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渡人》：影像藝術與音樂元素的深度交融

龐潔

電影《擺渡人》由香港著名導演王家衛親自監制，作家張嘉佳編導，更有一大批老牌實力演員和新興明星加入，可謂陣容強大。電影中的畫面和音樂都蘊含了濃重的“王家衛式”特色，色彩多樣而陳舊，頹靡的復古感撲面而來，每個人物都好像有著無法言說的滄桑與悲喜，故事還是眾生的故事，沒有一個絕對的主角即意味著每個人都是主角、都是群體，音樂中滿是情懷和流淌的回憶。而一部電影最不可缺少的基本要素是人物、情節、背景，這三點《擺渡人》都精心安排，另有不同于其他電影的便是《擺渡人》別出心裁的插曲音樂，或者說是音樂與影像中人物、情節的配合。筆者將在這篇文章中具體分析影片《擺渡人》獨特多樣的音樂技巧和音樂元素與影像藝術的相輔相成。

一、 唱出人物靈魂的音樂

影片開頭，梁朝偉清冷淡然的聲音作為旁白出現：“每個城市都有自己的傳奇，擺渡人酒吧就是其中一個……”于是，所謂擺渡人的概念在梁朝偉滄桑而純凈的聲音里娓娓道來。喧囂的城市，玩世不恭但又熱心腸的酒吧老板，他好像是自古以來就該在這里的人，又仿佛自然而然地與周遭隔絕了一層朦朧的霧靄。很多人看不到他內心的傷，也不知道他心口的朱砂痣究竟深入幾許，但終究還是存在，影片在后來陳末被老朋友強拉到醫院看病處開始追敘屬于他和何木子的故事。當何木子還是城市里最烈的王牌酒保時，當年輕的陳末還有一顆躁動的心時，他們自然而然地相遇，嫻熟地撥動彼此沉靜的心弦。隔著堆滿酒杯的吧臺，這對男女用手撐著下頜，深情而迷離地望著彼此的面龐，時至深夜，平常的喧囂漸漸沉寂下來，偌大的空間里只剩下他們兩人的呼吸聲，一曲《被遺忘的時光》歌調清淺而悠長，輕輕地藏住了兩人的呼吸聲和心跳聲；這樣的歌詞說的便是陳末和何木子此刻的心情，是誰？是他們彼此一眼萬年，再難相忘而已。音樂展現影片人物的心神悸動，音樂此刻便是人物的一部分。后來何木子患絕癥離世，陳末在陪她看完最后一次日出后獨自整理行裝，beyond樂隊的《喜歡你》幽幽回蕩在這對有情人的身邊——“望向孤單的晚燈/是那傷感的記憶/再次泛起心里無數的思念/以往片刻歡笑仍掛在臉上”，這一句句，一行行，無一不是陳末對何木子的感情寫照——他迷戀她狹長寡淡的丹鳳眼，沉醉于她魅惑疏離的盈盈淺笑，亦想要重新撫摸上她曾經溫熱的可愛面容。耳熟能詳的歌詞與人物的人生經歷相互契合，加深觀眾的代入感。

影片在介紹酒吧股東之一管春時說：拳皇高手管春一生就輸過一次，就這一次，他輸掉了毛毛。在毛毛失去曾經的記憶重回故地后，管春迫不及待地去毛毛家餅店想要見她，王家衛在影片里為管春的這次出場設置了一個隆重到夸張的情節——嘴里叼著棒棒糖，神情冷峻不羈的管春帶著一大幫人氣勢洶洶地趕到毛毛家餅店，這種周星馳式的情節風格在王家衛以往的電影里是十分少見的，這時影片中響起了《重出江湖》的熱血歌聲“是我的個性太倔強/還是社會黑白反常/一個聲音叫著我/叫著我/重出江湖”，這首歌頗有武林之風，伴奏激情而響亮，暗示著管春的為人和愛好，他是癡迷于打游戲、直來直去、義薄云天的拳皇高手。還有一曲《傷心1999》，其中的歌詞淋漓盡致地展現了硬漢管春的深情性格。為了毛毛，他可以將百煉鋼也化成繞指柔，可以為她嘗遍天下餅。音樂在此處充當了豐滿人物多樣性格，突出人物復雜性的角色，并且這種以樂貫人的方式更為委婉含蓄，潛移默化、不露痕跡地給予觀眾以暗示。

