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政治口味在飯局

黃亞明

皇家飯局有兇險，沒那么好吃好喝。皇帝用美酒勉勵你，咄，奴才乖乖。用鳩酒警告你，狗奴才，快把口味改過來！

皇帝的晚餐很大排場

古代的皇帝怎么吃飯呢？我們到明朝的宮里去看看。

每天早上，皇帝要審定光祿寺草擬的菜單。飯前，皇帝要換便服，梳頭，洗手，坐定。先喝茶湯，吃些餅餌之類的餐前小點心。吃畢，太監在中殿準備早餐。奏樂，皇帝入殿，面南而坐。音樂挺有講究，不準搞艷舞，不準搞靡靡之音，以免皇帝不淡定，血脈賁張。

據宋起鳳《稗說》“大內常儀”條的記載，皇家吃飯，每道菜，得放在精美食盒里，食盒上得蓋一層金絲絹，以防傳送過程中被污染。送到皇帝那兒，太監得跪著請，得側過臉，用絳紗口巾掩住口鼻，以免呼氣臟了菜肴。待菜上齊，皇帝看中了哪盤菜，太監得趕緊用公筷夾給皇帝。

早餐、午餐不上酒，晚餐必須上酒。午餐和晚餐，內容豐富，種類繁多，不必贅言。晚餐是吃貨皇帝一天的重頭戲。晚宴進行，殿樂同步。殿樂停，則大內皇家歌舞團上場，數十名妖嬈女星，來段勁舞，或者演戲。皇帝看得興致勃發，就宣布當晚侍寢人員名單。接到太監通知后，侍寢美女立即趕往晚餐地點，叩頭四次，站在皇帝旁邊陪酒。皇帝吃啊喝啊，輕音樂流淌。酒畢，樂止，皇帝打呵欠了。皇宮里紗罩大紅燈籠，一直綿延到皇帝宿舍，皇帝和美女乘坐步輦，造娃去也。

當然，皇帝當晚的行為，會被記錄在案。注意，記錄人在清朝才是太監，在明朝則是尚儀局的女官。

到了冬天，宮中美女少艾，飽食終日，無所事事，便三五成群，喝酒下棋。太監們這時最好吃牛、驢生殖器，母的稱“挽口”，公的稱“挽手”。羊白腰成為太監們美食，還有白公馬卵，尤令太監爭食樂道，美其名曰“龍卵”。

皇帝的口味各不同

明代穆宗皇帝朱載垕，喜歡吃果餅；熹宗朱由校，好一口大雜燴；崇禎皇帝朱由檢，最愛燕窩羹。

穆宗朱載垕人品不錯，比較謙和，算是大明朝皇帝里的一個另類，很節約，對吃喝要求不高，每年為宮中節省了幾萬兩銀子。不過他沉迷媚藥，搞垮了身體，在位僅僅六年，三十六歲就斃掉了。

朱載垕沒當皇帝前，住在藩邸，常派侍從到東長安街買果餅。做上皇帝后，朱載垕仍是果餅族，念念不忘。宮廷里的尚食監、甜食房，立即派人上街觀摩學習，并高價購買食材，精心制作。穆宗吃得開心，采購的太監也得意地笑了，為啥？你懂的。待果餅吃完，穆宗抹抹嘴巴，嘲笑道：諸君，哥買過這種果餅，一大盒才五錢，哈哈。開價數十兩銀子的太監，臉都嚇白了，只管磕頭認罪。據說，甜食愛好者性格平和，不愿冒險，所以穆宗居然沒龍庭震怒。

明熹宗朱由校，就是不愛江山愛做木匠的那位，一生鐘情皇宮建筑事業。宮廚將炙蛤、鮮蝦、鯊翅、燕菜、鰒魚等，十幾種海味，燴一塊兒，便是“朱由校大雜燴”。朱由校亦愛鮮蓮子湯，又喜吃鮮西瓜，微加鹽焙。還有云南的雞樅菌，每斤價格達幾兩白銀，曾經賜給奶媽客氏。

后來該雜燴發展到晚清，被李鴻章滿血復活。李大人到美國訪問，宴請賓客。主菜特好吃，很快光光。老李便命廚子收集餐桌剩菜，混燉，一鍋燴了端上來，結果，還是風卷殘云。看來洋佬善于接吻頗有理由的——真的喜歡口水。

倒霉娃崇禎帝朱由檢，因童年陰影，生性多疑，反映在吃食問題上，就要求御廚細致精到。比如燕窩羹，烹制后，先由御廚自嘗，再交五六個太監遞嘗。沒毒，合口味，咸淡適宜，滋味美妙，方才親自吃下去。吃舒服了，朱由檢不出聲，一旦不如意，對廚子輕則鞭子伺候，重則干脆砍頭。

