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香

陳泓宇

“店門口的丁香花好久沒開了，啞丐走后再也沒開了。”男孩想著。

男孩小的時候，啞丐就睡在這條街。這條街的大人都不喜歡啞丐。因為他是啞丐。啞丐喜歡丁香花，所以丁香花開的時候，他常帶著他的狗睡在男孩家的店門口。他的狗也喜歡丁香花，可是他的狗不喜歡他。其實啞丐的狗是對面街店老板的，可是老板現在有了一只新的狗，毛色比原來的狗更加白亮。所以，老板不要了的那只白狗，就成了啞丐的狗。

白狗更忠于原先的主人，所以不喜歡啞丐，一直睡在對面街店門口，每次都對著啞丐吠。啞丐卻很愛他的狗，每天珍寶似的寵著。

男孩六歲時的某一天，店門口的丁香花開了，男孩給丁香花噴上了水。花瓣咧開著，嬌艷艷的，水珠掛在葉子上反射著陽光。啞丐欣喜地踩著一雙破皮鞋，穿著厚毛衣，汗流頰背地跑去店門口。對著飲水機指手畫腳，便要拿出破碗取水喝。店里的伙計都嫌棄地看著他取水。剛取了小半碗水，伙計就喊停，并告知啞丐下次取水就要收費了。

于是幾個伙計開心得要命，啞丐愣了一下，失望地端著小半碗水走出店鋪。走到店門口，也不忘摘一朵丁香花回去。“應該說摘花也收費的。”其中一個伙計嘟囔了一聲。周圍的伙計就應和著學著啞丐的樣子大叫。

男孩把弄著手中的丁香，跟了出去。他看見啞丐走到對面街店旁的一角，把水和丁香放下，從空調外機后鉆出一只略灰的白狗，急促地喝著碗里的水。啞丐盯著那只臟臟的狗好半天，兩行眼淚滑了下來，匯聚在啞丐鼻頭的淚水已經很臟了，他抹了把臉，又一直盯著那只狗。

等啞丐走開后，男孩偷偷摘了一大把丁香，放在了啞丐睡的花被子上。

從那以后，啞丐還是常來店里取水，不過都是氣呼呼地拿出一角錢，拍在飲水機上。伙計們都會夸張地戴手套取水，拿錢。男孩也一天天長大，只是男孩一去店里，就會摘一把丁香花給啞丐。伙計們都笑他摘花給一個要飯的“臟人”。男孩每次都笑著說：“他不臟。”可是盡管男孩說了這么多年，仍然沒有一個大人相信，大人們依舊固執地認為啞丐很臟。

好幾年過去了。男孩上初中了，可是他從沒覺得啞丐臟過，哪怕是一秒。

那一年，男孩清楚地記得，丁香花盛開著，很美。曾經繁華的那一條街漸漸冷清，成了公認的“復古街”。

那晚，男孩被人群吵醒，迷迷糊糊地跟著家人沖去那條街。

他看見了火，紅色發瘋似的吞噬著對面的店鋪。火光照亮了黑夜。紅色和燒焦的濃煙成為那晚的主題，火燒了很久。除了坐在街上哭泣的店主和店主家屬，他看見了啞丐發瘋似的用自己的被子撲著火，未見起色，他徑直沖進了著火的店鋪。看熱鬧的人很多，卻沒有一個人阻止啞丐。

男孩呆住了。幾秒后，男孩著急地對周圍的人詢問情況，可是換來的都只是嘆息，沒有人去救啞丐。啞丐沖進去的消息也一下在人群中傳開了。有人說啞丐瘋了，也有說中邪的，因為店里沒有人需要他救。男孩站在門口想了很久。最后，他也沒有去救啞丐，他擠出人群，走去對面店鋪，癱倒在丁香花旁，靜靜地盯著大門，他還是無法接受。看了看丁香花，正開得芬芳，火光映著它，一閃一閃的紅色，漆上了花瓣。原本清爽的丁香，現在有股妖精的氣息。

后來的后來，男孩恍惚間看見著了火的啞丐抱著什么沖了出來，在地上打著滾。火滅了后煙從啞丐的四周散發出來，人群圍著他，卻沒人敢靠近他。男孩永遠都忘不了那時啞丐眼中閃爍的淚，和看人群的憤怒眼神。

啞丐拍了拍衣服，抱著救出來的小狗，傷心地拖著被子離去。

最后，一切變得正常起來，只是啞丐被火燒了之后，變得更丑了，變得一瘸一拐，大人們更加討厭他了。

大人們永遠都不會明白，貌似潔凈的他們，討厭的其實是一顆能為一只不愛他的狗放棄自己生命的丁香般美麗的心。他們永遠不會明白，一只狗，一碗水，一把丁香，和一個啞丐對于一個男孩的意義。他們永遠不會明白啞丐將一角硬幣拍在飲水機上的憤怒和救出的白狗的淚光。

大人們永遠不會明白，曾經有一只腳踩碎了丁香花，香味卻留在鞋跟上。

后來，啞丐走了，男孩接管了這個店，只是丁香花再也沒開了。也許有一天，男孩也會變得現實，變成一個大人，像大人一樣不明白一些東西。但他依然會記住那年的丁香花，那般燦爛的香。

【評點】

文章很感人，講述了一個啞丐、一只狗和一個小男孩的故事。文中蘊含著深邃的哲理，批判了大人們內心的冷漠，贊美了童心的純真美好。文中丁香花這一意象貫串全文，是本文的行文線索，象征著啞丐丁香花般芳香的精神品質。文中的人物與意象交相輝映，渾然天成。雖然啞丐外表丑陋，但他的心靈善良真摯。文章情節跌宕起伏，構思新穎精巧，文筆舒緩從容，令人驚嘆。 王紀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