在管春終于到達電影院時，他看到精心打扮等待已久的毛毛驚嘆道：“好漂亮啊”，本來內心憤怒的女漢子毛毛瞬間少女性十足，然后音樂響起，是美國歌手roch的“pretty woman”，歌詞中說“pretty woman the kind I like to meet /pretty woman I donnot believe you /you are not the truth”。不可否認，平常動起手來比男人還兇猛的毛毛也是一個長相精致的漂亮女人，終究在自己喜歡的人面前，她還是會低頭羞澀地淺笑，一如歌詞中所唱；而陷入愛河的管春也像歌詞中唱的那樣想，她是多么美麗，多么不真實。一對陷入熱戀中的愛人的熾烈情感在這首歡快的歌謠中得到前所未有的升華，人物的情感大膽地暴露在觀眾面前，頗有中國古歌樂“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遺風。

二、 展現情節發展的音樂

影片中間階段信奉反向人理念的管春為了讓毛毛過上更好的生活，不惜挑釁一群年輕混混，只為讓自己被群毆。于是在管春被打時，他的一眾好友陳末、阿嫂、老胡等人仿佛又燃起了曾經的熱血，被打變成了群架，鬧劇一般的情節搭配上曾經風靡全球的《灌籃高手》主題曲，熟悉的曲調使電影氣氛達到高潮。這首歌在這場鬧劇般的群架中一直持續，直到最后，下一個情節的到來。這首歌不僅是這一個經典情節的背景樂，更是一種對情懷的致敬，體現了情節與音樂元素完美結合的高超拍攝技巧。

陳末在教小玉做擺渡人的過程中，遇到了黑幫老大的妹妹，當時的她為情所傷，無法走出曾經的愛情，于是陳末逼她看著關心自己的兄長忍受冰塊寒冷的痛苦，逼她放棄一個不愛自己的人，然后《真心愛你》的歌聲就此響起，盡情贊頌著親情的偉大。歌聲繚繞，發人深省，歌曲與情節的配合不僅有利于加強觀眾的享受感，且促進了情節的自然過渡。

《十年》是貫穿整部影片情節發展的一首中心歌曲，這種以歌曲為線索發展情節的影片十分少見且難以調合好其間關系，影片《擺渡人》卻通過展現這首線索式歌曲的原有獨特情懷從而推衍影片情節的內在美感。影片采取了追敘、倒敘的情節設置手法，生活于現在的他們都是滄桑而有故事的人群——痛失所愛的陳末、唯一所愛失憶離去的管春、無悔付出的傻姑娘小玉、熬不過殘酷現實的馬力和江潔……而在這個喧囂寂寞城市中的他們的故事又恰好都是從十年前開始。十年，這個數字仿佛一個魔咒，將《擺渡人》里形形色色的人群緊緊縛住。在小玉告訴陳末十年前的馬力如何輝煌杰出，如何善良地為孤獨的她在雨中唱歌時，梁朝偉和李宇春低沉清涼的歌聲漸漸響起“何不在離開的時候/一邊享受一邊淚流”，最終小玉成功擺渡消沉的馬力，助他成就自己的歌唱夢想，可她卻再沒有力氣站在他身后與他分享喜悅。馬力問她為什么沒來演唱會，此刻可能已經決定重新開始的她云淡風輕地說道：“我來了啊，臺下的她們都是我?！迸_下的她們都是十年前的她，是十年前一不小心就情根深種的她。小玉一廂情愿地與馬力有個十年，而現實中馬力的那個十年卻是與前女友江潔共同度過。在餐廳里，馬力向拒絕自己求婚的江潔回憶起他們初見的場景，十年前美好單純的模樣讓人心碎，歌聲飄蕩在有格調的餐廳里，仿佛是從遠處傳來，與這幽暗的燈光混為一體，“只是那種溫柔，再也找不到擁抱的理由，情人最后難免淪為朋友”。這一首《十年》其實就是這些人人生經歷的寫照，其實就是情節自然發展的脈絡，即“成千上萬個門口，總有一個人要先走”。

