本權利和自由的條款,居住于歐洲委員會成員國領土范圍內的所有人,“根據《世界人權宣言》第9條、第10條、第11條,應當免于任意逮捕、羈押與放逐”。據此,1949年9月5日,法律和行政問題委員會向咨詢大會提交的《公約》草案第2條第3款規定:“根據本公約,成員國應當確保居住于其領土范圍內的所有人……根據《世界人權宣言》第9條、第10條、第11條,免于任意逮捕、羈押與放逐或其他措施。”1950年2月2日至8日,在斯特拉斯堡舉行的專家委員會第一次會議上,由專家委員會擬定的公約初步草案,采取了與《世界人權宣言》第9條、第10條完全相同的措辭。該草案第2條第3款規定:“a任何人不得加以任意逮捕、拘禁或放逐。b人人完全平等地有權由一個獨立而無偏倚的法庭進行公正的和公開的審訊,以確定他的權利和義務并判定對他提出的任何刑事指控。”草案上述條文將羈押的合法性與公正審判權糅合在一起,文字表述也相對模糊。英國代表奧斯卡·道森爵士對該草案十分不滿,認為專家委員會草案沒有“盡可能精準地對權利進行定義”。因此,英國政府向專家委員會提交了一份“精準的議案”,這一議案的內容與《公約》第6條的內容大致相同。

英國的議案在專家委員會內部引起廣泛爭議,導致專家委員會無法達成一致意見。最后,專家委員會認為,無法在英國政府議案與專家議案之間進行調和,因為這兩個版本的草案基于完全不同的制度而設計。但專家委員會感到,在這兩種制度之間進行選擇與其說是法律考量,毋寧說是政治考量,因此決定將兩份議案都提交部長委員會。在部長委員會討論時,英國代表霍爾認為英國政府的議案有兩個主要依據。首先,公約會對實施該公約的成員國創設義務,成員國應當在精準的層面上知曉其義務。其次,如果公約權利以寬泛的措辭定義,則各成員國可以輕易不遵守公約權利。接下來的討論基本圍繞上述依據展開。最終采納的文本,除對措辭進行細微修改外,基本采納了英國代表的意見[2]。

《公約》第6條的起草過程表明,英國在戰后的崇高地位及其在第6條起草過程中的重要作用,使得依據英國政府議案起草的第6條具有了對抗制的內核“作為唯一一個沒有屈服于法西斯的歐洲大國,英國在制定《公約》時具有無與倫比的聲望,普通法的法律人在公約起草過程中的主導地位自然也是意料之中。因此《公約》的條文盡管表面上對歐洲存在的對抗制與審問制刑事訴訟持不偏不倚態度,其實體現了對對抗制的偏愛。”RVogler BHuber(eds), Criminal Procedure in Europe, Duncker Humblot, 2008, p15。

1950年11月4日《公約》簽署。1954年《公約》生效。在1998年《公約》第11議定書實施之前,實行的是歐洲人權法院和歐洲人權委員會的雙層審查機制。歐洲人權委員會的審查具有過濾功能,只有經過歐洲人權委員會審查決定受理的案件才交由歐洲人權法院裁決。

1963年12月16日,歐洲人權委員會做出有關對質權的第一個判例。本案中,歐洲人權委員會認為,傳喚專家證人屬于《公約》第6條第3款(d)項規范事項。但這一條款并非允許被告人傳喚任何人出庭,特別是那些其證言不能幫助法院發現真實的證人。換言之,這一條款并不一律禁止法院拒絕傳喚任何證人。因此,歐洲人權委員會決定不受理該申訴

European Commission on Human Rights, X and the German Association of Z vThe Federal Republic of Germany, no1167/61, 16/12/1963。這一判決非常具有典型意義,此后長達20多年的時間,歐洲人權委員會及歐洲人權法院都沒有判決成員國侵犯申訴人的對質權。歐洲人權委員會反復重申的觀點是,《公約》第6條第3款(d)項并未賦予被告人一項傳喚有利于他的證人的普遍權利

European Commission on Human Rights, X vThe Netherlands, no2383/64, 03/04/1967。

1986年11月24日,歐洲人權法院在“安特派庭格訴奧地利案”中第一次做出有關成員國侵犯被告人對質權的判例。在該案中,歐洲人權法院認為,鑒于對對質權的保障是公正審判的一個具體方面,有必要將對質權與公正審判權結合起來考察。宣讀書面陳述并不必然與《公約》規定的公正審判權和對質權沖突,但使用該書面陳述應當不侵犯被告人的權利。當刑事被告根據公約第6條第3款(d)項享有“詢問或讓人詢問不利于他的證人的權利”,卻在訴訟任何階段都沒有機會詢問做出書面陳述的證人時,尤為如此。固然,本案中兩被害人書面陳述不是法院采納的唯一證據。但很明顯上訴法院對申訴人的有罪判決主要基于兩被害人向警察所作書面陳述

