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瘤叔拉鉤

小時候搬家到南街，我最早認識的是瘸叔。

瘸叔的腿有病，開小賣店維持生活。他沒上過學，記賬時用粉筆在黑板上寫幾個簡單的字加上各種符號。

暑假里，我們幾個小孩兒常去瘸叔的小賣店，猜測他天書一樣的記賬法，然后，開心地大笑。吸引我們的，還有他的一紙箱小人兒書。但他不會看，要別人給他講，特別喜歡聽別人讀文字說明，否則看一本要收2分錢。

我看小人兒書，只看圖，不看字，囫圇吞棗。我第一次給瘸叔講小人兒書，也只是說大概意思。

他聽出毛病了，就說：“你給我讀一遍。”

我大大咧咧地讀起來，遇到生字就跳過去，要不就讀偏旁音，幾乎不成句子。

他說：“都念小學三年級了，可以查字典嘛！”

我摸摸自己的高度近視眼鏡：“查字典多麻煩啊！”

“那就不算，得交錢。”看我拿不出錢，他在黑板上畫一個圓圓的圈，“這就是你一一你的臉很圓。”后面寫上2分。

漸漸地，我欠瘸叔1元錢了。這可不是一個小數目啊，當時媽媽一個月工資才三十幾元。月底瘸叔到家里收賬，就麻煩了。

有一天，我又去瘸叔的小賣店。他拿出一本《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問：“能看懂嗎？”

我搖搖頭。我對長篇小說沒興趣，里面生字太多。

“是簡明本，不厚的。”他說完，又搖搖頭，“根本看不懂吧？”

“我能看懂，但不想看。”我想，他一定想知道里面的內容。

瘸叔撇著嘴：“吹牛！讀小人兒書還跳著讀呢！”

“我看！”我有主意了，“如果我講給你聽，就把我的欠賬一筆勾銷，行不？”

瘸叔說：“行！但要在月底前。咱們拉鉤！”

我算算到月底還有6天，時間還算充分，但一打開書，就發覺上當了。這是一本外國小說，人名、地名很長，很難讀，而且，生字很多。

我請教哥哥生字。哥哥很不耐煩：“小人兒書級別的，不能看這個！”

我不敢說拉鉤的事，他要是知道，媽媽也就知道了，還是查字典吧。

我啃完了這本書，光是生字就抄寫了幾大張紙。但我要說的是，看完小說，我突然覺得自己明白了很多事，主人公保爾對待工作、生活勇敢、堅強、熱情，以頑強的意志戰勝疾病，特別是他艱難寫作的刻苦精神，讓我很悔恨以前在學習上得過且過的態度。

我給瘸叔詳細地講了保爾的故事和自己的閱讀體會，他滿意地笑了。

以后的幾年，讀書成了我的愛好，作文成績也很快提高了。臨上中學，我去看瘸叔，他的身體已經很不好，手里還拿著《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一頁頁翻著。我問：“還是那本書？”

瘸叔說：“是——姐姐出嫁時送給我的。”

我看到扉頁上有一行字：像保爾那樣生活！我猛然意識到，他或許早就知道書中的內容。

我問瘸叔，他笑了：“姐姐以前給我讀過。那時用了激將法和你拉鉤，只是因為我不愿看到誰拿讀書當兒戲。”

從來不愛掉眼淚的我，那一剎那，不知怎的，眼眶突然濕潤了。

周學君，原名周學軍，遼

寧省作協會員，遼寧省兒童文學學會理事。已在《中國校園文學》《兒童文學》《少年文藝》《東方少年》等報刊發表百余萬字的中短篇小說、童話、散文作品，有些小說、童話曾入年度選刊。出版兒童文學作品三本。曾獲2003、2006年冰心兒童文學新作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