有一回，崇禎帝與老婆每月持齋吃素十天，估計嘴里淡出了鳥，食之無味。尚膳監苦苦尋思，心生一策，相當變態：將活鵝脫毛，把鵝腸穢物弄干凈，再將蔬菜從鵝屁眼塞進去，放進鍋里，一煮沸即將蔬菜取出，用酒洗凈，另用麻油烹煮，烹好后呈進。但，哇塞，崇禎帝和老婆覺得這齋菜太甘美了。

皇帝的政治口味，也體現在飯局中。《明史》載，明初舉人茹太素，讀書無數，終于熬成了戶部尚書，但這娃“抗直不屈”，不喜歡拍馬屁，專挑朱元璋毛病。老朱一忍再忍，嬸可忍，叔不可忍，就在宮中設宴，與老茹共飲。老朱舉杯，搞了兩句詩：“金杯同汝飲，白刃不相饒。”老茹立即續對：“丹誠圖報國，不避圣心焦。”老朱張口結舌，呆在那兒，沉吟再三，算了，不砍頭吧，貶為御史。但若干時日后，老茹沒挨過那道坎，“因事連坐而死”。老朱如愿了。

這說明，皇家飯局有兇險，沒那么好吃好喝。皇帝用美酒勉勵你，咄，奴才乖乖。用鳩酒警告你，狗奴才，快把口味改過來！

御膳好難吃

明朝沒有御膳房。前期，皇帝的飯由光祿寺做。后期，太監們走上前臺，負責給皇帝做飯，稱為“內庖”。

作為皇家的火佬，光祿寺卿是個肥差。每年，各州府，以及北京的皇家糧食、畜牧基地，提供給光祿寺的牲口，達10多萬只。某年，光祿寺祭品用牲口豬160只、羊250只，御膳用牲口豬18900只、羊10750只、鵝32040只、雞37900只、牛犢40只。皇帝一家子嘴巴再大，怎么也吃不掉。所以，光祿寺各官員的嘴巴和腰包里，肯定塞進了許多牲口。

皇帝要吃的宴席很多，規格有大宴、中宴、小宴、常宴四種。洪武元年，朱元璋大宴群臣于奉天殿。稍后定制，凡遇正旦、皇帝萬壽節、冬至或其他吉慶宴席，俱設宴于謹身殿。洪武二十六年復改宴于奉天殿。所用膳饈酒醴一并由光祿寺籌辦。

永樂、宣德時期，各種宮廷宴會逐漸正規化，除三大節以外，立春、元宵節、四月八日浴佛節、端午節、重陽節、臘八節皆賜百官宴，永樂時宴于奉天門，其后改在午門外。當然，皇太后、皇后、皇太子生日，分別稱圣旦節、令旦節、千秋節，必定也要開宴。凡遇祭祀圜丘、方澤、祈谷、朝日夕月、耕藉、經筵日講、東宮講讀、親蠶、纂修校勘書籍、開館暨書成、閣臣九年考滿、新錄取進士等，都要賜百官大臣進士及內外命婦筵宴。可以說，一個合格的皇帝，首先要具備吃貨的品質。

一個合格的皇帝，不僅要能吃，還要能忍受光祿寺的菜。光祿寺的廚藝，明人謝肇（zhao）淛（zhe）的《五雜俎（zu）》記載，“今大官進御飲食之屬，皆無珍錯殊味，不過魚肉牲牢，以燔炙釀厚為勝耳。”意思是廚子只知道大魚大肉，猛加調料，油膩放光。《萬歷野獲編》記述當時北京網民的段子“四大不靠譜”，即翰林院文章、武庫司刀槍、光祿寺茶湯、太醫院藥方。光祿寺飯菜被吐槽，難吃程度，請自行補腦。

酒色財權，人生四喜，太監有財有權沒子孫，心動不能性動，只好醉心于口腹之欲。大太監都蓄有高水平家廚，于是皇家吃喝的重任就落到了太監身上。皇帝每日御膳由司禮監掌印、秉筆和東廠頭子輪流負責。

魏忠賢干過這活，熹宗朱由校的乳母客氏也干過。比較搞笑的是，明朝皇帝們也不蠢，每每吃了，喝了，直接抹嘴走人，狠宰了太監一刀。太監嘿嘿一笑，又可以拉皇帝的大旗作虎皮，敲詐勒索一番了。這，誰玩誰呢？

（司艷冠薦自《南都周刊》）

責編：Es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