ECHR, Unterpertinger vAustria, no9120/80, 24/11/1986。

3年后,歐洲人權法院在“科斯托夫斯基訴荷蘭案”中進一步闡釋了上述觀點。該案中,科斯托夫斯基的有罪判決基于兩個未出庭的匿名證人的書面陳述。法院認為,證據的可采性主要由國內法規范,原則上歐洲人權法院不對采納和采信書面陳述正確與否作出評價,而只確定包括證據取得方式在內的作為整體的訴訟程序是否公正,因為對質權是公正審判權的一個具體方面。原則上,所有的證據都應當在被告人在場時在公開的法庭上以對抗辯論的方式提出。但這并不意味著作為證據使用的證人陳述一定要在公開的法庭形成,只要辯方的權利被尊重,將審前階段獲得的書面陳述作為證據使用并不必然與《公約》保障的對質權和公正審判權沖突。一般來說,上述權利要求被告人應被給予充足且恰當的機會去質疑和詢問不利于他的證人,要么是在證人陳述之時,要么在之后的訴訟階段。如果被告人不清楚他要詢問的證人的身份,則他就可能無法證明證人有偏見、有敵意或不可靠。虛假或錯誤的不利于被告人的陳述可以被設計得滴水不漏,如果被告人缺乏足以質疑陳述作出者可信性或可靠性的信息,則其很難將上述陳述的問題公之于眾。上述情形所固有的危險顯而易見。并且,審判案件的法庭也因匿名證人不出庭而無法觀察他們的舉止及形成對證人可信性的印象。考慮到申訴人的有罪判決定性地基于匿名證人的書面證言,不能認為由此對被告人造成的不利影響被其他平衡因素抵消

ECHR, Kostovski vThe Netherlands, no11454/85, 20/11/1989。科斯托夫斯基案第一次展示了歐洲人權法院在對質權問題上的完整立場,為歐洲人權法院后來的判決奠定了基調。

另一方面,濫觴于安特派庭格案的唯一或決定性規則在科斯托夫斯基案中也被重申,但在“道森訴荷蘭案”中,歐洲人權法院才正式提出該規則。在道森案中,歐洲人權法院認為,即使審判中的平衡因素足以抵消剝奪對質權給被告人帶來的不利影響,有罪判決也不應當完全或決定性地基于匿名證人的陳述

ECHR, Doorson vThe Netherlands, no20524/92, 26/03/1996 。在“路加訴意大利案”中,歐洲人權法院完整提出了正反方面的論斷,進一步明確了唯一或決定性規則的內涵

ECHR, Lucà vItaly, no33354/96, 27/02/2001。對唯一或決定性規則是否是沒有例外的絕對規則曾產生過爭議。歐洲人權法院在“艾爾·卡瓦賈和泰合瑞訴英國案”中認為如果書面陳述是不利于被告人的唯一或決定性證據,這并不會自動導致侵犯《公約》第6條第1款規定的公正審判權。同時,當有罪判決完全或決定性地基于不出庭證人的書面陳述,歐洲人權法院必須對訴訟程序進行最嚴苛的審查,以確保被告人的公正審判權未被侵犯

ECHR, Al-Khawaja and Tahery vthe United Kingdom, nos26766/05;22228/06, 20/1/2009。

歐洲人權法院在對質權問題上的立場經歷了緩慢的變遷過程。

首先,證據采納問題上,從袖手旁觀到大膽介入。早期的歐洲人權法院,在處理有關侵犯對質權獲得證據的證據能力問題時,采取極為審慎的態度。這種態度體現在歐洲人權法院經常重申的一句話:證據的采納主要由國內法規范,原則上歐洲人權法院不對采納和采信具體證據正確與否作出評價,有管轄權的國內法院可以自由決定不傳喚辯方證人出庭,只要其認為該證人出庭無助于發現真實。究其原因,部分是因為歐洲人權法院一貫將實施公約的主要責任交給各成員國,并將自身限定為輔助性的角色,避免成為橫亙在各成員國之上的“第四審法院”[3]84。但更重要的原因恐怕在于,彼時的歐洲人權法院沒有足夠的權威去否定成員國的相關規定或做法。只有經過足夠長時間的積累,歐洲人權法院才能通過判例聚集起足夠的權威去對抗各成員國,才敢于判決成員國違反《公約》規定。安特派庭格案后,歐洲人權法院在處理成員國違反公約問題時,越來越從容,越來越大膽。如在“德爾塔訴法國案”中,法國政府辯稱,《公約》規定的對質權并沒有給予被告人不受限制的傳喚證人的權利,決定是否傳喚證人是國內法院根據是否有助于真實發現自由裁量的事項。其實這也是歐洲人權法院早期一再重申的觀點。但歐洲人權法院認為自身的任務是確定包括證據取得方式在內的訴訟的整體是否公正,并依據唯一或決定性規則判處法國敗訴

