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心湖

杜永道

《儒林外史》作者吳敬梓，為找塊清靜地兒，在南京數度遷居，最終選定大中橋畔一處菜園，才得以安心著述；獲得茅盾文學獎的《白鹿原》，不是在繁華喧囂的西安城里寫的，而是在偏僻幽靜的鄉下老宅里精心結撰的。環境安靜，才能讓人專心致志，把事做好。

不過，細想起來，環境固然要緊，更重要的，恐怕是“心靜”。

南朝文學家江淹早年邊砍柴邊誦范文，潛心研究寫法，才思突飛猛進，寫出名篇《恨賦》和《別賦》。功成名就后，生活優裕，常與人悠游飲宴，心旌搖蕩，再也寫不出美文了。世人嘆其“江郎才盡”。其實，江郎并未才盡，而是富貴浮華的生活，使其喪失了沉靜專注的心境。

反過來，心態由狷急躁動轉入釋然淡定，事業往往會出乎意料地闊步前行。唐代柳宗元被貶永州，翹盼早日降旨，官復原職，甚至托人在京疏通。然而寒來暑往，并未降詔。非但如此，朝廷還規定，含柳宗元的“八司馬”不在赦免之列。然而，也恰恰因此，柳公心湖漸漸歸于平靜，寫出了生動描摹山水的“永州八記”，登上了文學事業的巔峰！其中《小石潭記》通過描摹潭底巖石、水中游魚、透射的陽光，展現出潭水的清澈與周邊的清冷。靈動而獨特的清詞麗句，千余年后讀之，仍怦然心動……

當然，最理想的，是既有寧靜悄寂的境域，又有安定釋然的心懷。美國作家梭羅，1845年離開家，獨自來到靜謐的瓦爾登湖畔。他在此恬靜生活，心思集中，以細膩傳神的筆觸敘寫對大自然的種種體驗和所思所想。恬淡而充滿智慧的文字贏得百余年來無數讀者青睞，散文集《瓦爾登湖》成為享譽世界的佳作……

但是，生活總是充滿攪動安寧的襲擾。煩惱事，傷心事，生氣事，在歲月流轉中接踵而至。如何讓心扉于紛紛攘攘的塵寰中，在風雨如晦的苦難前，屹立不動，穩如泰山？

《哈利·波特》作者J.K.羅琳成名前，在咖啡館寫作，四周的高談闊論，親昵情話，人來人往，皆渾然不覺，完全沉浸在魔法天地中，一心要寫完神奇的故事。

創作中的曹雪芹笑談自己艱難竭蹶的生活，說：“蓬牖茅椽，繩床瓦灶，并不足妨我襟懷；況那晨風夕月，階柳庭花，更覺得潤人筆墨。”寫出奇書的志向賦予他超然的胸懷與穩定的內心世界。

看來，只要心中有一個靶標，并橫下一條心，無論遭逢人世間何種不幸和苦難，都堅定不移地朝那個志向邁進，身上就會有巨大無比的定力。

這一強勁內力也在不知不覺中塑造著你的性格，使你在困頓窘迫的日子里挺得住腰桿，在糾結難纏的事務前沉得住心氣，逐漸歷練得既有堅硬如玉的剛性，又有柔韌如絲的包容性，從容不迫地行走在人生之路上。

（常朔摘自《光明日報》2016年12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