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施

張莉

一撇微波漾，一捺薔薇開。她的眉間垂著幾片濕漉漉的薄霧，鈴聲敲碎她層疊的心。

“自此后，無人問儂粥可溫，無人與儂立黃昏。”她折過頭，蒼白的唇微語喃喃。斑駁的車轍在越鄉劃過一道悠長的弧。若那日她未落入時光的圈套，還可以在清溪畔挽起俏皮的裙角，任濺起的水花沾濕自己密長的睫毛，安然一世該有多好。

命運給予她太多世人艷羨之物，故必將她鎖入無情的牢籠。

青石橋上，公子翩翩。越鄉山清水秀，故鐘情亦一眼萬年。她說，你可以叫我西施。

西施，西施，跟我走吧！他踏著兩情相悅的蓮舟，以愛國之由苦苦相求。她淺淺一笑，點了點頭。由此，她變成了一枚棋子，在戰火廝殺中受人驅遣。

恍惚一念之間，她投向另一位帝王滾燙的臂彎。他叫夫差，亦是好慕淑女之人。她的眸子在吳國掠耳的寒風中變冷，所見之處，草木凋萎。他說，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給你。哦，是嗎？她不禁在那新筑的春宵宮中惘然一笑。

范蠡，范蠡。那個曾向她許下諾言的青衣公子，在靈館與館娃閣的日夜笙歌中消散，水氣氤氳中，那副模樣早已干癟模糊，從此時光偷走了她淺淺梨渦中的那抹笑。

“儂不復笑，愿重拾飛花，愿嘗溫舊夢。”御清池邊，伊人水照影，猶自憐。

何謂“尤物”“禍水”？何懼伍子胥謗語，佳麗妒目？而今，她只想出逃，沖破層疊的束縛。何謂“復國”“亂志”？何曰越王志遠，范蠡情深？現在，她要為自己，完整地燃燒。

“大王，妾請移古月臺，唯一人修。”她的嘴角泛起凜冽，未聽答言便拂袖，踱步而出。

吳宮西北角，有女簪花拭水不復啼，棲在蝶花俱曳的軟草上，任天上流云的影子，千年如一日飄過她的臉龐。

水色蒼茫，浮生寥寥，情到深處人孤獨，情到濃時情轉薄。不以此涼薄之情來溫這一具嶙峋瘦骨，任時光繾綣，額角溝紋凹陷，也罷。

軟煙羅，青紗帳。風添香，云為裳。

她欲浣霧為紗，比鹿而棲，可奈已有“長命無絕衰”之境地；惟愿抱香枝頭，不墜北風，而得“也無風雨也無晴”之禪意。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五取蘊。

她說，我很苦，側耳，回眸。她說，我很幸福，低眉，頷首。

“夫人，大王來了。”宮娥匆忙的足音尚未停歇。回去吧。閣苑嬌娥空空如也。吳之高樹，亦被螻蟻日漸噬空。

這場復國的大戲，在夫差喟然長嘆，血浸羅衾中謝了幕。姑蘇山上，長恨綿綿無絕。西施。西施。范蠡喚著她的名字，搜遍吳宮，未果返還。

無人知她蹤影，她再次成了一個謎，就如她眉彎垂著幾片濕漉漉卻也似夢如幻的白霧。

碧水畔，畫船旁。水繡骨，荷作囊。西施，西施。何又至浣女模樣？不，她叫施夷光。

一橫輕煙淡，一劃素眉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