ECHR, Delta vFrance, no11444/85, 19/12/1990。

其次,保障價值問題上,從真實發現到公正審判。盡管在早期判例中,歐洲人權委員會和歐洲人權法院經常在裁決中把控辯平等列為對質權的保障價值,但裁決的結果通常是賦予國內法院決定是否傳喚證人的自由裁量權,而裁決的標準則是“是否有助于發現真實”。這種狀況直到安特派庭格案才徹底改變。正是在該案中,歐洲人權法院鑒于對對質權的保障是公正審判的一個具體方面,將對質權與公正審判權結合起來考察。此后,在歐洲人權法院的判例中,對對質權的保障都是從公正審判角度進行審查。以“薩伊迪訴法國案”為例,法國政府辯稱,本案中卷宗是完備的,這使得對質對真實發現而言幾乎起不到什么作用。因為在警察調查階段和預審階段收集的書面陳述準確且前后一致、互相印證,有根據認為實體真實已被發現。但歐洲人權法院拋開了真實發現問題,認為書面陳述本身構成有罪判決的唯一基礎,而被告人及其律師在訴訟的任何階段都沒有機會詢問證人。不能對質使得被告人的公正審判權被侵犯

ECHR, Sadi vFranc, no14647/89, 20/09/1993。

綜上,歐洲人權法院對質權判例的發展過程,就是深植于《公約》第6條的對抗制內核的緩慢展開過程。在早期的判例中,《公約》第6條的對抗制內核韜光養晦,并未被認真對待,伴隨著歐洲人權法院權威的逐漸確立,這一對抗制內核漸漸展開,并持續發力。《公約》第6條的對抗制內核,不僅使歐洲人權法院通過公正審判權保障對質權,也使歐洲人權法院在處理這一問題上采取雙層分析模式。

二、內涵:雙層分析模式

雙層分析模式是歐洲人權法院在處理公正使用證據問題時的分析路徑。經由第一層分析,歐洲人權法院確定被告人受《公約》保障的權利是否被侵犯。這些權利自然包括《公約》第6條第3款(d)項規定的對質權,同時也包括《公約》第3條規定的不受酷刑不人道有辱人格待遇權、第8條規定的隱私權、第6條第3款(c)項規定的律師幫助權等。如果通過第一層分析,受《公約》保障的對質權等權利被侵犯,則進入第二層分析。經由第二層分析,歐洲人權法院確定,使用侵犯第一層分析中的權利獲得的證據,是否會侵犯被告人受《公約》第6條第1款保障的公正審判權。在進行第二層分析時,歐洲人權法院采取總體平衡檢測標準,即只要作為一個整體的訴訟程序是公正的,則允許限制第一層分析中的權利。由于《公約》第6條內部的復雜結構,在進行總體平衡檢測時,不可能提出清晰的一成不變的規則,而必須視具體案件情況進行個案分析。并且歐洲人權法院在分析案件中,考慮的權衡因素也不一定,可能在某些案件中考慮這些因素,在另外案件中考慮那些因素。總體而言,侵犯第一層權利對公正審判造成的威脅越大,考慮的權衡因素越多。換言之,使程序達到總體平衡需要補償的因素越多[4]。

經由雙層分析模式,對質權的保障被納入公正審判權的視野中予以考慮。因此,有必要分別闡釋《公約》規定的對質權與公正審判權的內涵。

(一)對質權及其內涵

《公約》第6條第3款(d)項規定:“凡受刑事追訴者享有下列最低限度的權利……(d)詢問或讓人詢問不利于他的證人,且在與不利于他的證人相同條件下,讓有利于他的證人出庭接受詢問。”從《公約》規定內容看,本款規定了兩項權利,一是詢問證人的權利,二是傳喚證人出庭的權利。

從其判例可以發現,歐洲人權法院很少干涉法官在傳喚證人問題上的裁量權,因為國內法院在真實發現問題上處于遠比歐洲人權法院更為有利的位置。在“索拉科夫訴前前南斯拉夫馬其頓共和國案”中,歐洲人權法院直接宣稱,一般來說,對證據的評價以及對被告人試圖引入法庭的證據的相關性的評價,乃是國內法院的任務。具體而言,《公約》第6條第3款(d)項將傳喚證人出庭是否恰當的評價權交給國內法院行使

