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淑娜：選擇

孫淑娜

我是一尾魚，游弋在時間的長河里，溯洄從之，追尋著歷史的漣漪，看那花開花落，陰晴圓缺……

魚尾擺動，溯游從之，我看到了一張透著堅毅的臉，劍眉緊蹙，卻擋不住那逼人的英氣。他指揮著數百人，一個個將裝滿“污穢”的箱子盡數投入“毀滅”的深淵。灼熱的白氣不停地翻涌，滾動，時不時傳來令人作嘔的氣味兒。我拍動著魚鰭，正欲離開，忽聽見一小吏充滿喜悅的聲音：“林大人，搜集來的鴉片已盡數銷毀。”我轉身，看到了他嘴角眉梢透著欣慰的笑意，卻看著有著白色皮膚、黃頭發的人臉上的猙獰以及他們眼中的恨意。我有些擔心他，他卻一臉無畏，口吐萬丈豪情：“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而后留給我一個無悔的背影，只身奔赴千山萬水之外的天山。這是你的選擇嗎？既然前途險惡又何苦做出這樣的選擇？我吐著泡泡，帶著不解，繼續我的溯洄之旅。

游啊游，恰巧遇見了一畫師正為人作畫，我好奇地駐足觀賞，卻看見那畫師作畫完畢后朝著一女子攤開掌心，顯然，畫師想要的是女子腰間掛著的錢囊。女子輕蔑地一笑，轉身離去，畫師尷尬地收手，眼珠一轉，又拿起了畫筆，給畫像中女子那原本美麗的臉龐加了些什么，厲大笑而去。我搖搖頭，轉身去尋那名女子，卻看到女子眉角的凄涼落寞之意，又想起先前女子輕蔑的笑，心下驚奇：似她那般孤傲的女子竟會生出落寞之情？抬頭遠望，看著被富麗堂皇的宮殿分割成方正的天空，又聽得宦官捏著奸細的嗓子，傳達著皇帝的旨意，話音未落便有女子面露歡喜，隨著宦官離開。女子眼中的落寞之色愈重，是啊，那些個姿色，才情尚不如她的人都能被召去承寵，為何她不能？時間最是無情物，她等不了了。于是，在聽到匈奴要求和親時，她毅然決然地選擇那條西行的道路。西行前，皇帝召見以表皇家關懷與重視，卻在看清她綽約的身姿后生出萬分后悔，女子看著皇帝面色中的懊悔，又是輕蔑的一笑，頭也不回，踏上通往異鄉的道路。路上，女子望見南飛的大雁時忍不住垂淚，奏起琵琶曲，曲調似載了千斤怨恨般沉重。這是你的選擇嗎？既然已知歸途難覓又何苦做出這種選擇？我吐著泡泡，越發不解。

“唔，這里可真難游。”我拼命地擺動著魚尾，逆流而上，正待浮出水面，瞧瞧情況，卻看見一粗野漢子對一瘦弱男子橫眉：“你當真不悔？”瘦弱男子不語，也不看那男子一眼，只是將手中的符節又握緊了幾分。漢子見他不應，“哼”了一聲道：“蘇武，這可是你自己不識抬舉！”接著便帶著滿身的怒氣離去，而男子不加理會，依舊一臉淡。一陣風吹過，我不禁打了個寒顫，這草原的夜這樣的冷，他只穿單薄的衣衫可受得住。我有些擔心地望著他，他卻還是老樣子，面色淡然，使節緊握。次日，當帳篷燈簾被人掀開，陽光探頭探腦地溜進去的時候，漢子踏進帳篷，看著蘇武被凍白的臉，不由得一聲嘆息：“你這又是何必！像我一樣侍奉單于，財富，權力還不是應有盡有，你又何苦這般！”“像你一樣背棄自己的國家為區區錢財就跪倒在敵人腳下嗎？”蘇武的骨頭硬得很，做不到那樣忘恩負義，漢子被氣得面色通紅，甩袖而去。見蘇武不降，單于在大雪天里將他關在一陰冷地牢中。他面色不改，渴了吃雪，餓了食皮帶，羊皮片竟也生生扛了過去，單于無法，又將他流放北海，使其牧一群公羊，說是公羊產下羊羔才放蘇武回去。蘇武緊握符節坦然應之。望著他因寒冷饑餓而變得蠟黃的臉色，望著他在明月下孤傲的背影，望著他手中緊握的符節，我愈發不解，這是你的選擇嗎？俯首便可得財富，權力，又何苦堅守，在草原的冬夜中瑟瑟發抖？

后來，我游過千里河川，賞過無數陰晴圓缺，才終于明白那為國之安危而不顧自己處境的選擇，那為成全自己一身傲氣而只身出塞的選擇，那因懷愛國忠誠而拋卻權力的選擇，它們如同一朵朵盛開的奇葩落入時間的長河，激起一片歷史的漣漪。我嗅著繁花散發的縷縷清香，搖曳著魚尾向時間深處游去，尋訪更多花開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