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犁

想談談優秀作品的意義。記得文學作品里有報告文學,也記得報告文學里出現徐遲的《祁連山下》,還有《哥德巴赫猜想》。《祁連山下》一出來,讀得大家的心都飛到敦煌去了,不能像常書鴻先生那樣獻身敦煌,也在夢里向他表達敬意;《哥德巴赫猜想》一出現,枯燥和神秘的數學反而變得迷人起來,陳景潤先生更成為各行各業的榜樣。不知什么時候文學界開始羞于叫報告文學,于是出現“非虛構”的稱呼,再叫報告文學估計你是不了解文學界的行情,但“報告文學”的改名倒是值得美術界思忖,下次輪到美術界也會有畫種靠改名突圍。

康熙南巡圖(局部) 清·王
叫什么不重要,優不優秀才重要。相信老作家楊顯惠先生才不管別人管他的寫作叫什么,吭哧吭哧從《夾邊溝記事》《定西孤兒院》寫到《甘南記事》,除非把他抓起來,不然再艱苦也不會停止他的努力。多年前沾葉舟兄的光,有幸在蘭州見過一次楊顯惠老先生。他說:“人家問他這么會敘述怎么不寫小說?他回答自己只有靠采訪當事人,直接敘述才有感覺,一編造就不會寫了。”我們的時代像歷史上每個時代一樣,靠少數人扛著悲憫和承重往前行走,像楊顯惠先生這樣優秀的作家,來提醒未來不要重復那些喪失常識理性的社會波動,受害的是我們蕓蕓眾生—大多數的老百姓。夾邊溝對于美術史論家水天中先生和美學家高爾泰先生并不陌生,不知道他們為了走出那個時代留下黑夜的惡夢,花去多少與生命共存的自我努力。相信對于楊顯惠先生而言,寧愿沒有自己的優秀作品,也不要相信那是我們曾經經歷的現實,多么希望自己寫的是虛構的小說啊!雖然古人也說過“江山不幸詩家幸,賦到滄桑句便工”,但哪個優秀的詩人愿意以時代為代價逼出那數行清淚啊!實在因為自己身逢不幸,留下一點身逢不幸的感嘆罷了。像楊顯惠先生這樣的文學作品,難道只是記錄歷史或表達歷史,告訴我們那些事實的存在嗎?實在是提醒后人不要讓這些人為的不幸重演。
從《凌煙閣功臣圖》到《康熙南巡圖》,這些體制要求的大制作,不是一己之力可以完成;《凌煙閣功臣圖》僅留文字表述,但從漢代帝王陵遺存上的雕塑造型,也可以感受到那個時代的氣象,不是現今科學發達可以超越。也可以在《康熙南巡圖》看到體制有體制的要求,記錄大事件謳歌天朝盛世,作為美術史意義優秀的作品來說,肯定不如同時代石濤的《搜盡奇峰打草稿》或八大的《河上花圖卷》,出現這個答案后,我們的思維很容易用一種正當性去否定另一種正當性。半個多世紀意識形態教育,誰都可以找出一堆理由去批判《康熙南巡圖》不足,反過來我們也可以找出一堆理由去討論它的意義,相信這就是文化范疇里藝術對于人類的貢獻,或者說對于未來的意義。在攝影、影像沒有出現的時代,哪怕學術上不那么高級的大制作,也成為我們了解康熙盛世的佐證,假如放到現在,將會被其他記錄功能取代。何況還有古人大制作的精良,難怪也有人為一直被詬病的館閣體抱不平,說“勸君休鄙館閣體,時下幾人精此功。”
討論藝術很多時候我們會不斷地換位,究竟是從藝術創作者的角度去看待話題,還是從藝術欣賞者的角度看待話題。假如從藝術創作者的角度去看待話題,怎樣的單一和狹隘都會是造就獨特藝術作品的理由。假如從藝術欣賞者的角度去單一或狹隘的看待藝術話題,你只會拒絕或漠視藝術的本質,假如說上帝讓人類擁有藝術這一迷人的門類的話,它就是讓人類生活更加美好和豐富。作為欣賞者可以有自己的趣味選擇,但不能喪失寬容的態度,藝術教養并不是要求每一個人都成為藝術家,但正是藝術教養帶來的寬容,或許會影響我們面對日常工作、生活等七七八八的事情,會更加寬容。所以經濟大發展了,出不出大作品并不重要,共同有意識地努力建設一個良性的社會環境,完善社會的誠信程度、大眾的契約精神、公民意識以及為健全公民意識提供良性的環境,相信你作品畫得再大,謳歌得再好聽,應該沒有老百姓所處和平安祥的社會環境重要,或可說熱愛藝術本來就是讓人向善。
對于文化史或者對于藝術史來說,大畫家和大作品總是產生以后的話題,別在沒有產生前聒噪。那些美術史不可回避的大藝術家以及大作品,比如說范寬與他的《溪山行旅圖》,比如說黃公望與他的《富春山居圖》,這些經過近千年美術史的淘洗,人物和作品非常具體;到了近代美術史,雖然已經鎖定極少數幾位人物,要聚焦某件作品還有待時日,比如齊白石、黃賓虹,他們一生的努力豐富了我們的文明,再具體一點說豐富了我們傳統中國畫的語言,成為20世紀美術史的杰出代表。假如沒有“齊黃”,20世紀中國美術史會為之黯淡失色,可謂構建美術史軌跡的大江大海,而文化所需要的豐富性比我們接納的能力還立體多元,它不僅需要大江大海的波瀾壯闊,也需要細流涓涓的泉水叮咚,于是會有關良、韓羽等不可漠視的小打小鬧。而韓羽這樣的異才的“小打小鬧”與自己所處年代的動畫一結合,整出一出《三個和尚》,不知道是動畫史上的小作品還是大作品,相信朋友們會同意這樣有意義的“小作品”越多越好,它只會豐富我們的文化,豐富我們的時代。
經濟大發展了,我不關心能不能出大作品,相信只要有一個相對寬松的環境,愛咋咋的,文化自有自己的生態,能為吃飽飯后的人們奉獻需要的精神食糧。實在是當今美術創作不能滿足經濟大發展后,人們對相對滯后的精神文明建設需要,我們還有機會看古代的,其實具備這個實力的朋友們已經正在進行了,很多朋友遍覽國內博物館后,身影時常出現在大英博物館和大都會博物館。我倒擔心經濟大發展后,我們是否擁有一個寬容的心,不管面對藝術創作的大與小,還是面對社會環境缺失,都會有力量擁有向上向善的意志,去努力尋求社會缺失后修補的意識或能力。回到我們美術家自己,傳統的與現當代的,主題創作主流的與非主流的等等,還好現在網絡發達,讓很多體制以外的好手可以浮出水面,但也不可避免被喧囂的網絡包圍,喧囂的世界正在考量我們的辨識能力,提高對未知世界可能性的寬容,寬容的胸懷和辨識的能力是看待事物相輔相成的兩面。

河上花圖卷(局部) 47cm×1292.5cm 清·朱耷
那些說的比唱的好聽、高屋建瓴的話題,不干老百姓鳥事,但那些眼前常犯常新的常識性錯誤,才大大小小影響著大多數人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