ECHR, Solakov vthe Former Yugoslav Republic of Macedonia, no47023/99, 31/10/99。但在2006年的“波波夫訴俄國案”中,歐洲人權法院認為,即使通常應由國內法院來決定傳喚證人出庭是否有必要及明智,但在例外情形下歐洲人權法院也可能認為不傳喚特定證人與公正審判權相沖突。考慮到申訴人的有罪判決是依據相互沖突的證據作出,歐洲人權法院認為國內法院拒絕傳喚被告人提出的不在場證人的行為與公正審判權相沖突

ECHR, Popov vRussia, no26853/04, 13/07/2006。因此,在極為例外的情形下,歐洲人權法院才會因被告人無法傳喚證人出庭判決成員國違反公約規定。

詢問證人權利歷來是歐洲人權法院關注的重點。具體而言,有三個相互關聯的問題:如何理解“證人”?如何理解“詢問或讓人詢問”?詢問應在何時進行?這分別涉及詢問誰、誰來詢問、何時詢問三個問題。

歐洲人權法院一再重申,《公約》第6條第3款(d)項的“證人”一詞,在《公約》體系下擁有“特定的”含義,即只要其陳述對有罪判決有實質作用,不論是由法庭內外的證人作出,還是共同被告人作出,其都屬于“證人”

ECHR, Haas vGermany, no73047/01, 17/11/2005。可以認為,《公約》意義上的“證人”包括任何向司法機關作出正式陳述且其陳述在法庭上被用作不利于被告人證據的人[5]。據此,專家證人②、被害人④、共同被告人⑦都可以成為《公約》意義上的“證人”。

《公約》使用“詢問或讓人詢問”的措辭,表明詢問證人的主體不僅包括被告人,也包括被告人的律師。歐洲人權法院在“伊斯格羅訴意大利案”中認定對質時只有被告人在場沒有其律師在場不違反《公約》規定

ECHR, Isgrò vItaly, no11339/85, 19/02/1991。另一方面,歐洲人權法院在“卡馬辛斯基訴奧地利案”中認定只有律師在場沒有被告人在場的對質不違反《公約》規定

ECHR, Kamasinski vAustria, no9783/82, 19/12/1989。另外,在某些《公約》的成員國,通常由法官對證人進行發問,如果被告人的問題可以借由法官之口提出,則也不會侵犯被告人的對質權。在這種情況下,“讓人詢問”自然也包括讓法官詢問[6]。

被告人可以在訴訟的不同階段詢問證人。在審前階段保證了被告人詢問證人的權利,盡管被告人在法庭上不能詢問證人,仍然不會侵犯被告人的對質權⑧。以“NFB訴德國案”為例,歐洲人權法院認為,申訴人的律師確實未能當庭詢問被害人。但正如地區法院在1995年7月6日的判決中所言,該律師在1989年2月25日偵查法官詢問被害人時提出了大量問題,詢問持續了幾個小時。可以認為申訴人的對質權通過這種方式得到保障

ECHR, NFBvGermany, no37225/97, 18/10/2001。

(二)公正審判權及其內涵

《公約》第6條第1款規定:“在決定某人的公民權利和義務或針對某人的刑事審判時,任何人有權在合理期限內受到依法設立的獨立且公正的法院的公正且公開的審理……”此即公正審判權條款。歐洲人權法院在“拜祖科訴波蘭案”中,揭示了公正審判的內涵,“平等武裝原則只是公正審判概念的一部分,公正審判還包括對抗式審判的基本權利”

ECHR, Belziuk vPoland, no23103/93, 25/03/1998。

對抗式審判權,根據歐洲人權法院的定義,是指在刑事訴訟中,控辯雙方必須給予另一方提交的意見和提出的證據知曉和評論的機會[17]。無論另一方當事人提交的材料是有關案件事實、案件涉及的實體法律還是程序法事項,這一權利都適用[15]。平等武裝原則,根據歐洲人權法院的定義,是指每方當事人都應當被給予合理的機會呈現他的證據和意見,以避免與對方相比處于不利境地。兩個概念之間并不好區分,有些案件中歐洲人權法院宣稱依據平等武裝原則做出判決,但爭議的問題實際是程序的對抗性。正如“平等武裝”一詞所暗示,這一標準是相對標準,需要比較控辯雙方在訴訟中所受待遇才能得出結論。相對而言,“對抗式審判”以“對抗”為前提,其概念更為明確[3]85。

