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級紀委也要解決好燈下黑的問題,自覺遵守黨紀國法,你們是查人家的,誰查你們呢?”習近平曾數次強調,紀檢監察機關在監督別人的同時,自己必須回答這個重要的問題。新年伊始,中央紀委給出了答案,專題片《打鐵還需自身硬》中,中央紀委將鏡頭對準自己,展現了“清理門戶”和嚴防“燈下黑”的經驗教訓。
專題片中,17名被查的原紀檢干部現身說法,不僅有落馬的地方紀檢高官,更罕見地曝光了8名違紀違法的中央紀委機關干部。
“拿起紅機就給 省委副書記打電話”
“這是一組特殊的案卷,案卷上的這一個個名字都曾經是中央紀委的工作人員,他們每個人都參與過不少大案要案的調查。而現在,他們卻因為自己違紀違法,成為了案卷的主角……”
專題片中出現的第一個違法違紀人員魏健,被查前曾是中央紀委第四紀檢監察室主任。2014年5月4日,他成為十八大后中央紀委機關首個被調查的廳局級領導干部。
魏健在中央紀委機關多個崗位擔任過領導職務,參與查辦過薄熙來案、戴春寧案等多起大案要案。他被調查的消息讓同事“大跌眼鏡”——涉案總金額達數千萬,送錢送物的多達100來人,為人辦事謀利達數十項之多。
其中,向魏健輸送錢財最多的是四川商人宋志遠,金額達到上千萬。其中一次,他想在四川上馬一個項目,希望獲得當地政府支持,為此找魏健幫忙。
“我當時因為在這個位置上,聯系省里,領導也比較當事兒。所以對我來說也覺得很簡單的一件事兒,沒有多想別的,拿起紅機就給省委副書記打電話,順水推舟能做又不違反大原則,可能這個事兒都買賬。”魏建說。
當時他是廳局級干部,紅機直接打給的是時任四川省委副書記、成都市委書記李春城,請他關照宋志遠的項目。沒過多久,宋的項目得到了快速推進。
對此,中央紀委紀檢監察干部監督室工作人員杜鵬稱,之所以省部級干部聽一個廳局級干部的話,是因為職務的影響力。紀委的權力是監督執紀問責,關系到黨員領導干部的政治生命。
與他類似,中央紀委第六紀檢監察室原副局級紀律檢查員、監察專員羅凱,中央紀委第十二紀檢監察室原處長申英也曾在飯局上引薦商人和官員認識,在中間擔任牽線搭橋的角色。
專題片中稱,據他們的涉案金額,紀檢干部如果濫用手中的監督執紀權,帶來的危害比一般干部更甚。
十八大以來,中央紀委把加強自我監督作為重中之重。2014年3月,中央紀委成立紀檢監察干部監督室,這個部門的職能,就是監督“自己人”。
目前,除了中央,所有省一級紀委、大多數市一級紀委干部監督室都已設立,縣一級紀委已經做到有專人來負責內部監督。中央紀委明確要求各級紀檢監察機關一旦發現問題線索,無論涉及到哪一級干部,有案必查、絕不姑息。
2014年,廣東省化州市紀委書記陳重光,因涉嫌嚴重違紀被立案審查。當時,廣東省紀委副書記、監察廳長鐘世堅曾給辦案人員打電話,說陳重光是紀檢監察干部,要“內外有別、把握好分寸”。但廣東省紀委干部監督室則一查到底,發現了與鐘世堅和廣東省紀委原書記朱明國相關的問題線索,最終,這二人也相繼被立案審查。
朱明國和鐘世堅二人都曾利用職權和影響力為陳重光謀職,也給自己謀利。朱明國落馬后,從其別墅里搜出大量財物。經調查,他收受各項財物共計折合人民幣1.41億余元。2016年11月,法院公開宣判,朱明國犯受賄罪、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被判處死刑,緩期兩年執行,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我不干好事也就罷了,我還干這么多的壞事,就自己感覺到自己簡直是不可饒恕。”專題片中,朱明國形容自己過的是兩面人生。
“跑風漏氣”
