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花

住在海邊的人們都知道，清晨天光微熹（xT）的那段時間，是大海最美的時刻。太陽從海天一線的盡頭露出一點柔和的光，照得整片海面都像是鋪滿了細小的寶石。

人魚緋（fei）緋的花園就在這片深藍的海洋之下。

若是有哪個人可以看見它，一定會用所有已知的詞匯來贊美這個花園的景色。瑰麗海洋中所有精致華麗的事物，幾乎都聚集在這片小小的花園中。

花園的護欄用鮮紅的珊瑚砌成，纏繞著妖嬈的海藻，陽光穿過粼粼海水投向這里，半透明色的海葵輕輕搖曳（ye），五顏六色的珊瑚仿佛絕佳的工藝品，恰到好處地點綴著花園的每一寸。柔軟的白沙下埋藏著光華流轉的珠蚌（bang），紅白相間的小丑魚躲在石縫里探頭探腦，半尺長的龍蝦慢悠悠晃著觸須散步。若是天氣好，還會有小海龜游過來，小心翼翼地親吻緋緋金黃的長發。

緋緋對自己的花園很自豪。

有一天，一只小海豚游到了這里。它穿過搖曳生姿的海葵，游過半開半掩的珠蚌，緋緋正清掃一株珊瑚，忍不住問：“這個花園不夠美嗎？我還從沒見過誰第一次來這里卻毫不停留。”

“不，人魚小姐，你的花園美極了。”小海豚禮貌地向她行禮。

緋緋自豪地說：“這世上最美的花草，都在這個園子里。”

“世間最美？”小海豚猶豫一下，說道：“如果你愿意去看看陸地上的景色，也許會改變你的看法。”

陸地？緋緋皺起眉頭。人魚們不愿意浮出海面，除了這片熟悉的海域，其他都是未知的危險。可小海豚的話讓緋緋心里癢癢的，她猶豫再三，鬼使神差地在一個清晨從海面上露出半個身子，謹慎地四處觀望。

天色還早，不遠處有漁民準備下海，帶著咸味的海風吹過來，緋緋一抬頭，看見烏黑陡峭的崖壁上，有一簇雪白的花朵盛開，它鮮亮的綠色枝葉比最茂盛的海藻還要嬌嫩，花瓣柔軟潔白，比璀璨的珍珠還要動人。

緋緋看愣了。她仰起身子去看那簇花，還未湊近，鼻尖先聞見了馥（fu）郁（yu）（形容香氣濃郁）的香氣。

海洋中的植物再稀奇，也是帶著海水苦澀的咸味，緋緋從未見過這樣的植物，它的香味讓她目眩神迷。有人聲漸漸傳來，緋緋慌忙潛入海底，那朵潔白的花兒卻像種在了她心里，搖曳著一個柔軟的夢境。掉白沙還是讓它沐浴更多陽光，花兒始終低著花苞。到了第五天，花苞在海水的沖刷下落盡了花瓣，緋緋才確認，它們已經死去，再也不會開花了。

她捂著臉哭起來，淚水涌出眼眶，化成晶瑩的白珍珠。“它們只能生活在陸地上。”小海豚告訴她。

于是緋緋在山崖下的隱蔽之處住下來，只要她一抬頭，就能看見雪白的花朵在風中搖曳。

有時候遇到暴雨天氣，狂風呼嘯著卷起海浪，重重拍在峭壁上。連緋緋也被海風逼得不敢動彈，花朵卻依然顫巍巍地挺立在石縫間，海水撲倒它一次，它會沐著海水再次伸展枝葉，仿佛永遠也不會倒下似的。

它真美。緋緋想。這是頑強生命力展現出來的美，比海底花園中那些空有美貌的植物更吸引人。

她再也沒回去過，著了迷一樣守著那簇花，直到小海豚找到她，向她傳遞了不好的消息。

“這幾天海上的風暴太大了，你的花園也被水流摧毀了大半，你快點回去看看吧。”

“我不去。”緋緋仰著頭，看向石縫間的花，“那些無法承受一點風浪的植物，還不如這簇花更值得我守護。”

小海豚嘆口氣，離開了。洶涌的大海吞噬（shi）了很多人的性命，它要去海里巡視，興許還能救救他們。

緋緋思來想去，還是忍不住回去了。那里畢竟是她引以為豪的花園，每一朵海葵，每一塊珊瑚，都曾構成她眼中的風景。

盡管已經做好了思想準備，緋緋還是吃了一驚。遠遠望去，花園的欄桿斷了，砸在五彩斑斕的珊瑚上，白沙亂糟糟的，將珠蚌埋得嚴嚴實實，寄居蟹的殼在角落里孤零零的，喜歡散步的龍蝦也不見蹤影。

昔日令人贊嘆的花園仿佛被蒙上了一層灰布，不見一絲生機。

“人魚小姐，你回來啦。”

緋緋驚訝回頭，小丑魚從珊瑚的縫隙中鉆出來，開心地繞著她打圈兒。

“這片花園已經死了，你怎么還在這里？”

“沒有死，大家都在。”小丑魚笑了。

緋緋望過去，仔細一看，紅珊瑚欄桿下的海葵柔柔地飄著，小海龜從殼里探出頭來，珠蚌張了張嘴，呼出一口白沙，露出里面晶瑩的珍珠。

“這個花園沒有死，因為大家都在等你回來。”一只寄居蟹捧出一只更小的寄居蟹，笑道，“我生寶寶啦，你看，咱們花園的新成員。”

海葵柔軟的觸須輕輕掃著緋緋的指尖，她眨眨眼睛，心里有什么豁（huo）然開朗。

陸地上的花兒經受風吹雨打，海中的生物不也是挺起胸膛面對每一次風暴嗎？它們的頑強融在每一滴海水里，以至于自己一直沒有發現。

“人魚小姐，聽說你一直沒有回來，是因為喜歡陸地上的花兒。”小海龜歪著頭，“它們很美嗎？比這個夢幻的花園還要美？”

她離開了很久，久到海水毫不留情地摧毀了它們的棲身之所，可她回來的時候，海藻長長了一點，寄居蟹一家又添了新成員……它們的美一直都在，它們等著她回來，等著她發現。

緋緋搖搖頭，笑得眉眼彎彎：“對我來說，這里就是最美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