具體到對質權,歐洲人權法院在其處理的有關對質權的第一個案件中,并未將其與公正審判權聯合起來考察。但已認為該條款的本質目的,正如條文所用詞組“相同條件下”所示,在于確保控辯雙方平等武裝

ECHR, Engel and others vThe Netherlands, nos5100/71;5101/71;5102/71;5354/72;5370/72, 8/6/1976。真正將對質權與公正審判權結合起來考察的,是安特派庭格案④。此后,安特派庭格案的模式被之后所有案例沿用。通過公正審判權保障對質權也很容易理解,因為《公約》對質權的兩個方面分別涉及公正審判權的兩個方面。被告人詢問不利于他的證人的權利,可以促使審判以對抗式方式進行;在“相同條件下”讓有利于他的證人出庭的權利,可以確保控辯雙方平等武裝。

三、適用:三步檢測方法

歐洲人權法院如何運用雙層分析模式進行分析呢?在“艾爾·卡瓦賈和泰合瑞訴英國案”中,歐洲人權法院提出了“三步檢測方法”⑧。根據三步檢測方法,在確定侵犯對質權是否導致侵犯公正審判權時,歐洲人權法院首先審查證人不出庭是否有合理根據。如果有合理根據,再審查有罪判決是否完全或決定性地基于證人的書面陳述作出。如果基于書面陳述作出,則需審查其他平衡因素是否足以抵消使用書面陳述給被告人帶來的不利影響。

(一)證人不出庭的合理根據

歐洲人權法院在道森案中認為,盡管《公約》第6條沒有保障證人和作證的被害人利益的規定。但作證時,他們的生命、自由或人身安全也可能面臨危險。證人和被害人的上述利益為《公約》的其他條文所保障,《公約》成員國在進行刑事訴訟活動時,不應不合理危及他們的利益。就此,公正審判原則要求在特定案件中,被告人的利益要與證人和作證的被害人的利益相互權衡⑥。因此,盡管歐洲人權法院一再重申原則上證人在審判時應當出庭,為確保其出庭要窮盡所有合理的努力,但其也認可在具有合理根據時證人不出庭。

首先,證人因客觀原因不能出庭。如證人因死亡⑧、下落不明

ECHR, Artner vAustria, no13161/87, 28/08/1992、身在國外[13]等客觀原因無法出庭時,歐洲人權法院通常認為屬于不出庭的合理根據。當然,身在國外不必然是證人不出庭的合理根據。在“羅曼諾夫訴俄國案”中,法庭審理時被害人因公務不在俄國內,俄國國內法院宣讀了被害人向警察作出的書面陳述。歐洲人權法院認為,俄國國內法院完全可以將審判推遲,等5天后證人回國時,讓證人出庭。俄國國內法院違反《公約》規定

ECHR, Romanov vRussia, no41461/02, 24/07/2008。綜上,在確定證人不出庭的客觀原因是否具有合理根據時,歐洲人權法院要審查上述客觀原因是否構成不能克服的阻礙[20]。只有確系不能克服的客觀阻礙,才能成為證人不出庭的合理根據。

其次,證人因恐懼不愿出庭。證人因恐懼不出庭有時可以成為不出庭的合理根據,但要區分情形。有必要區分兩種類型的恐懼:由被告人或為被告人利益行事之人的威脅行為或其他行為導致的恐懼,以及一般性恐懼。當證人的恐懼是由被告人或為被告人利益行事之人的行為導致的,允許證人的書面陳述進入法庭就是恰當的,即使該證據是不利于被告人的唯一或決定性證據。因為允許被告人從恐嚇證人中獲益,將與被害人和證人的權利相沖突,沒有法院愿意其審判的公正性被這種行為玷污。此時,被告人應當被視為已經放棄了《公約》賦予的詢問證人的權利。但歐洲人權法院的判例卻顯示,證人不出庭更為常見的原因是證人對作證的一般性恐懼。比如在許多案件中,證人的恐懼來自于被告人及其同伙的惡名昭著

ECHR, Dzelli vGermany, no15065/05, 29/09/2009。在確定證人是否應當出庭提供口頭證言時,要考慮包括證人對死亡、他人傷害、財產損失的恐懼在內的所有相關因素。但在允許證人因恐懼不出庭前,審判法庭必須確信其他的諸如匿名作證或特別措施等替代性選擇,要么不恰當,要么不可行⑧。