1月4日,據中央紀委監察部網站消息,天津市委原代理書記、市長黃興國因嚴重違紀被“雙開”,他涉嫌的多項罪責中,有一項是“打探涉及本人的問題線索,對抗組織審查”。專題片中揭露,向他“跑風漏氣”、故意泄露案情的是中央紀委第六紀檢監察室原副處長袁衛華。
這名37歲的處級干部曾是家鄉的高考狀元,從北大法學院畢業后直接考入中央紀委機關工作,曾參與查辦過慕綏新、馬向東、武長順等大案要案。
2014到2015年,袁衛華在天津查辦武長順等案時,時任天津市委代理書記、市長的黃興國主動與袁衛華接觸多次,打探武長順、楊棟梁案的相關信息,同時也套取、打探關于黃興國本人的問題線索,袁衛華都一一奉告。為此黃興國多次請袁衛華吃飯喝酒,并贈送手表等貴重禮物。
袁衛華除依靠“跑風漏氣”收受大量財物外,還曾拿工程牟利,承攬了總金額愈10億元的工程項目。而他泄密的內容,除中管干部的問題線索,還包括重要案件的初核方案、審計報告、調查報告等,甚至幫審查對象一起分析情況,出謀劃策。
專題片中提到,袁衛華案的發生,提醒紀檢機關行使權力過程中有一個重要風險點,就是有關問題線索的管理。
近年來,各級紀委查處的紀檢干部違紀問題中,也有一些與此相關。
劉忠是天津市紀委信訪室原副主任,能夠接到、看到信件,掌握一些信訪舉報信息,這成為他與天津市政協原副主席、公安局原局長武長順進行利益交換的工具。
“我跟武長順的關系就像上了高鐵一樣,我下不來了,速度太快了。當時認為跟他交往還特別高興。”劉忠說,“后來我們領導就說,以后別老跟他來往,他看你不就是你的位置嗎?我說我位置,一個干來訪接待的有多少信息量啊。”
雖然領導進行了談話提醒,但劉忠并沒有就此“收手”,武長順幫劉忠低價買房,給他的家人安排工作。所以當武長順開始向他打聽有沒有人舉報自己、是什么內容時,劉忠自然全盤托出。在向武長順泄露信息的同時,他也托武長順幫商人打招呼拿工程,從中收受數百萬賄賂。
收集和處置反映黨員干部問題線索,是紀檢機關監督執紀問責的重要源頭,關乎著反腐敗的成效。
十八大后,中央紀委要求各渠道反映的問題線索統一交由案件監督管理室管理,同時每年進行線索大起底,要求各紀檢監察室清理掌握的問題線索,并對處置流程作了詳細規定,要求調取問題線索必須經過嚴格的報批程序,力求在每一個環節上將風險降到最小。
中央紀委案件監督管理室副主任韓晉萍稱,原來從接收開始,到決定怎么處置,到最后處置到什么程度,完全是紀檢監察室自行決定。現在規定了非常詳細的流程,就是從承辦人開始一直到處里面,室里面,還有到委部領導層層把關,某一個人的意志不能決定線索的處置結論。
“機關管不著、 地方不敢管”
在紀檢干部違紀違法案件中,具有共性的問題往往是風險點所在。除了以案謀私、跑風漏氣外,另一個普遍現象就是以職務影響力謀私。在中央紀委查處的機關干部中,不少人都在自己所聯系的地區,把謀利空間延伸到了紀檢之外的領域。由于手握執紀監督權,使得他們成為重點“圍獵”的對象。
中央紀委法規室原副局級紀律檢查員、監察專員曹立新在山西辦了很多大案要案,2008年的9·8山西襄汾特大尾礦庫潰壩事故調查,他是主要調查人員之一,形成較大的影響力。
“深入到地方來開展工作,特別涉及工作對象的,包括吃請,包括聚會,包括一塊喝茶這些事情,絕對不應該參加。我就是后面沒有堅持不懈把這樣的事情做好,現在非常后悔,悔之晚矣。”曹立新說。
山西省交通廳高速公路管理局原紀委書記馮朝輝就是在飯局上結識的他,后來經常找各種機會和他見面,從吃飯喝茶,到送卡送物,直到有一次直接給了10萬塊錢。“當時也是死活不要,但是也是禁不住我硬勸,給他扔到車上我就走了嘛。”馮朝輝說。
收下了第一個10萬,就有第二個、第三個。到曹立新被調查時,已多次收受馮朝輝的錢財,而馮朝輝也通過他打招呼,獲得了職務上的提拔。