三、 形式多樣的音樂參與技巧

影像藝術與音樂元素融合的過程合宜是錦上添花，否則就畫蛇添足了。《擺渡人》中有多首經典音樂，但音樂多卻不意味著毫無邊際地泛濫，反而與情節和人物配合的極為貼切。筆者以為，電影制作要做到這一點是很困難的?！稊[渡人》中音樂參與影像的方式多樣且都十分精妙。

首先，《擺渡人》中的音樂有其獨立性展示，并且這種獨立性展示并未脫離影片原有意境，而是促進意境深入，給予觀眾更深層次的藝術享受。在影片接近尾聲部分，陳末有一段總結性的旁白，他說到酒吧里形形色色的漂流瓶，裝著形形色色的人的情感，在他的聲音將要完結時，音樂響起，陳奕迅慵懶深情的聲音輕輕吟唱“我該走了，你的手呢”，然后漸至高潮“如果美好記憶還算難忘/為什么還會記得悲傷”，最后音調自然降落“證明感情總是善良/殘忍的是人會成長”。從這首《不如這樣》開始到最終完結，其間幾乎沒有任何人物的臺詞摻入，觀眾聽到的是純粹而無奈的歌聲，看到的是一幀幀片中人物的回憶，這些回憶仿佛成了記憶場合里的默片，余下的就只有歌聲與其為伴。還有一曲《讓我留在你身邊》，這首歌是馬力在整個少年至中年人生階段的標志性歌曲，在電影中三次作為獨立曲目出現，未有雜音混入，使觀眾完全沉浸于人物的世界中無法自拔。這樣的音樂參與方式一般在電影中很少用到，因為音樂不搭配以臺詞總是很難使受眾身臨其境，難以達到制作方想要的效果，但《擺渡人》卻不憚于這樣做，主要是因為歌曲的選擇與影片整體基調聯系緊密。

其次，這部影片中的音樂也可以居于完全從屬的地位，只為輔助情節而發音，但卻并未完全被埋沒，反而出乎意外地產生了空靈清明之感?！侗贿z忘的時光》這首歌第一次出現時，是陳末與何木子彼此傾心的一刻，影片中刻意弱化歌聲，蔡琴的聲音仿佛從遠古時代穿越而來，輕輕地飄蕩在他和她的身邊。然后陳末告訴何木子自己來的理由，因為每一個明天他都可以在醒來后看到她。歌聲動人，他縈繞耳際的情話卻更令人心醉。《十年》這首歌在馬力和江潔分手那天也以同樣的參與方式出現在影片中，馬力收回被江潔拒絕的結婚戒指，緩緩敘述自己初見她那一刻的美好，然后歌聲陡然而起，卻未有與馬力的說話聲爭鋒，只是淡淡地輕輕地飄蕩在燈光曖昧的房間里，好像是隔壁酒吧里不知名的民謠歌手的清唱。這種完全弱化音樂之聲，甚至連伴奏都取消的音樂參與方式，有利于突出人物的感情變化，強調物是人非的傷感與殘酷。

最后，《擺渡人》中也使用了一般影片常用的音樂參與技巧，但卻匠心獨運，更加精巧。在管春為了毛毛的理想決心改變世界，想出以餅換酒的餿主意后，街坊鄰居都涌入毛毛家中買餅，這時毛毛興奮的叫賣聲、大家涌入買餅的吵鬧聲、管春得意洋洋的自夸聲、陳末清冷的旁白聲混雜在一起，本已足夠喧囂，但導演卻選擇此時插入背景音樂《愛拼才會贏》，多種聲音相互交雜，反倒收到了極好的藝術效果，使觀眾會心一笑。

結語

影片《擺渡人》中的音樂參與技巧多樣，與情節和人物的配合也頗為合宜，這與中國古代所倡導的“詩樂舞”三者結合倒是有異曲同工之妙，即電影的臺詞、音樂、情節的互相配合。在影片最后，陳末說“我們都會上岸，陽光萬里，到處都是鮮花盛開”，可謂點睛之筆，一系列的聽覺、視覺感官沖擊之后余下的便是對于人生的感悟。一部好的電影不僅要有其觀賞性，更重要的是要讓人有所獲益，《擺渡人》的拍攝技巧和情節顯然都是一部優秀電影需要具備的要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