再次,性侵害案件被害人可不出庭。性侵害案件的被害人也被稱為“脆弱證人”。歐洲人權法院認為,對性侵害案件的被害人而言,刑事審判經常是一種折磨,特別是當其要與被告人對質時。在涉及未成年被害人時尤為如此。因此,在性侵害案件的刑事審判中,可以采取以保護被害人為目的的特殊措施,只要該措施與被告人充分有效行使權利不沖突

ECHR, SNvSweden, no34209/96, 02/07/2002。

(二)唯一或決定性規則

歐洲人權法院認為,如果在書面陳述作出的訴訟階段或之后的訴訟階段,被告被給予充分且恰當的機會質疑該書面陳述,則采納該書面陳述本身與《公約》規定的對質權和公正審判權并不沖突。這一結論的推論是,如果有罪判決完全或決定性地基于書面陳述,而被告人在偵查階段或審判階段都沒有機會詢問或讓人詢問作出該陳述的證人,被告的權利就被限制到與《公約》第6條保障的公正審判權相沖突的地步⑦。此即唯一或決定性規則。

根據歐洲人權法院對唯一或決定性證據的解釋,“唯一證據”,就是僅有的不利于被告人的證據。“決定性證據”則應當被狹義地理解為,證據如此重要以至于可能決定案件的結果。“決定性”不應被理解為沒有該項證據有罪判決的可能性減少,無罪判決的可能性增加。如果不出庭證人的書面陳述被其他證據印證,則對證據是否具有“決定性”的評價取決于印證證據的強度:印證的證據越強,該書面陳述對案件的“決定性”就越弱⑧。

唯一或決定性規則并非無例外的絕對規則。歐洲人權法院認為,如果書面陳述是不利于被告人的唯一或決定性證據,這并不會自動侵犯《公約》第6條第1款規定的公正審判權。同時,當有罪判決完全或決定性地基于不出庭證人的書面陳述,歐洲人權法院必須對訴訟程序進行最嚴格的審查。因為采納書面陳述的風險是影響審判平衡的一個非常重要的因素,必須要求包括足夠的程序保障在內的充足的平衡因素來使審判達到總體平衡。

(三)其他平衡因素

在確定書面陳述是有罪判決的唯一或決定證據后,歐洲人權法院會審查本案中是否存在平衡因素,以抵消該書面陳述對被告人造成的不利影響。在此階段,歐洲人權法院可能考慮下述因素。

首先,制度因素。在“艾爾·卡瓦賈和泰合瑞訴英國案”中,歐洲人權法院認為,原則上,包含于英國《1988年刑事審判法》《2003年刑事審判法》《1984年警察與刑事證據法》第78條及普通法中的程序保障,足以抵消唯一或決定性證據給被告人帶來的不利影響,確保審判的總體公正⑧。這是歐洲人權法院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為成員國的刑事訴訟制度的整體公正性“背書”。因此,盡管這一平衡因素很重要,但僅可在英國適用。

其次,主體因素。刑事訴訟中的主體在具體案件中的表現也會成為平衡因素。在法院方面,法院為確保證人出庭是否履行勤勉義務會被歐洲人權法院考慮在內。在“卡拉布羅訴意大利案”中,歐洲人權法院認為,為了讓證人出庭,意大利國內法院已經簽發國際證據協助請求,考慮到除了依靠從德國有關部門獲得信息外別無他法,因此不能認為意大利國內法院未能勤勉履行《公約》賦予的義務

ECHR, Calabrò vItaly and Germany, no59895, 21/03/2002。另一方面,被告人不積極行使自己的權利也會成為平衡因素。在“馬格努森訴瑞典案”中,歐洲人權法院認為,被告人有許多機會提出動議反對警察詢問被害人的錄像和筆錄,但他沒有向法院提出任何進一步調查證據的請求,比如受害人的言詞證據、對警察詢問證人和鑒定意見的補充偵查等。因此,歐洲人權法院很難接受被告人所持有的其對質權被侵犯的觀點

ECHR, Magnusson vSweden, no53972/00, 16/12/2003。

再次,案件因素。如上文所述,性侵害案件,尤其是針對未成年人實施的性侵害案件,是一個重要的平衡因素。比如歐洲人權法院在“馬格努森訴瑞典案”中說,考慮到性侵害案件尤其是針對未成年的性侵害案件的特殊性,申訴人詢問未成年被害人的機會必須被視為充分保障[24]。另外,案件的嚴重程度也可能成為平衡因素。在科斯托夫斯基案中,歐洲人權法院承認政府在應對有組織犯罪時可以在刑事訴訟中引入特殊措施。但同時也強調,公正審判權地位如此顯赫,以至于不能因權宜而被舍棄⑤。因此,作為平衡因素,案件的嚴重程度對被告人對質權可能的限制作用有限。正如歐洲人權法院所言,限制被告人權利的措施,應當以嚴格必要為限,盡可能采取限制性更少的措施