“干部出問題組織肯定是有責任的,曹立新在山西長期出差辦案,確實,對他的監管還是存在空白,客觀上形成了一個機關管不著、地方不敢管的狀態。”中央紀委紀檢監察干部監督室曹春霞說,“一個紀檢干部長期聯系一個地區或一個部門,時間久了的話結成了利益共同體,相互利用、相互壯膽,肆無忌憚。”
針對發現的問題,中央紀委對機關干部在地方的行為作出明確約束:未經領導批準,任何人不得與聯系地區的工作對象交往;不得向聯系地區發布指示,答復有關的咨詢和請示;不得與聯系地區的黨政領導干部、私營企業主進行聯系。
除了加強管理監督,中央紀委常委會意識到,要防止權力被濫用,還需要進行組織制度創新,真正形成各環節之間相互制衡的權力結構。
專題片中透露,如今中央紀委明確提出了改革的構想和方向:下一步,地市級以上紀委將探索把日常執紀監督的職能分離出來,成立專門的執紀監督部門來負責,紀檢監察室專司執紀審查,不固定聯系某一地區和部門,以避免長期接觸帶來利益瓜葛。
同時,案件審理室作為最后一環,要充分發揮把關作用,對紀檢監察室審查的結論不是簡單信任,而是要認真審核、充分監督。每個環節各司其職,形成既相互協調又相互制約的工作機制。
“實際上是把權力做了切分,體現了權力的監督制衡,不是由一個部門主宰一個案件。”中央紀委案件審理室主任羅東川稱,從而避免在操作上,有一些個人的想法或者不合規定的東西。
“我也不能 把他們全得罪光了”
1987年監察部成立時,金道銘就是第一批工作人員之一,在中央紀委機關工作近20年。2006年,金道銘調任山西省紀委書記,本應對治理腐敗有所作為,卻最終成為山西落馬的七名省部級干部之一。
金道銘到山西任職時,正值山西煤炭經濟的黃金時期,也正是政治生態最為污濁的時期。干部之間逢年過節送禮收禮成風,跑官要官現象嚴重。
“有人提醒過我,在這兒也別太較真了,你還是稍微處理得巧妙點,就是別得罪他們吧。”金道銘稱,“我覺得這紀委書記還是挺難干的,是得罪人的活兒。特別是沖擊一部分人利益的時候,那難得一塌糊涂,你會感覺到暗流涌動啊。我是什么心態呢?我也不能把他們全得罪光了,他們每個人都有一個勢力范圍。”
最終,據法院宣布,從2007年到2014年,金道銘非法收受他人財物共計折合人民幣1.23億元。
而金道銘從2006年到2011年擔任山西省紀委書記的5年,回頭看也是山西腐敗問題嚴重惡化的5年。
同樣于上世紀80年代就任職中紀委的明玉清,也在2016年11月1日,被紀檢監察干部監督室立案審查。此時,他已以中央紀委第九紀檢監察室原副主任、原正局級紀律檢查員、監察專員身份退休8個月。
“我在這個機關工作27年了,一直都是張著嘴說別人,尤其是過去拿著鏡子是照別人,沒有照過我自己,現在回過頭來對照自己,主要是私字,私心,貪。”明玉清說。
他曾先后聯系西南、西北等地區,長期以來,與多名領導干部、商人老板關系密切。明玉清一方面利用執紀審查權與一些黨政領導干部、紀檢干部拉關系;另一方面,就商人老板請托事項向這些領導干部打招呼,收受錢物上千萬元。
調查發現,明玉清的弟弟、兒子等多名親屬和特定關系人,都通過明玉清的權力尋租,獲取了巨額利益。而現在,他們也都因此接受調查。
同樣,涉嫌違紀問題,且與為家人爭取利益有關的,還有中央紀委第十一紀檢監察室原副局級紀律檢查員、監察專員劉建營。他曾參與查辦薄熙來案、白恩培案等多起大案要案,因表現突出而立功受獎,一直被視為骨干。
“為官傷親,就是做清官,那你就要放棄一些個人利益,包括家里人對你的一些訴求,會得罪親人,會傷了他們的心。”劉建營說,“一旦開了個口子,想不傷他們的心,最后就可能會造成對他們心靈的更大傷害。”
(賀明薦自《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