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點,像銅銹一樣滴落,
枝頭垂掛的蘋果是映照世界的最后一盞燈,
在遺忘中揮發孤獨的芬芳。
俄羅斯,富饒的俄羅斯
奢侈的俄羅斯,
連金子都會腐爛的俄羅斯……
十月,一個與秋天同母異父的季節,
收獲與喪失同時來臨。
從俱樂部走出的野狗在吠叫,不知道
世界向哪里旋轉。
暮色沿著來路奔跑,
沒有路燈,蘋果在閃爍……
許仁浩點評:毋庸贅言,一旦“蘋果”這個特殊意象出現在詩中,稍有閱讀經驗的人都會停下來,并對其語境意義進行一番勘測。可以激烈斷言,在人類文明的源頭,“蘋果”就是一個隱喻。而后,經由時間歷時性推延,“蘋果”變成一個極富文化意味的存在。
那么,當詩人汪劍釗邂逅“蘋果”時,又會引發一場什么樣的“風暴”呢?可以說,《蘋果》幾乎給讀者提供了一種“想象俄羅斯”的方法。作為閃爍著的神秘之“燈”,“蘋果”恰如其分地充當詩人的秘密指引。這首詩可視為集中之力爆發,借由“蘋果”紅通通的窗口,詩人直抵俄羅斯的核心:“富饒的俄羅斯”、“奢侈的俄羅斯”、“連金子都會腐爛的俄羅斯”。但是,詩人并未通過大幅排比將內心的激流和盤托出,而是非常節制地將情緒拉回到日常經驗的層面,并在結尾處再度回到作為抒情起點的“蘋果”意象。通過“小中見大”的手法,《蘋果》在一張一弛的呼吸中自由開闔;同時,它的豐富性還倚賴于細節的褶皺,比如“收獲與喪失同時來臨”的無限張力,比如“暮色沿著來路奔跑”的視覺沖擊。
艾略特說,詩是許多經驗的集中,集中后所發生的新東西,而這些經驗在講實際、愛活動的一種人看來就不會是什么經驗。《蘋果》讀來曉暢,沒有“隔”,這在某種程度上是詩人的手藝所致,同時又極好地印證了“詩不是放縱感情,而是逃避感情,不是表現個性,而是逃避個性”。《蘋果》的視角始終處于伸縮變化之中,既有特寫的鏡頭,亦有遼闊的遠景,全詩充滿運動的圖像,從而呼應了詩人主體的暗涌抒發和情緒流淌。
作者創作談:《蘋果》一詩寫于 2009年10月。當時,受國家留學基金委員會的派遣,我到莫斯科大學語文系作訪問學者,宿舍被安排在莫斯科大學的主樓7層759室。該樓是蘇聯時期建筑的一個重要代表,建成于1953年,迄今已有六十多年的歷史。當時,它也是歐洲最高的建筑,其中心塔高240米,共36層,周圍有四個翼樓。外觀看來堪稱巍峨,但是,樓內的很多設施卻已非常陳舊,諸如窗框、門柱、桌椅、地板等,均有破損。最令我痛心的是衛生間的水龍頭,總是在滴水,記不清修理了多少次,但都沒什么效果。每天,我在房間里聽著那“嘀嗒嘀嗒”的水聲,總覺得有什么東西如錐子似的刺扎自己的心臟。那一段時間,我始終被這種情緒所纏繞,在內心深處不住地嘆息,俄羅斯確實是一個資源大國,稱得上是真正的地大物博,同時也是一個浪費現象極其嚴重的國家,在那里,甚至連金子都會腐爛。
詩中的蘋果并非出于虛構,而是一個實寫的場景。暮秋的某天,我在莫大附近的樹林里散步,不經意間走到一棵蘋果樹下。我突然看到了滿地錯落的蘋果,并無人撿拾,正在默默地腐爛。令人詫異的是,樹葉凋零的枝頭居然還有一只蘋果,紅紅的,仍懸掛在枝頭。此刻,我似乎看到了這只蘋果的透明性,它對人類靈魂的一種燭照。那紅色的果子遺世獨在,看著同伴們因熟透而散落在地上,或許很快將成為肥料混入泥土,留下自己孤獨而倔強地抵擋深秋的寒意。于是,此前積壓在心中的寫作沖動便陡然生發了……
在圣經傳說中,蘋果代表著知識與覺醒,夏娃采摘了伊甸園的蘋果,與亞當一起分享,從此擺脫了蒙昧的狀態。同樣,在古希臘神話中,蘋果也充當了重要的角色,在赫拉、雅典娜與阿佛洛蒂忒之間,成為通向權力、智慧和美的一枚金鑰匙。另外,據說愛因斯坦是因為看到蘋果落地,開始思考其中的緣由,最終發現了萬有引力……我想,他們所遭遇的蘋果與我所目睹的蘋果,肯定存有一種神秘的淵源。