ECHR, Van Mechelen and Others vthe Netherlands, nos21363/93;21364/93;21427/93;22056/93, 23/04/1997。

四、借鑒:關鍵證人出庭的必要性與可行性

中國刑事審判實踐中證人不出庭作證的問題一直相當嚴重[7]。為解決此問題,現行《刑事訴訟法》第187條規定:“公訴人、當事人或者辯護人、訴訟代理人對證人證言有異議,且該證人證言對案件定罪量刑有重大影響,人民法院認為證人有必要出庭作證的,證人應當出庭作證。”據此,針對那些“對案件定罪量刑有重大影響”的證人證言,在控辯雙方有異議,法院認為有必要出庭作證時,證人應當出庭作證。此即關鍵證人出庭作證制度。有學者認為,本條實際包含了兩種“必要性”。公訴人、訴訟參與人對證人證言有異議,屬于證人出庭的程序必要性;證人證言對案件定罪量刑有重大影響,屬于證人出庭的實體必要性[8]。但在關鍵證人出庭問題上,不僅要考慮關鍵證人出庭作證是否有必要,還要考慮關鍵證人出庭作證或不出庭作證是否可行。在關鍵證人出庭的必要性和可行性方面,歐洲人權法院的判例都可以為中國證人出庭制度的完善提供啟示。

首先,明確關鍵證人出庭作證的實體必要性和程序必要性條件。

關鍵證人出庭作證的實體必要性條件是指其證言對定罪量刑具有重大影響。“重大影響”的措辭出現在《刑事訴訟法》第187條。但對“重大影響”的確切含義,法律未予明確。歐洲人權法院對唯一或決定性證據的解釋對理解“重大影響”具有重要的啟發意義。如上文所述,在歐洲人權法院看來,“唯一證據”就是僅有的不利于被告人的證據。“決定性證據”是指可以對案件結果產生決定性影響的證據。因此,借鑒歐洲人權法院的判例,可以將法條中“重大影響”理解為對案件定罪量刑有唯一或決定性影響。據此,法條中的“重大影響”不應被理解為單純增加或減少定罪或某一量刑可能性的證人證言,而應當至可以幫助區分罪與非罪、此罪彼罪、量刑區間及輕重的證人證言。另一個值得注意的問題是,在歐洲人權法院看來,證言是否具有決定性是相對而言的。印證該證言的證據越多越強,該證據對案件結果的決定性就越弱,反之亦然。這一觀點對于理解“重大影響”也具有重要價值。換言之,證人證言是否對定罪量刑具有重大影響,不僅要看證言內容本身是否關涉罪與非罪、此罪彼罪、量刑區間及輕重,還要考察是否有其他證據印證該證言。印證該證言的證據越多越強,該證言對定罪量刑的影響越被削弱。

關鍵證人出庭作證的程序必要性條件主要在于保障被告人有效質證。盡管《刑事訴訟法》第187條規定的關鍵證人出庭作證的條件為“公訴人、當事人或者辯護人、訴訟代理人對證人證言有異議”。但考慮到法律規定由人民檢察院承擔舉證責任,證人通常是證明被告人有罪的不利于被告人的證人,“對證人證言有異議”的主體自然主要是被告人及其辯護人。但中國《刑事訴訟法》并未賦予被告人質證權,質證僅是法庭證據調查的一個環節。因此,關鍵證人出庭作證的程序意義主要是保障被告人的有效質證。在此問題上,歐洲人權法院的判例特別具有啟發意義。如前文所述,歐洲人權法院一直重申,原則上所有的證據都應當在被告人在場時在公開的法庭上以對抗辯論的方式提出。但該法院也強調,如果在陳述作出的訴訟階段或之后的訴訟階段,被告被給予充分且恰當的機會質疑該陳述,則采納該陳述本身與《公約》規定的對質權和公正審判權并不沖突。這意味著,在審前階段保證了被告人詢問證人的權利,盡管被告人在法庭上不能詢問證人,仍然不會侵犯被告人的對質權,因被告人在庭前獲得了詢問和質疑證人的機會。從中國現實出發,期待短期內迅速提高證人出庭率很難做到。但保障被告人有效質證的手段并非只有當庭質證,在審判前為被告人或其辯護律師提供詢問證人的機會同樣可以彌補現行法律規定之不足。具體而言,偵查人員在詢問證人時,在不妨礙偵查情況下,可以預先向犯罪嫌疑人了解情況,詢問其是否有關于案件的問題向證人發問。若被追訴者已經委托辯護律師,詢問時可以讓辯護律師在場提問,或者讓辯護律師在隔壁房間或通過視頻觀看詢問證人情況,并盡量給予辯護律師提問機會,并通過偵查人員向證人發問。在審查起訴階段,人民檢察院在依據《刑事訴訟法》第170條訊問犯罪嫌疑人、聽取辯護人意見時,可以征求被追訴者及其律師對證人及證人證言筆錄的看法和意見,也可以要求被告人或其辯護人針對證人及證人證言筆錄提出一系列問題。據此,人民檢察院可以依據《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則》第371條,再次對證人進行詢問并制作筆錄。在有條件情況下,人民檢察院可以通過雙向鏡或視頻監控設備讓被告人觀察詢問證人情況,并通過人民檢察院向證人發問。

