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兒媳，就別想當女兒

周小北

前陣子我去婆婆家小住了一段日子，因為隨身還有事要處理，所以自打進了婆家的門，我來不及跟她打招呼，打開電腦就人模狗樣地開始工作了。

每天除了睡覺、吃飯，就是對著電腦，幾乎一次也沒能幫婆婆做飯、做家務。婆婆也不以為然，絲毫不介意這樣的“懶媳婦”，每天照樣變著花樣做好吃的給我。

不得不承認，我婆婆是一枚至尊國寶級家務高手。

她會烙各式各樣的餅，做各種我沒見過的復雜菜式。她燉的湯，味道鮮美極了。就連最平常的土豆絲經她那么一炒，酸酸甜甜的味道都讓人欲罷不能，一上桌就被哄搶而光。每到飯點兒，我必定虎視眈眈地守在餐桌旁，監督婆婆把最好吃的放在我面前。對她來說，家里只是多了個百無一用的吃貨而已。

女兒到了奶奶身邊也開始撒嬌，中午睡覺要跟奶奶睡，晚上洗澡要讓奶奶洗，突然間就把我這個媽給無視了。我徹底成了游手好閑的人。前幾年好不容易攢下的賢妻良母形象，在這里一次性清零、蕩然無存。

作為一名擁有三十多年工齡的資深專家級賢妻良母，婆婆在做飯、料理家事、帶娃等所有方面的效率，直接把我秒成了渣。

她把陽臺上晾曬的衣服收回來，一件一件疊得跟高級時裝店柜臺里陳列的新衣一樣，所有的折痕都那么利落優美。打開她疊好的衣服穿在身上，心中會陡然升起一種高級的享受。高手啊，高手！我在心里發出贊嘆，同時也隱約后怕：幸好沒讓婆婆檢閱我們家的衣櫥，那一定會是場災難。

我時常把一堆曬好的衣服用極其藝術的手法隨性地揉成球狀，鉚足了勁兒投射進衣柜最深處，然后“砰”地把柜門一關，感覺世界無比清靜。每次要出門的時候，再讓這些球統統滾出來，重新扒拉尋覓，最后驚喜地挑出一件皺巴巴的衣服穿在身上。我想，我的心理之所以足夠堅強，覺悟也足夠清奇，大概是因為常年穿著皺成一團的衣服還能保持平和的心境。

然而，當我打開婆婆幫我準備好的衣櫥，猛然意識到，我長久以來堅持的“皺巴巴人生哲學”就是一個大寫的“呸”！只有穿上她疊好的衣服，才對得起生而為人的尊嚴。

我們臨走的時候，婆婆起了個大早到廚房去和面，做了一大包熱氣騰騰的烙餅囑咐我們帶上，又炒了一鍋噴噴香的小咸菜，念叨：“路上買的東西不健康，吃餅就咸菜最入味兒。”

我想，路上短短幾個小時，哪有時間吃那么多東西？但是，拗不過婆婆，只好依她。她又幫我們把行李整理好，再塞進一堆水果、牛奶和零食，連小妞喜愛的玩具都被她細心地裝進行李箱。

快出發了，她突然又想起什么，穿上防曬衣就匆匆出門了。外面熱得跟火爐一樣，我不知道她要去干什么。過了一會兒，她興致勃勃地回來，拎著一個哈密瓜，到廚房手起刀落三下五除二，然后端出一個切好了塊、扎著牙簽的果盤。

回程的路上，天氣悶熱，百無聊賴的我們并沒有吃餅的欲望，倒是那個意外登場的哈密瓜拯救了所有人的靈魂。新鮮甘甜的汁液流進喉嚨，流進心里，是炎炎夏日里的清涼慰藉。

我想，我是懂這個女人的。她的用心，她的付出。

其實，她做這些，并不是為我。

問及我們離開日期的時候，婆婆曾有一絲厭煩的神色掠過面龐。她說：“你忙的話你自己回去好了，讓妞妞跟她爸在這兒多住段日子。”

她更希望兒子在身邊，媳婦在不在都不是最要緊的。她在送別的站臺流下的眼淚，難道是出于對媳婦的不舍？傻了吧，當然是舍不得兒子啊。

可是，只因為這些，就影響我們享受婆婆帶來的美好嗎？當你發現，婆婆對你的熱情并不代表她內心真的愛你，你就感到失落了嗎？而她為我們所做的那些事情，就會被輕易抹殺和忘記嗎？

我想，我會記得，或許比她兒子記得還要深刻。因為，我懂這個女人。

我不奢望婆婆像愛親生閨女一樣愛我，那是一種可遇不可求的緣分。就算婆婆排斥我，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我們今日的相處，在許多人眼里，已經足以用“親如母女”來形容了。我跟婆婆一起出門串親戚的時候，所有人都看著我倆，夸我像是她親生的。就連公公都激動地說：“你跟你媽的親閨女沒什么兩樣！”

但我知道，恰恰是因為尊重而沒有模糊彼此的界限，不奢求、不期待、不抱怨，用真實的心意去面對她，才有了安定團結的局面。

婆媳就是婆媳。這份關系里，有親疏分別。也因此，有了趣味和張力。尊重距離感，也是對這份關系本來面貌的承認和接納。別動不動就想跟她做母女。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