其次,明確關鍵證人不出庭作證的情形及判斷標準。

并非所有案件中關鍵證人都應當出庭,某些案件中關鍵證人不出庭是否具有正當理由?《刑事訴訟法》第188條第1款規定:“經人民法院通知,證人沒有正當理由不出庭作證的,人民法院可以強制其到庭,但是被告人的配偶、父母、子女除外。”據此,被告人的配偶、父母、子女可以不出庭作證。但對此條文中不出庭的“正當理由”,《刑事訴訟法》沒有明確。參照《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206條:“證人具有下列情形之一,無法出庭作證的,人民法院可以準許其不出庭:(1)在庭審期間身患嚴重疾病或者行動極為不便的;(2)居所遠離開庭地點且交通極為不便的;(3)身處國外短期無法回國的;(4)有其他客觀原因,確實無法出庭的。具有前款規定情形的,可以通過視頻等方式作證。”可見,司法解釋將證人不出庭的“正當理由”限于“客觀原因”導致的“無法出庭”。實際上,歐洲人權法院判例中提到的某些理由也可以考慮作為正當理由。一個例子是證人因恐懼不出庭作證。根據《刑事訴訟法》第62條,危害國家安全犯罪、恐怖活動犯罪、黑社會性質的組織犯罪、毒品犯罪等案件中,證人本人或者其近親屬的人身安全面臨危險時,可以采取不暴露外貌、真實聲音等出庭作證措施。上述案件中,證人及其近親屬不僅可能面臨人身危險,有時也會實際地受到被告人以及為被告人利益行事之人的恐嚇、威脅。如果由于被告人及為被告人以利益行事之人的恐嚇、威脅使證人產生恐懼,不肯出庭,可以視為被告人經由上述行為放棄了當庭詢問證人的權利,應當算作證人不出庭的正當理由。美國聯邦法院也作出過類似的判例,即所謂“過錯失權”規則,如果作出書面證言的證人不出庭是由于被告人“意圖阻止該證人出庭作證”的行為所導致,那么該書面證言可以采納

Giles vCalifornia, 554 US353 (2008)。當然,并非證人所有對出庭的恐懼都可以成為不出庭作證的正當理由,上述情形之外的原因導致的證人對出庭的恐懼,要仔細審查證據的恐懼是否有具體的證據證明,不宜徑行作為證人不出庭的正當理由。

中國并沒有明確關鍵證人不出庭作證是否正當的判斷標準。歐洲人權法院則采取總體平衡標準,即只要作為一個整體的訴訟程序是公正的則允許對被告人的對質權進行限制。這一標準對中國刑事審判具有啟示意義。正如《決定》所言:“公正是司法的生命線。”通常關鍵證人不出庭作證會嚴重影響審判的公正性。因為關鍵證人的證言“對案件定罪量刑有重大影響”,幾乎都屬于前述的“唯一或決定性證據”,不僅關乎本案審判結果是否公正,也屬于對被告人而言“命運攸關”的證據。原則上,司法機關應當窮盡一切合理努力確保上述關鍵證人出庭。正如歐洲人權法院所闡明的,書面證言越重要,對被告人而言潛在的不公正可能性越大,越需要確保證據可靠或對其可靠性進行恰當檢驗和評價。在運用總體平衡標準進行檢測時,法院應當考慮諸如法院為保障證人出庭已經恪盡勤勉義務、被告人并未積極行使自己的權利、特定的案件類型使得證人不宜出庭、被告人在審前階段已經獲得有效對質的機會等因素,在個案中具體審查審判是否總體公正。如仍能保證總體公正,則應當依據案件中的證據下判;如不能保證總體公正,則應當盡量確保關鍵證人出庭。若關鍵證人仍不出庭,應強制證人出庭;若關鍵證人下落不明且出庭作證已成為必要時,可以中止審理。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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